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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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飞行员-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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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七十四。”    
    “收到。一百七十四。”    
    就飞一百七十四吧。墓志铭又得改了。真奇怪,生活好像一下子扭作一团。我梳理着我的回忆,它们没什么用,对谁都没有用。我忆起一份伟大的爱。妈妈对我们说过:“保拉在信里让我替她拥抱你们大家……”妈妈代保拉拥抱了我们大家。    
    “保拉知道我长大了吗?”    
    “当然。她知道。”    
    保拉什么都知道。    
    “上尉,他们射击了。”    
    保拉,他们向我射击了!我瞥了一眼高度表:六百五十米。云层在七百米。好吧,我无能为力了。可乌云下的世界,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黝黑:它是蓝色的。现在是黄昏时分,平原是蓝色的。有些地方在下雨,蓝色的雨……    
    “一百六十八。”    
    “收到。一百六十八。”    
    就飞一百六十八吧。通往永恒的道路多有坎坷……可这条路,显得多么平静啊!世界像个果园。就在刚才,在图纸上,它还显得干枯,一切都没有人情味。我飞得低,被一种亲近的感觉包围。地面上的树有的孤零零,有的长成一簇,时有遇见。有绿色的田野,也有红瓦房屋,门前站着个人。还有四周美丽的蓝色阵雨。保拉,在这样的天气,一定会很快把我们赶回去……    
    “一百七十五。”    
    这大大削弱了我墓志铭的高贵语气:“他保持航向在一百七十二度、一百七十四度、一百六十八度、一百七十五度……”我更像是摇摆不定。瞧!我的发动机咳嗽了!它的温度下降。我于是盖上发动机罩。好了,现在是打开后备油箱的时候,我拉了拉手柄。我没忘记什么吧?我看了一眼油压。一切正常。    
    “有点不妙啦,上尉……”    
    你听见了吗,保拉?有点不妙啦。然而我无法不惊讶于这蓝色的黄昏。真不可思议!这样深的蓝色。这些果树,可能是李树吧,不断出现在眼前。我进入了这片景色。再也没有窗玻璃!我是个翻墙的庄稼盗贼,在湿漉漉的苜蓿地里大踏步前进,去偷李子。保拉,这是一场可笑的战争。这是一场凄凉、深蓝色的战争。我有些迷路。我在变老的时候发现了这片神奇的土地……哦,不,我不害怕。就有一点惆怅,仅此而已。    
    “成‘之’字形飞,上尉!”    
    这是个新鲜游戏,保拉!右边踩一脚,左边踩一脚,叫炮弹摸不着头脑。我若是摔下去,必然鼻青脸肿。你一定会用山金车山金车,一种植物名。的敷料纱布为我疗伤。我会需要大量的山金车。你知道,毕竟……蓝色的黄昏真美啊!    
    我看见,在前方,有三根呈放射状的长枪,三根垂直闪亮的长杆,照明子弹或小口径炮弹的弹迹,金光闪闪。在黄昏的蓝色中,我突然看见,从这三只烛台中喷射出的火光……    
    “上尉!左边火力很猛!斜飞!”    
    踩一脚。    
    “啊,越来越猛了……”    
    或许吧……    
    火力更猛了,我却困在事物的里面。我拥有我全部的回忆,全部的收藏,全部的爱。我拥有我的童年,它像树根湮没在黑夜里。我的生命开始于对一段回忆的感伤……火力更猛了,面对流星射出的长爪,我以为自己心理会有些变化,然而没有。    
    这是一片深深打动我的土地。现在是傍晚。左边,在暴雨中间,有大片的亮光,形成许多的彩绘玻璃窗。我几乎可以用手触及,两步远的地方,一切美好的事物。有结李子的李树,散发泥土气息的泥土,漫步在湿润的土地上一定很美妙。你知道吗,保拉,我左右摇晃着慢慢前行,像一辆运粮车。你觉得这快吗,飞机……当然,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如果你把这机器忘掉,看看四周,你不就是漫步在田野里吗?    
    “阿拉斯……”    
    是的,在前方很远的地方。但阿拉斯不是城市,阿拉斯只是夜晚蓝色背景上的一抹红,暴风雨的背景。因为显然地,左前方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黄昏解释不了这半明不暗的天色。一定有大量的乌云,才让透过的光线如此昏暗……    
    阿拉斯的火焰更大了,不是火灾的火焰。火灾会像溃疡般扩散,周围是一圈完好的肉。可这一抹红,燃料源源不断,是冒着轻烟的灯火,是一团不紧不慢、淡定持久的火焰,舞动在充足的燃油中。我感觉它是由一块紧实得几乎沉重的肉组成的,有时一阵风来,吹得它像树一样摇曳。是了……一棵树,这树把阿拉斯拢进它的根茎织成的网中。阿拉斯的所有精华,阿拉斯的所有珍藏,阿拉斯的所有宝藏,转化成汁液,滋养这大树。    
    我见这火焰有时不堪重负失去平衡,忽左忽右,喷出更黑的烟来,而后继续燃烧。可是我一直看不清城市。整场战争都凝聚在这微光里。杜特尔特说火力更猛了,他在前面看得比我清楚。可我还是首先惊讶于他话里表现出的无所谓;这片害人的平原星光寂寥。    
    是的,可……    
    你知道,保拉,在儿时的神话中,骑士历经千难万险,前往神秘迷人的城堡。他攀越冰川,跨过悬崖,挫败阴谋诡计。终于,城堡出现在他眼前,在一片青色的平原中央,马在那平原上奔跑,像跑在柔软的草坪上。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胜利者了……啊!保拉,他们从不违背神话中的老一套!最艰难的时刻总是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我就是这样奔向我那火的城堡,在蓝色的傍晚,和过去一样……你走得太早了,没看过我们的游戏,你错过了“阿克林骑士”。这是我们自己发明的游戏,因为我们瞧不起别人的游戏。游戏要在雷雨大作的日子里玩,第一阵闪电后,当我们从周遭的气味和树叶的突然颤动感觉到乌云马上要化作雨的时候。厚实的枝叶有一阵也变成吵闹的薄青苔,这就是信号……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们从花园尽头出发,穿过草地,拼命往房子跑。最初几滴雨点又沉又稀疏。第一个被雨点打到的人认输,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其他人。最后的幸存者被证实受神的庇佑,刀枪不入!他有权在下次雷雨到来之前,自称“阿克林骑士”。    
    每一次玩这游戏都有众多儿童被屠杀,在短短的几秒时间里……    
    我还在扮阿克林骑士。我缓缓跑向我那火的城堡,上气不接下气……    
    可突然:    
    “啊!上尉。我从没见过这个……”    
    我也从没见过这个。我不再是刀枪不入的了。啊!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是在希望……


第四部分 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24节 场面无可挽回

    尽管只飞七百米,我还是心存希望。尽管坦克成群,阿拉斯火光冲天,我还是心存希望。我绝望地希望着。我追忆我的童年,想找到一种受绝对保护的感觉。对男人来说,不存在保护。一旦你生作男人,就由你自生自灭去……可是如果有一个万能的保拉紧紧攥着这个小男孩的手,谁能对他怎么样呢?保拉,我利用你的影子充当挡箭牌……    
    我利用一切。当杜特尔特告诉我“火力更猛了……”我甚至利用这个威胁本身,为了希望。我们身处战争:战争应该有战争的样。它浓缩成几束白光来展示自己:“这就是所谓的阿拉斯死亡之旅吗?真是可笑……”    
    死刑犯以为刽子手是一个面色灰白的机器人,出现的却是个平常老实人,会打喷嚏,甚至还会笑。死刑犯拼命攫住这个微笑,像攫住获释的出路……可这只是一条虚幻的出路。刽子手虽然打喷嚏,还是会把头砍掉。但是怎么能拒绝希望呢?    
    我怎么能不误解这样一种接待呢?既然一切都亲切淳朴;既然湿漉漉的石板和屋顶散发出如此柔和的光;既然时间一分分过去而一切都没有改变,也似乎不必改变;既然我们三个,杜特尔特、机枪手和我,不过是三个乡间的散步者,慢慢往回走,用不着过高地翻起衣领,因为实在已经没雨了;既然在德军战线的中心处,没有什么真正值得一提的东西;既然再往前走,也没有理由叫人相信战争会有什么变化;既然敌人似乎四散分布、融入广大的村野中,也许一所房屋里一个敌兵,也许一棵树上一个敌兵,其中偶尔想起战争的那个会射上几枪。人们再三命令他:“你要对飞机开枪……”命令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他发出三颗子弹,没怎么太在意。我以前就是这样打鸭子的,在晚上,如果散步还算愉快,我才不在乎战果如何。我一边打一边聊,这一点也不会打扰鸭子……    
    人们对自己想看的东西看得如此清楚:这个士兵瞄准我,但没信心,没打中。其他人放过了我。那些能够扫腿绊倒我们的人此刻也许在愉快地呼吸着夜晚的气息,或点着香烟,或刚讲完一个笑话……他们放过了。其他驻扎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或许正端了饭盒去盛汤。轰隆一声响起又消失了。是友军还是敌军?他们没时间理睬,他们盯着逐渐盛满的饭盒:他们放过了。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尽可能自然地,试图穿过这个禁止散步者通行的花园,可是看守们一个指望另一个会管,放过我了……    
    我是多么不经打呀!可即便是我的软弱对他们也是一个陷阱:“你们急什么?到前面自然有人把我打下来……”那是自然!“上别处去寻死吧!……”他们把苦差事丢给旁人,以免打断他们的兴致,或影响他们接受晚风的吹拂。我就这样滥用他们的疏忽,我要逃脱就看这一分钟了,战争让他们都疲倦了,他们所有人,像是巧合——为什么不呢?我已经隐约在盘算了,躲过一个又一个人,一支又一支小分队,一个又一个村庄,我就可以顺利抵达终点。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夜里路过的一架飞机……甚至不值得抬头看上一眼!    
    当然,我希望能回去。可同时我也知道会发生一些事。你被宣判死刑,可囚禁你的牢房默然无语。你把希望寄托于这片沉寂。每一秒钟都和前一秒钟相似,没有理由相信即将到来的这一秒钟会改变世界。这项任务对它太沉重了。每一秒钟,前赴后继地,拯救着沉寂。沉寂似乎已成永恒……    
    可是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是我们相信会出现的那个人。    
    田野里有什么东西刚刚爆裂。就像看似熄灭的木炭突然劈啪作响,迸出一串火花。这一整片平原同时爆发,隐藏着怎样的神秘?春天来了,树木播撒种子。为什么枪炮的春天也突然到来?为什么这如暴雨洪流般的炮火,铺天盖地地涌向我们?    
    我首先感觉自己不够谨慎。我把一切都破坏了。当平衡摇摆不定,有时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以摧毁它!一个登山者咳嗽一声,可能引起雪崩。现在雪崩已经发生,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步履沉重地走在这片沉入夜色的蓝色沼泽里。我们搅乱了这潭沉水,现在它向我们射出成千上万的金色水泡。    
    一群杂技演员刚刚进入舞台。一群杂技演员向我们掷出成千上万的弹丸。这些弹丸缺乏角度变化,我们乍一看以为它们是不动的。可是杂技演员的艺术是送球而不是抛球,它们开始缓缓上升。透过宁静的夜幕,我看见有闪亮的泪珠流向我。杂技演员在表演时也是如此这般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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