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4期- 第5节

　　
　　　　　　　　　　　　　　　　　幸福相
　　
　　站在土坡上仰望星辰
　　我认定自己是粒麦子或半截草根
　　风一吹就飘散　　不留声名
　　多少年　　有人远走高飞　　有人辞官还乡
　　幸福村还是九十九户人家
　　一块被阳光磨旧的石头
　　一直坐在农历的尘埃里　　从没挪过身子
　　儿孙们已能扛动锄头　　该老的都老了
　　老了一如缓慢的沽河水　　怀抱小小村落
　　在大地的表盘上转圈儿
　　走不动了　　白云扯来被单　　让躺哪儿就躺哪
　　儿
　　顷刻安宁　　回想雨水　　汗水　　泪水的一生
　　
　　
　　　　　　　　　　　　　　　　　　　　　　一段时光
　　
　　我们曾在一段租来的时光中熬夜
　　一家四口抱紧煤炉子　　生活需要烘烤
　　需要被不断提醒：要挺住
　　风通过北窗往屋里倾倒雪花与寒冷
　　无需隐瞒我们曾负债累累　　却还能做梦
　　还能在零下三度的玻璃上哈出迷蒙的未来
　　黑暗抖开陈旧的被面　　厚　　但冷
　　膝盖要凉了　　妻子和女儿们要睡了
　　无需隐瞒我曾掏出诗里的桃花
　　给他们取暖　　陪他们误入春天
　　
　　　　　　　　　　　　　　　　　　　　　　五月
　　
　　三十亩越积越厚的黄颜料　　翻腾于蓝天之下
　　五月　　一望无际的不单单是麦田
　　靠近丰收的这一页太重
　　父亲的手有点颤抖　　掀不动五月这张纸
　　大地的子宫拥挤的果实　　—如超产的幸福
　　要借用两台收割机　　三辆马车和蜜蜂的全家
　　剖开血管当道路　　清扫心脏做粮仓
　　雨过天晴之前　　鸟鸣用灿烂的芬芳啄出彩
　　虹之前
　　一只蚂蚁背负受灾的家当和被浇灭的民
　　　谣　　爬上最高的山坡
　　
　　　　　　　　　　　　　　　　　　　　　　　看　见
　　
　　铁手铁臂的机器挖走了—座村庄和它的地
　　　　瓜花
　　被惊醒的芬芳四处弥漫
　　这个人用力咳嗽　　血管里的台风升至八级
　　但施工队仍没像图纸一样被卷走
　　这个人还看见链轨车径直开过来　　往他
　　　　身上碾
　　昨夜每个人都梦见自己喊出了声
　　这个人是谁
　　这无关紧要　　反正一双红肿的眼已替我
　　　　们看见
　　大地之上　　又一块农历的肉被撕掉捣
　　碎　　　消逝于悲哀的大雾
　　
　　　　　　　　　　　　　　　　　　　　悼念体肓老师
　　
　　他时常跑来找我们　　大汗淋漓的样子
　　但只能看见　　握不住他的手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融入黑暗　　无法挽留
　　夜里他来到每一个朋友的体内
　　不厌其烦地重演那次比赛的下半场
　　为了一个漂亮的篮板球
　　他跳起来　　大喊一声　　却突然摔倒
　　如雷的掌声戛然而止
　　他不再需要空气　　不再算计工资和节假日
　　他已消失　　又好像并没消失
　　但活着的肯定还有事业与谜底
　　人生的下半场　　我们需要这样一位老师
　　需要他和我们一起奔跑
　　关键时刻　　还能大喊一声　　突然跳起
　　
　　


往事如烟（外一首）
■　　刘大程
　　
　　
　　1
　　天堂的弹花匠
　　专心致志的弹花匠
　　看一眼湘西
　　就开始吸烟
　　那边是谁的脚印
　　这边是谁的脚印
　　这之间是谁的脚印和
　　谁的脚印　　　
　　　　2
　　青枝带雨
　　红灯高挂
　　满垄的油菜花
　　——这黄金锻造的新娘
　　是谁的姐妹
　　
　　3
　　如果缺少木叶和花环
　　这月光
　　这山影
　　这沙滩
　　这河水
　　寂不寂寞
　　
　　4
　　桂花香的时候
　　我开始生病
　　弹花匠擦拭工具的时候
　　我在寒雨中转身
　　
　　5
　　那边是谁的脚印和
　　谁的脚印
　　这边是谁的脚印和
　　谁的脚印
　　这之间
　　是往事如烟
　　
　　
　　露从今夜白
　　
　　
　　秋风萧瑟
　　霜叶如血
　　孤独的异乡人
　　坐在水之湄
　　独坐水之湄的异乡人
　　看见大河对岸
　　秋风萧瑟
　　霜叶如血
　　独坐水之湄的异乡人
　　开始饮酒
　　开始踏歌
　　露从今夜白
　　乡音隔秋水
　　一叶木舟拢岸了
　　上，还是不上呢


相　　　遇（外四首）
■　　讴阳北方
　　时间快得让我们无法看见。
　　能看见的只是十年后的落叶　　十年后的车站
　　火车，这些会移动的铁皮房子
　　这些善于吐旧纳新的怪物
　　运送过多少旅客？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从你眼前闪过
　　……送别的站台上
　　一片落叶刚好从我十年前的额前飘过
　　刚好飘到你的脚下
　　……十年后，我为什么又站在月台上
　　等那片树叶落下
　　等那只拾取它的手……
　　时间竟过得如此缓慢那一刻
　　慢得使我看得见自己的头发一根根脱落
　　听得见血液在身体里跌倒
　　一声叹息中我真的老了
　　却又幻想自己还是如花少年……
　　
　　
　　　　给　予
　　世界向我展开——无边无际的
　　灰尘和寒冷
　　还有垃圾、裂缝
　　生锈的刀刃……
　　我甘心做一个傻孩子
　　风来了，不躲避
　　剑来了，也不喊痛
　　把水晶和钻石给予诗
　　把水晶和钻石同样给予你
　　托住自身的重
　　托住一个摇摇欲坠的屋顶
　　可以一直等　　为一句也许言不由衷的话
　　为一个早已过时的梦
　　　并且不怀疑也不疲倦
　　就是心碎了
　　还要微笑着说：“我爱……”
　　一个傻孩子
　　就是不知道今天过去还有没有明天
　　一个傻孩子
　　惟一的愿望
　　就是在你厌倦之前死去
　　
　　
　　
　　　　一些火埋在灰烬里
　　需要一阵风把黎明吹醒
　　一阵歌声在绝望旁边
　　这些，我必须传递：
　　羊皮书上的符号
　　与星光的距离
　　一只白海鸥带来风暴的消息
　　这些，我必须接受：
　　落满灰尘的镜子照出模糊的自己
　　那些线条：简单粗糙
　　那些细节：支离破碎
　　这些，我必须区分：
　　一朵罂粟用来摇头还是镇痛？
　　一粒种子埋藏太久
　　我触到了它周围的岩层
　　一些火埋在灰烬里。
　　
　　
　　
　　
　　情感的刀刃
　　如果我一个人经过白杨树下
　　像只蚂蚁
　　　为一张嘴驮运食品
　　我的心会像远处起伏的山峦
　　模糊的存在消磨着内心
　　只是我爱上了闪电
　　站在白杨树下饮下了太多的灼热
　　曦光的闪现
　　让黑暗的盔甲粉碎
　　突然面对一柄刀刃
　　我柔软的心
　　已无法背过身去
　　
　　
　　
　　　　只有雨……
　　不，不要这样叫我，
　　“美丽的异域公主，我渴慕的……”
　　你可知道：
　　美丽是这个世界的猎物
　　是代价是女奴捆绑了手脚
　　而异地又有多远？
　　你看，我的周围　　只有雨
　　这些来自天空的精灵
　　它的自由、自尊、它的美……
　　没有伪饰。它们说：
　　　“在找到生存的秘诀之前
　　请不要孤独地死去！”
　　只有雨……
　　　能爱能恨　　能说出那些热爱的名字
　　把他们铭记淋湿
　　让他们在阳光下更加动人　　


伤　口（外一首）
■　　寒　烟
　　如果我有一个伤口
　　那肯定是世界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
　　那年冬天，我带着半颗心
　　走向大海
　　不是去寻找另外半颗
　　只想碎得更彻底，像一个末路狂徒
　　因此，大海的闪光才被我看成
　　一万把斧头的锋芒
　　一个伤口里有挥霍不完的黑夜
　　每个黑夜都是被眺望固定的尽头
　　大海泛滥我全身的血气
　　让我安静，让我着迷——
　　只有这更大伤口才能把我安慰
　　只有这儿才有为伤口保鲜的盐
　　
　　钥匙提前在我心里转动
　　钥匙提前在我心里转动
　　它触动了什么——
　　太阳在我的目光中逃离
　　日子被我的脚步摇荡成一个个迷宫
　　在不同的面孔里，我看见你
　　我闭上眼睛，对着空中转动的光束
　　——这不为人知的喂养
　　这几乎让我失明的光
　　握着这把钥匙就像握着一个
　　秘密的劫数：还有多少道路
　　等待我迷失，直至我走投无路；
　　还需要多少暴徒才能把我洗劫一空
　　直至我手中只剩下这把钥匙
　　直至我纯粹得让你不得不出现


我们的诗歌生活（外二首）
■　　任　驰
　　
　　
　　我们在第九条路的始发站相遇
　　我们在上帝公证的引领下打开209
　　我们面对一张白纸
　　我们的诗歌生活从幸运数开始
　　我们看雨伞挂在墙上
　　我们等待随时来临的雨季
　　　我们在咀嚼面包和罐头的滋味
　　我们的胃又尝到了田园气息
　　我们在黑夜的锁孔打开黎明
　　我们在没有性别的诗歌下面标上
　　我们的姓名
　　
　　
　　告　别
　　一杯酒
　　在等待着它的客人
　　它并不希望被饮掉
　　
　　也不希望回到瓶中
　　漫长的路途
　　　就是它的监狱
　　它以液体的方式
　　成为逃亡者
　　一杯酒
　　在分手之后
　　就站在思念的肩头
　　沉甸甸地望着远方
　　
　　　　两盏灯
　　
　　两种颜色的灯
　　像一男一女
　　
　　隔着楼梯对望
　　说不定哪一天就会
　　单独熄灭一盏
　　
　　不对称是次要的
　　
　　昏暗是次要的
　　我们担忧的是
　　
　　另一盏灯不会呼喊


她（外三首）
■　　田万里
　　多年前的某个冬曰
　　有个少女在河道里漂洗衣服
　　我的目光通过水的凉意
　　温暖地进入她的生活
　　记忆在血液里澎湃
　　多少年后翻出来，
　　那颗微笑的痣恰似她的笑靥
　　依然清晰可见
　　永远流动着、流动着
　　似她的凝视
　　
　　
　　小　路
　　那条路在这个夜晚
　　　已代替了破碎的记忆
　　伫立在月光树下
　　我自己也成了一片叶子
　　不眠的思念铺向远方
　　风去了又回来
　　血液里的伤疤又苦又涩
　　这一棵冰冷的美人树啊
　　用她摇曳的期待
　　把我灌着酩酊大醉
　　　
　　流星往往在深夜
　　
　　流星往往在深夜
　　像孩子一样好奇地跑来
　　它试着靠近姑娘
　　看着爱情长得是啥模样
　　夜色沉寂，姑娘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在远方
　　村口的古榕树下
　　彩霞一片金黄
　　姑娘盘坐在那里
　　思念的目光望穿夕阳
　　——在远方
　　开始的时候有些慌乱
　　爱情随时都会受惊
　　收不回来的心事醉绿了田野
　　摘一片柳叶含在嘴里
　　　期待风在小河里游来游去
　　今夜的梦里，姑娘终于有了主张
　　——在远方


秋天的心情（外一首）
■　　蔡诗峰
　　我们就做白杨树梢上的
　　那两片树叶吧
　　看着所有的树叶
　　一片片落下后
　　再轻轻地悄悄地
　　飘落
　　——虽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