《出门寻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出门寻死- 第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每天晚上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去外面跳街舞。何汉晴百般看不顺眼,有一回说,你以为找男人靠撞大运呀。何汉晴一开口,就叫婆婆骂得抬不起头。婆婆说,我家美美是金枝玉叶,是你说得的?所以,何汉晴知道,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子是什么都指望不上的。 
  叫壶却一直叫。 
  煤气灶还是生铁铸的那种,很旧了,但是好用,火头子旺得很,烧菜时大火可以一直窜到锅沿边,特别爽。建美每次进厨房,都发牢骚说这生铁灶黑古隆冬的难看不说,还显得脏。又说哪家哪家早就换不锈钢的了,哪家哪家更高级,是玻璃钢的。何汉晴由着她说,却坚决不换。一则换灶又得花钱,二则何汉晴喜欢这灶的大火头,烧起菜来不光手爽,心都是爽的。 
  何汉晴想都不用想,从灶眼吐出的蓝火苗围着圈舔舐壶底的样子就在眼边。火大费气,这个烧法,一罐煤气能经得住几回这样的浪费?煤气涨价,比三伏的温度还升得快,家里几个钱要像这么样花销,一年的日子得砍掉三个月才过得下来。何汉晴想着,心里的火苗子也随眼边的蓝火苗一起冒起来。她有点恼怒,心道,就算你们不灌水瓶,伸手把炉火关了未必就会死人? 
  这一口气堵上心来,适才找到的排泄感又消失一空。水壶的叫声却越来越刺耳。 
  何汉晴心火冒了上来。心道老子今天就是要硬一口气,偏不管这壶水,偏要把这泡屎屙完再说,看你们又会怎么样。但是何汉晴硬气硬了不到三分钟,她很快明白,自己的这个硬气,除了自己一个人闷在厕所里硬之外,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晓得。这气是白硬的。你何汉晴是他刘家的媳妇,烧水熄火灌瓶,都是你名下的事,你不管哪个管?你又能跟哪个去硬?硬来硬去,全都硬在自家身上。硬伤了心硬伤了肝,也是你自己活该。 
  何汉晴一想透,就知道自己不了厕所,这水壶就会,一直叫下去。而水壶叫得这么噪,她又怎么可能顺畅地屙出大便?想到这些,何汉晴很无奈。无奈感一生出,转眼她便提着裤子站起了身。
何汉晴抚着酸胀的腿进到厨房。她关了炉火灌开水瓶。灌水时眼泪直往外涌。两个水瓶灌好,何汉晴一手一个地拎进客厅。刘建美刚好打扮完,正一摇一摆地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刘建美突然站下说,嫂子,我屋里煤气多得用不完呀?水开了这么久也不灌,水壶再叫几声就快成歌星了。 
  何汉晴本来就恼着,听建美这一说,心口一闷,回嘴说,你灌一下么样就不行?没看到我在厕所里呀。 
  建美仿佛吃了一大惊似的,食指一下子就放到自家的鼻梁上。建美说,我?我灌水?这屋里几时轮到我来灌水瓶了?我要连水瓶都灌的话,那你还不失业? 
  何汉晴说,又不是天天让你灌,我没得空时,你灌一下么样不行? 
  建美冷笑道,你一个家庭妇女,成天呆在屋里,你还没得空? 
  何汉晴说,那我总有上厕所的时候吧? 
  建美改冷笑为大笑,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屙屎也是忙活。 
  何汉晴自知自己是说不过建美的,她有些急,一急声音就大了许多。何汉晴说,我又没说让你做么事,关个火总也是可以的吧? 
  建美也把声音放大了。建美说,你听到水开了就不能赶紧从厕所里出来?天晓得你是不是猫在厕所里躲懒?你那泡万年屎每天都要屙几遍,算是天下无双。 
  何汉晴听此一说,急上加羞,声音便更大。何汉晴说,我躲懒?这屋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哪件不是我做?全世界的人都躲懒了,也没得我躲懒的份。 
  何汉晴的声音不好听,小声说话都有些嘶嘶啦啦,声音一大就更是炸炸的感觉,一边看电视的公公婆婆脸色都摆了出来。婆婆从来都不会像何汉晴这样吼叫。可是婆婆一开口,何汉晴就会觉得婆婆的每一个字都能扎出血来。 
  婆婆轻言慢语地说,有理不在声高。一个人是懒惰还是勤快,屋里有这么多眼睛,人人都看得到。 
  何汉晴听婆婆这一说,倒有些发蒙。她琢磨不出婆婆的话是说她懒还是说她不懒。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好,心里便有些委屈。何汉晴不怕吵架,真要是吵起来,她何汉晴也放得开。这世上,架吵得豁出去了,又有哪个怕哪个呢? 
  可是婆婆却从来也不跟她吵。婆婆摆一副说理的样子,逐一逐条的,有理有据最后还有结论,经常就把何汉晴给说傻了。婆婆以前当过中学语文老师,摆起理来像跟学生上课。何汉晴一嫁进这里,就晓得自己跟婆婆对阵就算是有天大的理,最后理短的还会是她。所以,她从来不跟婆婆顶嘴。更何况,何汉晴明白,她要是咽不下气,张口顶了婆婆,婆婆的背后就会有人跳出来对付她。那个人就是公公。公公平常脾气倒也好,说话慢条斯理。只是何汉晴心知公公这好脾气,是放在那里没有响的一颗定时炸弹,到了规定的时候,就会爆炸。公公以前在大学工作。可公公并不是教授,只不过管管收发而已,学校和学生都不拿他的事当回事。在那种人人都是叫鸡公的环境里,公公干的几乎是一桩看人眼色的活儿,公公的地位低下便很自然。几十年下来,公公待人的客气便成了职业病,有时几近谦卑。何汉晴自是也沾了这份职业病的光。只是公公从年轻时就宠婆婆,自忖事事不如婆婆,所以把婆婆当作菩萨一样供着。但凡有人对婆婆半点不敬,公公便六亲不认,定时炸弹肯定起爆。坏脾气的人平常发脾气发得多,就像喜欢叫的狗,听惯了,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好脾气的人一旦火头蹿起来,却让人心惊胆战。不叫的狗一张口就会把人咬得鲜血淋漓。公公就有点这样。公公平常说话声气低低的,用悦耳这样的词都不为过。可一吼叫起来,整个屋子都嗡嗡嗡,排山倒海,河水浩荡,让人觉得房子都会被这巨大的声音震碎。别说何汉晴,就是何汉晴的老公刘建桥和小姑子刘建美也都怕这声音。 
  何汉晴正有点百感交集。她想质问婆婆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又心存胆怯。婆婆的道理和公公的吼叫都是让她心怯的东西。可是如果不把话说明白,如果婆婆认定她在家里常偷懒,她凭什么又要受这样的委屈呢?何汉晴浑身都躁乱不安,一肚子的话闷在心里,就像一座火山要爆发,却硬按着它的出口不让岩浆喷出来。何汉晴的脸憋紫了,气也快透不过来。幸亏刘建美开了口。 
  建美说,姆妈,我跟嫂子斗嘴巴玩,你操个么事心?拜拜,我走了,嫂子,莫当真。 
  建美说罢,扬长而去。 
  婆婆说,按说斗嘴倒也是一种生活情趣,可不是这个斗法。我们屋里又不是那种小市民。在我们屋里说话要有点文化,做人要学会懂事。 
  建美已经出了门,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但何汉晴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何汉晴想,要学会懂事?这话是说建美,还是说我呢? 
  婆婆却不再说什么,她继续看电视,不时地把茶喝得嗦嗦地响。 
   
  三 
   
  何汉晴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站在门边她还在想婆婆的话,想得心里发烦。 
  这个时候,何汉晴常常会恨那些读书读得多的人。他们说话从来都不直白,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拐着弯抹着角,看上去像是飘过来的丝绸或者彩带,后面隐着大刀或是辣椒粉却都说不定。何汉晴在外面买菜买肉时,也常会跟人发生冲突,对方不管说什么,都一是一,二是二,捅娘骂老子,清清白白。有理就大声吵,没理也骂几句出出气,然后走人。完了事,也不会觉得心里不爽快,只当是锻炼身体,活动心肺。可是,那些以为自己有文化的人呢?你总是连他说什么都难得闹清,吵起来也不晓得从哪里下口,那又怎么个吵法呢?儿子刘最强有一回跟一个同学打架,学校找家长去解决问题。同学的爸爸是个教授,见了面就跟她说这说那。她听得烦,以为是在批评她屋里刘最强,便开口骂架,丑话直奔祖宗八代。结果弄了半天,才搞清,人家是在跟她道歉。而实际上她屋里刘最强比人家错得还狠一些。何汉晴只好又反过来,赔上了许多笑。那次何汉晴在学校丢了大脸,婆婆训了她一晚上不说,公公也发了脾气,连刘最强都摆出不肯理她的架式,时间长达半个来月,说她没得文化不懂道理还敢乱开口。这件事对何汉晴教训很深。何汉晴委屈地想,没得文化怪得了我?上小学就“文革”,根本就没学文化。中学一毕业就下乡,说的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以为贫下中农教育的是文化?贫下中农骂起架来直去直来,脏话说得耳朵不敢听。下乡回来当工人,在厂里天天忙活,有事情哪个不是先吼了再说?不先吼吃了亏有哪个管你呀?下了岗,忙生活,越发跟文化不相干。可是没得文化又怎么样了,少让你们吃了一口饭么?隔壁的马老头下棋时跟公公翻了脸,找上门来捅娘骂老子,你们有文化的都躲在屋里,不是我何汉晴出面骂得他从此只敢低头从家门口过,你们有扬眉吐气的日子?陪婆婆看病坐公汽时,售票员嫌婆婆挨她近了,话说得几难听,婆婆有文化又么样?敢出一声?不是我出头骂得她不敢还嘴,婆婆你受气还不是白受的?没文化有没文化的强,拿不出台面,可是放得下地面。一个人活在台面上的时间长,还是活在地面上的时间长呢?要晓得,这世上有蛮多事情,非得要没有文化的人去做,你才做得通。你们有文化,有没有搞懂这个?何汉晴想,我就是做那种事情的人。 
  委屈归委屈,委屈完了,何汉晴也无可奈何,只是以后但凡遇有说话文绉绉好摆一副讲理架式的人,她就赶紧自认倒霉,溜它再说。 
  房间里很静,刘建桥坐在桌子跟前,照弄他的事。何汉晴进来他哼都没有哼一声。何汉晴走路时故意把拖鞋拖得啪啪响,可刘建桥还是没有出声。 
  何汉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刘建桥常讥笑她,说她屋里有几颗米都要赶忙告诉别个。现在,何汉晴心里有事了。她猜不出婆婆的话意,心里硬是窝得疼。以前她猜不出,一个人生闷气,刘建桥便给她解说。刘建桥当然是往好的说,何汉晴有时明白刘建桥故意曲解婆婆的话,但不管么样,有他这一说,哪怕是曲解,她何汉晴心里也舒服蛮多,晓得刘建桥是在意她的感受。有了刘建桥对老婆的这份在意,又有么事放不下?何汉晴觉得刘建桥这回又该出头来为她解说一番,好让她打开心结,跨过这个坎。 
  何汉晴一屁股坐到了床沿边。她下坐的动作很重,依然是故意把声响弄大,好让刘建桥晓得她的不悦。床板有些硬,她猛然坐下,墩得肚子疼。那堆没有排泄出去的大便突然就兴风作浪了起来,胀得她小肚子好是难受。伴随这难受而来的,还有适才一直不停的壶叫声。 
  刘建桥坐在窗下的桌边,全神贯注地刻他的车模。对于何汉晴的进门以及坐床板的声响全不入耳。他宽厚的脊背就竖在何汉晴面前,却是纹丝不动着,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存在。 
  何汉晴原本就堵得难受的心里,立马又添了一堵。 
  其实,刘家只要有一个人伸手关上炉子,也就一秒钟时间,便可以让她顺利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