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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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城-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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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一滴滴抑制不住的泪水,一声声伤心哀惋的叹喟。两个戴罪的功臣,一对无罪的诗人,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贬谪的下场。历史往往会给一些灿若恒星的人开一些残忍的玩笑。相隔千年的对话,就在这里产生了。之后,无辜的刘长卿还要继续南下,他的命运,比贾谊还要悲惨。
  既然是命中注定,那就只有接受了。
  离开贾谊故居之前,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那就是在故居的最里面,我看到了一个小的会所,那是明清时候当地官僚聚会的一个小型场所。
  精致的酒器和红木桌椅似乎在告诉每一个来访者,他们是多么的华贵,那个时代是多么的奢华,甚至还可以蕴含一个信息,他们所处的那个年代,是那么的富于文化底蕴,能够在一个文化大师的故居里品茗赏酒,风花雪月。
  同样,他们没有被贬谪,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笔如椽,假使时空可变,我们在场,我们肯定会大喊一声:你们这些细小的刀笔吏,哪里配在这里言语?
  但贾谊定然不会怪罪,即使贾谊活着,看到此景此景,最多只是摇摇头,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奋笔疾书。因为,这个房子的灵魂已经属于了他。
  的确,这个房子的灵魂已经有了恒久的归宿。即使有任何的变迁,都不会摧毁他的基业和灵魂。
  在绵延的历史当中,它在不断的启迪后辈,献诸来哲。


扬州慢(1)


  扬州这个地方,一直是中国文人向往期待的去处。写扬州的文章诗句数不胜数。就连我这个题目都是从词牌里面扒下来的。倘若自己再写下去,恐怕不止是狗尾续貂,而成为了一种莫名的愚蠢。
  以前一直没有去过扬州,对于扬州只有一种类似于周庄的模糊概念。最早听说扬州是在一份报纸上,报纸已经发黄,里面介绍了关于扬州的风土人情。其中最出名的是扬州的瘦西湖和大明寺。在那份报道里面,扬州被戏称为“二分明月”,在扬州的广陵路还有一个二分明月楼。这个典故知道的人很多。是源于徐凝的一首《忆扬州》:
  萧娘脸薄难胜泪,
  桃叶眉长易觉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
  二分无赖是扬州。
  在徐凝的笔下,扬州变成了一个堆满愁绪的地方。中国在中世纪那个时代,没有世界一流的小说家,但是那些写诗歌出身的作家们却充斥着整个儿浮躁奢华的风气。慢慢地,我们就开始习惯了,最后一直发展到向往,向往扬州那个地方。
  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扬州既是一种初游,又是最后一次光临。他们来扬州不久之后就要离去。在光临之前,诗歌使他们了解扬州的主要渠道,等他们离去,回想的,还是诗歌。
  诗歌和扬州就成了游客们心中的悖论,扬州也就成了属于诗歌的城市。
  提到扬州,最著名的还是瘦西湖,瘦西湖里面,第一景理应是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的出名,大概是源于宋代词人们的那些词。宋代的词人多半休闲,在那个干净的时代,休闲似乎成为了一种潮流——仿佛不休闲就不能成为词人一样。一旦休闲了,很多本不该出现的愁绪也都一一出现。在那些词句里面,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景色。原本景色没有太大的意义,一旦被愁绪的词句所浸泡,也就都充满了那样的味道。
  即使这样,扬州的桥对于人们来说还有一种“间离效果”。其实这和布莱希特的“陌生化”又是异曲同工的。在那些文人墨客笔下,二十四桥成为了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所意指的是事关太平盛世的风月,是包容情怀的景色,也是那些文人茶壶里的茶,酒杯里的酒。但是我能听见更多声音,那就是一些外来的游客,站在二十四桥旁,用着很大的声音喊着:“二十四桥呢?二十四桥在哪?”
  二十四桥就在他们脚下,就在扬州。
  说到扬州,就不能不说姜夔。
  姜夔就是这样一个词人,在中国词坛上,像他这样的词人还真不少。屈指一数,柳永、秦观比比皆是。这种词风一直传到后来的纳兰性德和苏曼殊才算告一段落。他们都是慢节奏的词人,不求闻达于世,只是图一个畅快。比如说画坛里的八大山人,他们不会为了创作而创作,他们只会为了想创作而创作。
  这是创作的一种境界。说到底,姜夔仍旧是一个不得志的词人。魏晋时代的狂狷之美已经在唐代荡然无存。在宋代那个物质极为丰富的时代,谁还会去选择“心远地自偏”的生活方式呢?姜夔是聪明人,也是糊涂的。他成为了一个极为另类的个体。但是在南宋那个另类的时代——三十年间金兵两次南下,扬州都遭惨重破坏。姜夔走遍了整个中国,却没有能像徐霞客那样,做到浩瀚江河,一眼全收。
  姜夔到扬州,正好是金兵第二次洗劫之后。整个扬州破败萧条,他不由得回想起五年前来到扬州的绝美景色。杜牧来过扬州,留下了“十年一曲扬州梦”的词句,有“四帅”之称的诗人李绅也吟咏出了“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墙近斗牛”的名言,对于姜夔来说,这些人都是前者,他的自负和傲慢决定他也会在这里也留下光耀千古的词章。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别人来了,是在歌舞升平的日子乘兴饮酒,而他姜夔,则是在兵荒马乱的日子,并且是被皇帝贬谪,落魄至此。


扬州慢(2)


  这一来一往,语气和情感都不一样了。姜夔穿过瘦西湖长长的走廊,对面就是百年前欧阳修大宴文友的平山堂,他摔了摔衣袖,不甚痛快的对着桥那头放声大喊: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一喊,喊掉了中国文人心中长期的块垒,喊出了南宋文人们胸里愤懑的情绪。姜夔走了,再也没有人这样喊。倒不是喊不出来,而是那些声音太小了,根本没有办法盖过姜夔那声震金裂帛的嘶喊。
  二十四桥就是一座普通的桥。和陈逸飞笔下的双桥一样,并没有什么神来之处,但是却拥有神来之笔。一支笔和一个不得志的词人就把这座桥写得活灵活现。在他的笔下,这座桥飞龙走凤,令人神往。
  老年的姜夔,算真是走到了烈士暮年。年轻时高呼“嗟呼!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的姜夔,再也没有了那种豪放的境界。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扬州,又恢复了当年小桥流水、暖玉温香的场面。疲于奔命的姜夔在这里选择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姜夔最后一次踏上二十四桥,据说是在宋宁宗嘉定十三年(1220年)这个动荡的时代。桥上已经出现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场景。一批批的歌妓们在桥上哼唱着江南小调,年迈的姜夔已经开始有了“象笔鸾笺,甚而今不道秀句。怕平生幽恨,化作沙边烟雨。”的哀叹,往年的那些场景,那些风物,都一一从脑海滑过,象碎片一般的风景,最后在姜夔干瘪的嘴唇里浓缩成了简简单单的四句诗:
  “自琢新词韵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萧;
  曲终过尽松林路;
  回首烟波十四桥。”
  那些广为流传的名篇就是这样诞生在快而慢、动荡而又安逸的社会里的。谁也不知道,这些词人为什么会这样多愁善感,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冗长而又重复着自己的审美意境。那座单孔的拱桥,就成为了姜夔情感的映射,他和一个叫小红的妓女定居在了扬州,这里是他的归宿,又是他的起点,这座桥,成为了他宿命的一个牵绕。
  次年,姜夔死于扬州,在离这座桥只有三十多米的小亭子里。
  说到扬州,平山堂是一个极佳的去处。朋友说,去扬州如果不去平山堂,连姜夔都会骂你。
  平山堂的建造者是欧阳修,说是平山堂,实际上也就是大明寺里面的一个小房屋。这座房屋本身看起来都不一般。在中国建筑学的格局里面,看房屋的风水,并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手段,只要凭借第一眼审美效应,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平山堂就是这样,从大明寺的左边侧门转入,里面就是一片洞天。再看看,右边只有一块匾额:远山来与此堂平。
  这大概就是平山堂的来由,扬州成为了当地文人聚会的场所。在一座清远的寺庙里多数文人墨客们在做着他们的文字美梦。欧阳修是一代词宗,是享誉世界的文学大师。当地的文人们再怎么攀比,也还是给欧阳修留足了面子。他们为欧阳修修建了平山堂,并设堂拜祭。烟雾缭绕间,茶水、纸扇在平山堂里做着精妙的展览。那是一种文化的精义,也是思想的传承。
  中国文人是讲究传承的,从物件到精神都做着长期漫长的传承。包括被中国人逐渐淡忘的诗词。欧阳修给中国人的文学开了一个头,就在这平山堂里,一次盛大的诗会让这件阴暗窄小的房屋变得愈发厚重起来。直至现在,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在图书还没有进入市场交换之前,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


扬州慢(3)


  我们无法预料平山堂的文化气质究竟传递到了何年何月。在我最早看见平山堂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在七年前。那是在我的书房里面,偶然翻到一本祖上的藏书,封面、扉页都七成新。书名就叫做《古文笔法百篇》。不算早,是清同治年间的刻本。扉页上有一方阳文印章,注明是潘光旦先生的藏书,封面上也有一方题鉴,是曾国荃先生的手笔。
  这些都很大气,都足以让国内的藏书家们研究磨挲许久,但是不细心或是不专业的藏书家根本不会发现,在书的封底,有一方黑色的小印章,上面注明“同治扬州平山堂刻本”。
  内容是古文,来源还是平山堂。从欧阳修到曾国荃,是接近一千年的时间。
  平山堂的格局,实际上还是传统建筑的格局。匾额和对联的摆放,以及横梁,大殿的设置,都是一种紧凑但又不失舒畅的布局。中堂式样的建筑在江南大户人家比比皆是。但是说到平山堂,感觉又是不一样了。
  堂外栽植着一株千年古柳,书上说,这株树是欧阳修当年栽植的。他在这里做刺史的时间实在很短。可以说是白驹过隙一般的时间,但是他却能够让人做到铭记终身,这大概是和他的另一种贡献有关。
  在古代的中国,文人做官,是一大趋势。知识越渊博,可能做官的人有没有真正的能力。文人是离不开文学的,到了最后,他们的话题和成绩又在文学上崭露头角。文学是他们唯一的退路,而平山堂,也就理所应然的成为了欧阳修留名的所在。
  就在平山堂对面,二十四桥依稀能见。那里走过了杜牧、韦庄,那些灿若恒星的盛唐才子们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叫欧阳修的晚辈后生,在他们对面,干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平山堂里有一张匾额,只有四个字:风流宛在。据当地的朋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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