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9-六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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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9-六个梦-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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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现在,不仅公婆不喜欢她,连素日对她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丈夫也已经遗弃了她。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她那可怜的、甫交一龄的女儿。    
    这天,她抱着雪儿到内花园去玩,刚刚绕到金鱼池的旁边,就看到大姨太和二姨太在池边谈天,她想退开,已经来不及了,大姨太招手叫她过去,她只有抱着孩子走过去,大姨太把雪儿接了过来,对二姨太说:“看,可怜这副小长相儿,怎么生成副哑巴胚子!”    
    “有其母必有其女!”二姨太说,望着依依笑。    
    依依不明白她们说什么,也对着她们笑。大姨太说:“哑巴也没关系,女孩子,长得漂亮就行了。”    
    “哼!我们这个少奶奶怎么样?够漂亮了吧?瞧她进门时那个威风劲儿,现在还不是没人要了!”    
    她们对依依笑着,依依已经领略到她们的笑里不怀好意,她勉强的对她们点点头,伸手想抱过雪儿来,大姨太尖声说:“怎么,宝贝什么?我又不会把你这个哑巴孩子吃掉,你急什么?这孩子送人也不会有人要的!”    
    雪儿伸着手要母亲,大姨太把孩子往依依怀里一送,不高兴的说:“贱丫头!和她妈妈一样贱!”    
    大姨太这句话才完,从山子石后面绕过一个人来,怒目凝视着大姨太,大姨太一看,是柳静言,不禁吃了一惊。柳静言冷冷的说:“依依什么地方贱?雪儿又有什么地方贱?说说看!”    
    “噢,”大姨太说:“说着玩的嘛!”    
    “以后请你们不要说着玩!”柳静言厉声说。转过头去,看到依依的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对姨太太们发怒,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伸过手去,他要过孩子来,依依又惊又喜的把孩子交给他。他和依依回到了房里,关上了门。依依脉脉的望着他,眼睛里装满了哀怨和深情。柳静言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谁该负责任呢?同样的生命,为什么该有不同的遭遇?老天造人,为什么要造出缺陷来?”    
    依依望着他,听不懂他的话,她匆匆的拿了一份纸笔给他,接过纸笔来,他不知道该写什么,只怜悯的望着依依发呆。依依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低下头去,也呆呆的站在那儿。半天后,才从他手里拿过笔来,在纸上写:“你不要我了么?”    
    柳静言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来,她珠泪盈盈,满脸恻然。    
    柳静言写:“谁说的?”    
    “妹妹她们说,你要另娶一个,把我送回娘家去,是吗?”    
    “胡说八道!”    
    “静言,别送我走,”她潦草的写:“让我在你身边,做你的丫头,请你!如果你赶我走,我就死!”    
    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然后颤栗的吻着她,低声说:“我躲避你,不是不要你,只是怕再有孩子,我不愿再让这种生命的悲剧延续下去!可是,我喜欢你,依依,我太喜欢你了一些!”    
    听不见他的话,但,依依知道他对她表示好感,就感激的跪了下去,把脸贴在他的腿上。    
    柳静言始终没有纳妾,他也从书房里搬了回来。这年秋天,静文出了阁,冬天,柳太太逝世,临终,仍以未能有孙子而引以为憾事。方太太来祭吊柳太太,在灵前痛哭失声,暗中告诉依依,必须终身侍奉柳静言,并晓以大义,要她为丈夫纳妾。依依把这话告诉柳静言,柳静言只叹口气走开了。


第二个梦 哑妻哑妻(5)

    雪儿三岁了,美丽可爱,已学会和母亲打手语。柳静言一看到她嘴里咿咿唔唔,手上比手势,就觉得浑身发冷。一天,他在房里看书,雪儿在堆积木玩,他看着她。雪儿抬头看到父亲在看她,就愉快的打了个手语,嘴里咿咿啊啊了一大串,柳静言感到心中一阵痉挛,他的女儿!他的哑巴女儿!穷此一生,就要这样咿咿啊啊过去吗?听到这咿啊声,他头上直冒冷汗,打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嫌恶和愤恨感。他神经紧张的望着雪儿,雪儿仍然咿咿啊啊,指手画脚的说着,他突然崩溃的大叫:“停止!”雪儿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仍然在指手画脚。    
    “我说停止!”柳静言更大声的叫,一面回过头去找依依,依依正在床边做针线,看出他神色不对,她走了过来,柳静言对她叫:“把这孩子抱开!”    
    依依抬起眉毛,询问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做了个简单的手势表示疑问,柳静言爆发的喊:“把你的孩子抱开,一起给我滚!知道吗?”    
    看到依依仍然疑惑而惶恐的看着他,他觉得怒火中烧,抓住一张纸,他用斗大的字写:“我不要再看到你们比手划脚,把你的哑巴女儿抱走!”    
    依依被击昏了,她惶惑而恐惧的看着柳静言,接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绝望的喊声,就冲过去,抱起正莫名其妙的雪儿,像逃难似的仓皇跑开。柳静言用手蒙住了脸,喃喃的说:“天哪,我不能忍受这个!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这天晚上,他发现依依躺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他抚摸依依的头发,叹息的说:“我太残忍,太没有人性!”    
    他吻她:“原谅我!”他说,她听不到,但她止了哭,脉脉的望着他,那对眼睛那么悲哀,那么凄恻,那么深情,又那么无奈!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眼光所揉碎了。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她写了一张纸条给他:“我又怀孕了,我希望是个正常的男孩子!”    
    他迅速的望着她,手脚发冷,心中更冷。依依对他含羞的微笑,仿佛在问他:“你高兴吗?”    
    他提笔写:“有人知道你怀孕吗?”    
    “没有,只有你。”    
    “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    
    柳静言沉思的望着她,他知道这孩子会怎样,百分之八十,又是个哑巴,就算万一正常,这孩子的下一代也不会正常。不!他再也不能容忍家里有第三个哑巴,不能让柳家养出哑巴儿子,哑巴孙子,哑巴世世代代!他提起笔,坚定的写:“打掉它!”    
    依依大吃一惊,恐怖的看着他。    
    “不,”她写,手在颤抖:“我要这个孩子,求求你!他会很好的,我保证!我要他!不要打掉它!我求你!”    
    “打掉它!”柳静言继续写:“我去给你弄一副药来,我不能让柳家世世代代做哑巴!”    
    “不要!”依依狂乱的写:“我要这个孩子!我要他!我要一个正常的孩子!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柳静言摇头,依依抓住了他的衣服,跪在他的脚前,哀求的望着他。他仍然摇头,依依死命扯住他长衫的下摆,把头靠在他身上,泪如雨下。他在纸上写:“别怪我狠心,你忍心再生一个哑巴孩子到这个世界上受罪吗?理智一些,我去给你弄药来。”    
    他把纸条丢给她,狠心的把脚从她的怀抱里抽出来;依依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跳过来要拉住他,他甩开她,走了出去。依依倒在地下,把头埋进手腕中,痛哭起来。    
    第二天晚上,柳静言拿了一碗熬好的药水走进来,闩下了房门。依依恐怖的看着他,浑身颤栗。柳静言把药水放在桌子上,在纸上写:“吃掉它,理智一点!”    
    依依发着抖写:“我求你,发发慈悲,让我保存这个孩子,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我就求你这一件事!我要这个孩子,他一定会正常的!”她泪水迸流,哭着写:“你打我,骂我,娶姨太太都可以,就请你让我保存这个孩子,我一生一世都感激你!”    
    柳静言感到眼眶发热,但另一种恐怖压迫着他,他坚定不移的写:“他不会正常的,他将永远带着聋哑的遗传因素!你必须吃这个药,我命令你!”    
    他把药碗端到她面前,强迫她喝下去,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带着无比的惊恐望着他,她的身子向后退,他向她逼近,直到她靠在墙上为止。她用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身子像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巴张着,似乎想呼出她心中的哀求。他把碗送到她嘴边,她的眼睛张得更大,更惊恐,更绝望,里面还有愤恨,哀怨,和凄惶。他把药水向她嘴边倾去,哑着声音说:“喝下去!”    
    冷汗从她眉毛上滴到碗里,她仍然以那对大眼睛盯着他,然后,机械化的,她把药水一口口的咽进肚里。柳静言注视着她的嘴,看着她把全碗的药水都吞了进去,然后疲乏的转过身子,把碗放在桌子上。他感到浑身无力,额上全是汗。依依仍旧靠在墙上,面白如死,以她那对哀伤而愤恨的眸子望着他,就好像他对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这眼光使他颤栗,他可以领会她眼睛中的言语,事实上,这眼光比言语更凶狠,它像是在对他怒吼:“你是魔鬼!你是谋杀犯!你是刽子手!”    
    柳静言提起笔来,仓促的写:“依依,请原谅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害怕再有一个残废的孩子,请谅解我!”    
    他把纸条送到依依面前,依依扫了一眼,惨然一笑,提笔写:“丈夫是天,你的命令,我焉能不从?”    
    柳静言觉得像被刺了一刀,在这几个字的后面,他领略得到她内心的怨恨。他站起身来,踉跄着退出了房间,仰天呼出一口长气。第二天凌晨,依依的孩子流产了,是个已成形的男胎。当仆妇、姨太太们以懊丧的神情告诉柳静言时,柳静言默然不语,好半天才问:“依依怎么样?”    
    “很衰弱,流血太多,但是没有关系,马上会复元的。”    
    “叫厨房里炖参汤,尽量调补。”    
    “好的。”    
    柳静言走进房间,依依合目而卧,脸色惨白,黑而长的睫毛静静的复盖着眼睛,一双手无力的垂在床边。柳静言在床沿上坐下来,用手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感到眼眶酸涩,他喃喃的说:“依依,我对不起你!”    
    在他的抚摸下,依依张开了空洞无神的眼睛,漠然的望着他。他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她寂然不为其所动。半晌,她作手势要纸笔,他递给了她,她在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斗大的字,就掷掉了笔,合目而卧。柳静言看那张纸上写的是:“柳静言,我恨你,我恨透了你,但愿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你!”    
    柳静言望着她,这原是个那么柔顺的女孩子!他站起身来,茫然的走出房间,走到花园里。幽径风寒,苍苔露冷,他一直站着,看着这古老的房子,这古老的家,古老的院落和古老的树木。在这房子里,有着仇视他的妻子,终身残废的女儿,嫉恨他的妇人,和强迫他生儿子的父亲!在这幢房子里,牺牲已经够多了!他对不起人,还是人对不起他?是他不对?还是命运不对?反正有什么东西不对!    
    天大亮了,曙光从树梢中透过来。他仰天大笑,然后走进房里,带了一个钱袋,离开了这幢有石狮子守着的大门。街上,一辆人力车拉了过来,他跨上车子。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到了何方。三年后,依依收到柳静言一封信,地址是日本东京。


第二个梦 哑妻哑妻(6)

    又过了三年后。柳静言坐在他东京的住宅内,穿着和服,已习惯于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在他旁边的榻榻米上,一个两岁大的男孩子正满地爬着玩。柳静言手中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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