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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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飞行员-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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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在歼击机群离去的时刻,什么都还没改变。原本的面貌也没变。现在天空变得空荡荡的,恢复了平静,面貌就变了。歼击机只是一个公平的见证人,只见从侦察员被切断的颈动脉射出第一股血,从飞机右发动机的整流罩下,缓缓地喷出第一道火光。当毒液渗透进对方心脏,面部出现第一次肌肉痉挛时,眼镜蛇已经缩回了身子。歼击机群不杀人,他们播种死亡。他们走了以后,死亡开始发芽。    
    小心什么,阿里亚少校?当我们遭遇歼击机时,我无可抉择。我可能都发现不了它们。如果它们在我上方,我是决不会发现它们的!    
    小心什么呢?天空是空的。    
    大地是空的。    
    从十公里远处观察,就看不见人了。人的活动隔这么远就看不清了。我们的长焦照相机此时充当起了显微镜。只有显微镜才能捕捉到——不是人类本身——用这个仪器还看不见呢——而是人类的踪迹、道路、运河、车辆、船只。人类是显微镜下载玻片上的微生物。我是冷酷的学者,对于我,他们的战争不过是实验室里的一项研究课题。    
    “他们开火了吗,杜特尔特?”    
    “我想是的。”    
    杜特尔特什么也不明白。枪弹在太远的地方炸开,而硝烟又与土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他们休想随随便便就把我们击落。事实上,在一万米的高空,他们奈何不了我们。他们开火是为了找到我们的位置,也可能是为了指挥对我们的追击。一架歼击机在空中就如同一粒看不见的灰尘。    
    地面上的人能发现我们是因为飞机拖着一条白色的珠带,在高空中,它宛如新娘的面纱。飞机一闪而过引起的震荡将大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我们往身后抛出冰针织成的卷云。如果外部条件有利于云的形成,这条云带就会慢慢变厚,成为晚霞,挂在乡村的天边。    
    歼击机追向我们,是借着机载无线电,枪弹的火光,以及我们美轮美奂的白纱巾。而我们遨游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天际。    
    我们以五百三十公里的时速飞行,这我很清楚……然而一切都是静止的。速度要在竞赛场上得到体现,可这里一切都陷在空间里。就像地球,尽管有每秒四十二公里的速度,还是缓慢地绕着太阳转动。一圈耗时一年。同样,我们或许也被慢慢地加入这个地心作用。空战的密度?不过是教堂里的灰尘罢了!灰尘,我们或许会引来十几颗和几百颗的灰尘。它们就像抖动后的地毯上扬起的粉尘,缓缓升向太阳。    
    小心什么,阿里亚少校?往下,我只看见,纯净平整的水晶下面,是一些另一个时代的小摆设。我朝博物馆的橱窗俯下身子,可它们已经逆光。前方远处,应该就是敦刻尔克和大海。不过由于机身倾斜,我辨认不出更多的东西。现在太阳太低了,我在一面巨大的反光镜上空飞行。    
    “你能看见吗,杜特尔特,透过这鬼东西?”    
    “直直往下,能看见,上尉……”    
    “喂,机枪手,歼击机没有动静吗?”    
    “没有……”    
    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我们是否被盯梢,从地面上是否能看见我们身后拖着的团团游丝。    
    “游丝”这个词令我思绪悠然。突然脑中浮现一幅迷人画卷:“……如翩翩佳人,遥不可及,我们追寻着自己的命运,披着裙裾缀满冰花的长裙……”    
    “踩一下左脚!”    
    这,才是现实。但我又回到我的蹩脚诗歌:    
    “……一个转身,引得满天的追随者跟着团团转……”    
    踩左脚……踩左脚……也得踩得动啊!    
    翩翩佳人转身没转成。    
    “您如果要唱歌……就转一下眼睛……上尉。”    
    我唱歌了吗?    
    不过,我就算有一丁点儿音乐的雅兴,也全教杜特尔特给破坏了:    
    “我差不多拍完照了。您马上就可以往阿拉斯方向下降了。”    
    我可以……我可以……当然了!机不可失啊。    
    瞧!气门杆也给冻住了……    
    我心想:    
    “这个星期,三次任务只有一次回来,可见战争的危险性有多高。但是,假设我们是那些回来的人,也不会有什么话要说。我过去曾冒过险:开通邮政航线,飞往撒哈拉分裂区,还有南美……但战争并不是真正的冒险,它只是冒险的替代品。冒险建立在创建关联、提出问题和创造新鲜事物的基础上。想把简单的猜正反面游戏说成是冒险,单单将生与死充做赌注是不够的。战争不是冒险,战争是一种疾病,像伤寒。”    
    或许以后我会明白,我经历过的惟一一次真正的战争历险,发生在我奥尔贡特的房间里。


第三部分 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第13节 那是1939年寒冬

    那是1939年寒冬,部队驻扎在圣迪齐埃,我就住在郊区的一座叫做奥尔贡特的村庄里。夜里气温下降,以至于我盛水罐里的水都结成了冰。穿衣前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把火生起来。但这一举动就要求我离开我的床,那温暖的、可以任我翻来滚去的床。    
    在这间空旷冰冷的屋子里,再没有什么比这张简单的修士床更美好了。经历了日间的辛劳,床让我体验到休息的乐趣。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白天,我的身体遭受了高空的严酷和枪弹的袭击。我的身体在白天可以变为痛苦的温床,被不公正地撕裂。    
    我的身体白天不属于我,不再属于我。人们可以从中截取四肢,抽取血液。因为这仍然属于战争现象,身体是零件仓库,储存着不再属于你的零件。执达员来领取眼睛,你就把视觉交给他。执达员来取腿,你就把行走的天赋交给他。执达员举着火把,要领你满脸的血肉,你向他屈服,交出微笑和向人表示友好的天赋作为赎金,而自己成了魔鬼。还是这个身体,可以在白天成为我的敌人,对我使坏,或变成呻吟的工厂,此时它还是我顺从、亲爱的朋友,半睡半醒地裹在被窝里,传达给我的只有生活的乐趣,以及它幸福的鼾声。可是我必须让它离开床,用冰冷的水给它洗脸,给它刮胡子,穿上衣服,让它体面地投入战场。这样地离开床,仿佛从母亲的臂弯、母亲的怀中被人夺走,夺走了对孩子身体所有的爱、抚摸和保护。    
    因此,经过反复思量、深思熟虑、一拖再拖后,我咬紧牙关纵身而起,跑到壁炉前,堆起柴火,浇上汽油。等这边火一着,我再次穿过房间,钻进被窝,重新找回温暖,用鸭绒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左眼,窥视着壁炉。起初毫无动静,接着有零星的火苗照亮了屋顶。然后火苗在炉子里稳定了,就像一场组织井然有序的节日。接着开始发出劈啪声,呼呼声和歌声。欢快得如同一场乡村婚礼的喜宴上,人们开始推杯换盏,面红耳热之际的推来搡去。    
    我觉得自己被我温厚的火看候着,就像有一只活泼、忠实、勤劳、尽职的牧羊犬守护着我。我望着它,感到一股莫名的狂喜。当节日进入高潮,天花板上舞影婆娑,音乐酣畅淋漓,角落里,火炭熊熊燃烧。等到我的屋子充满烟和树脂的神奇味道,我一跃而起,从一位朋友身边来到另一位朋友身旁,从我的床奔向火,奔向最慷慨的那位朋友,不知我是去那儿烤热肚子还是暖和我的心。游移在两种诱惑之间,我窝囊地屈服于更强大、更绚丽、更能为自己宣传造势的一方。    
    为了先点着火,我三次起床后重新躺下,然后收获火苗的庄稼,三次牙床紧闭,穿越屋内空旷冰冷的旷野,尝到了极地探险的滋味。我横穿沙漠走向幸福的旅站,熊熊火焰给了我回报,它为我起舞,牧羊犬的舞蹈。    
    这个故事听来平平无奇,却是一次巨大的历险。我的屋子向我展示的东西,我若有一天作为游客来参观这个农场,将永远无法体会得到。它只给了我简陋的陈设,一张床,一个水罐,还有一个不好用的壁炉。我会在里头打上几分钟的哈欠。我怎么能分辨出它的三个领域、三种文明:睡眠、火和沙漠的文明?我怎么能体会到身体的历险,先是母亲怀里备受呵护的身体,接着是士兵历尽磨难的身体,然后是人的身体,他因了火的文明而摆脱野蛮生活,满心喜悦。火使主人荣耀,使同伴增辉。当他们去参加一位朋友的盛宴,各人拉过椅子围坐在他身边,和他谈论着日间的问题、烦忧和疲累,边说边搓着手,往烟斗里加烟:“火,总是让人高兴的!”    
    可已经没有火让我想念温情,没有冰冷的屋子让我想念历险。我从梦里醒来,只有一片绝对的空白,只有极度的衰老,只有一个声音,是杜特尔特,执著地痴人说梦:    
    “踩一下左脚,上尉……”


第三部分 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第14节 我造成了什么无法修复的损害

    我恪尽职守,可还是难免做了失败的机组。我陷在失败里。失败从四处往外溢,甚至我手中也有它的记号。    
    气门杆冻住了。我只得开足马力。这下子我的两堆废铜烂铁对我不依不饶了。    
    我所驾驶的飞机,螺旋桨螺距增大限速太低。如果我全速俯冲,时速没法不接近八百公里,发动机也没法不超负荷运转。可是,发动机超负荷运转就可能被烧毁。    
    迫不得已时,我可以熄火,但这样必然引起严重的故障。此类故障将造成任务失败,飞机也可能失事。不是所有场地都能承受一架以一百八十公里时速着陆的飞机的。    
    因此关键是我能扳动气门杆。我一使劲,扳动了左边那根。可右边那根依然顽固。    
    现在我就能在允许的速度范围内降落,只要降低我能够操纵的发动机的转速,就是左边的那个。但如果我这样做,就得补偿右侧发动机的侧面坠力,它会造成机身向左侧旋。我必须防止这样的旋转。然而,脚踏板,这次操作所倚赖的脚踏板,也完全被冻住了,所以我无法做任何补偿。如果我降低左侧发动机转速,就会螺旋下坠。    
    我别无选择,只能在下降过程中冒险,超过理论烧毁转速。三千五百转:烧毁临界点。    
    所有这一切都很荒诞,一切都不对劲了。我们的世界由不相磨合的齿轮组合而成。不是器材的问题,而是钟表匠。缺的是钟表匠。    
    经过九个月的战争,相关的制造部门仍然无法让机枪和操纵装置适应高空的气候。我们遇到的不是人的问题。人,从大体来看,还是诚恳自觉的。惰性几乎总是他们效率低下的结果,而非原因。    
    效率低下像宿命压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压在用刺刀对抗坦克的步兵身上,压在以一敌十的机组身上,甚至压在负责改进机枪和操纵装置的人身上。    
    我们活在一个行政部门黑漆漆的肚子里。一个行政部门就是一台机器。行政越是完美,越要排斥人的任意性。在一个完美的行政部门里,人扮演着齿轮的角色,懒惰、不诚实、不公正都无处遁形。    
    然而,行政部门的建立,是为了一劳永逸地管理一系列的活动,同样,行政部门也不创造任何东西。它管理。它对错误的处罚、对问题的解决自有一套办法。它的建立不是为了解决新的问题。假设人们把木材送进一台冲床,是不会有家具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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