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说是要借晴明大人的力,设法予以解决。”
“真是很没劲啊。”
“为什么?”
“因为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嘛。移情别恋也好,被别的女人情杀也好,局外人都没有必要介入吧?”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我曾经向为良大人借用来自大唐的笛子,吹奏过……”
“哦。”
“为良大人只让我在他家里吹。因为笛子太好了,一借就吹了七天七夜。每到夜晚,一边在堀川河一带漫步,一边吹笛。”
“哦。”
“有一天晚上,一位美丽的女人悄悄来听笛子。”
“女人?”
“对。堀川河边停了一辆女用牛车。吹罢笛子,有她的随从之人来叫我。”
据说当博雅走近车子的时候,车里面的人向他打招呼。
“夜夜为这笛声吸引,心想,是什么人在吹奏呢?就径直来到这里了。我不会说出我的名字,我也不问您的名字。不过,今天晚上的笛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车里的人说完这番话,女用牛车便离去了。
“哎,你没有看见那位女子的脸吗?”
“没有。她在车里,我们是隔着帘子说话的。”
“那就是没有看见。”
“是的。”
“博雅,你刚才不是说‘美丽的女人’吗?”
“不,我只是认定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什么嘛。”
“总而言之,因为为良大人的笛子,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不过……”
“对于处于同样景况的圣上,你不也曾出手相助吗?”
“他是另当别论的。因为他要是死掉,什么麻烦的仪式呀之类的,得忙个不亦乐乎吧。”
“嘿!晴明,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不可把圣上称为‘他’。”
“别发火嘛,博雅。而且,因为当时圣上的对手,已经是个死者。”
“这次不是死者,那么……”
“没错,如果保住为良大人的性命,女方便性命堪虞了。”
“为什么?”
“女方是个企图变成鬼的人。如果活着不能达成愿望,可能不惜一死呢。那样的话,情况就更加严重了。对我来说,为良大人的性命也好,德子小姐的性命也好,都是一样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区别。”
“心性一旦迷失,就很难回头了。虽然可悲,但能否让德子小姐明白这道理?”
“———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这一点她本人应该是明白的吧。数日、数十日、数个月,每日每夜,她一定也曾试着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是,还是心意难平。正因为心意难平才要变鬼的吧。”
“噢……”
“而且,博雅,如果这件事是出于误会,那么解除误会即可。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结果会怎样?”
“无法挽救。因为鬼已进入了她的心里。要消除那只鬼,无论如何,最终恐怕必须消除她本人才行。所以,我没有办法。”
“你也做不到吗?”
“如果仅仅是利害得失的问题,晓之以理,当可解决问题。若是为人妄执,多下功夫也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的心愿事关为良大人的生死啊。”
“是这样啊……”
“你别垂头丧气,好不好?”
“嗯。”
“总而言之,走一趟吧。熬过今天晚上,总应该是可以的吧。”
“你肯去了?”
“嗯。”
“不过,今天晚上……”
“你先派人赶往为良大人的家,让他预备大量的白茅。”
“白茅?”
白茅,也就是稻秸。
“以偶人对付偶人嘛。用白茅做成为良大人的偶人,让德子小姐以为真的是为良大人。这些都预备好就行了。不过,博雅,要是这样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哦。”
“动身吧。”
“好。”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部分 铁圈第12节 博雅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博雅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黑暗被他徐徐吸入,又徐徐呼出。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偶尔会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在藤原为良家,在他的房间里。
稻秸做成的偶人背靠房间后壁而坐。
偶人腹部贴了一张白纸,有墨写的字:
藤原为良
在它的正对面———偶人为良所靠壁板对面的房间里,是为良本人。
为良一身素白,正在低声念咒。白衣上有晴明写的咒语。“谨上再拜:开天辟地以来,伊奘诺伊奘冉尊作天之磐座,因男女之交合,成男女之夫妇盟誓,使阴阳之道绵延,而遭魍魉鬼神妨碍,要取非业之命。为此惊动大小神祗、诸佛菩萨、明王部天童部、九曜七星、二十八宿……”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邻室传来。
稻秸偶人前面,有三层的高坛,上面树立着青、黄、红、白、黑五色币帛。
只有木地板上的一个灯盏亮着灯火。
房间一角立起屏风,博雅和晴明藏身屏风背后。
“哎,晴明,真的会来吗?”
博雅压低声音对晴明耳语道。
“到了丑时就知道了。”
“还差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了。”
“可是,用那个稻秸偶人就能瞒过她吗?”
“里面还放了为良大人的头发、指甲,以及涂了为良大人鲜血的布。”
“这样就行了吗?”
“邻室有为良大人本人,家中的仆人都不在场。德子小姐不会迷路,能准时到来的吧。”
“我们该做什么呢?”
“德子小姐看不见我们。因为我在屏风周围已布下结界。”
“是吗。”
“不过,如果德子小姐来了,在我说‘好了’之前,决不能说话。”
“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又开始呼吸黑暗了。
一会儿,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动静了。
嘎吱嘎吱……
是沉重的东西走在外廊上,压弯了木板,木板之间因摩擦而发出的声响。
不可能是猫。
也不可能是狗或者老鼠之类的东西。
人的重量才可能让木地板发出这样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声音越来越近。
灯火向外廊的一边晃动。
那人影慢慢挪进房间。
是个女子———
一个长发蓬乱、发梢倒竖向天的女子。
她脸上涂着红丹,身上穿着红衣。
头戴铁环,环上的三只脚都绑上了燃烧着的蜡烛。
烛焰让女子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凄厉的脸。
女子进屋,站定了,脸上呈现出欣喜的笑容。
她露出惨白的牙齿,双唇向左右两边吊起,嘴唇扯开道道裂口,血珠滴滴渗出。
看见稻秸偶人,她快步上前:
“太好了,坐在那里呀。”
博雅“咕咚”咽下一口唾液。
女子左手捏着五寸的铁钉,右手握着锤子。
“唉,爱憎难辨啊。难得一见这身影了……”
女子的头发竖得更高,仿佛显示着她此刻的心潮澎湃。倒竖的头发触及铁圈脚上的烛焰,烧得吱吱作响,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的火焰。
房间里充满了烧焦头发的味道。
突然,女子扑上前搂住稻秸偶人。
“您的唇,已经不要再吻我了吗?”
女子将自己的双唇贴在偶人脸上相当于唇的位置,狂吻,然后用洁白的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起来。
她离开偶人,撩开前面的衣服,叉开双腿,说:
“难道您已经不爱我了吗?”
她弯下身体,双手着地,像狗一样爬近偶人,用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偶人股间的稻秸。
然后她站起来,舞蹈般地扭动身体。
牙齿“格格”地撕咬着,头发也摇晃起来,吱吱地烧着了。
可恨定交时
情深误终生
无情遭抛弃
此恨绵绵期
“恋慕你的是我,并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虽然你已经变心,但我心意不改……”
第二部分 铁圈第13节 她是在‘生成’
女子流着泪诉说着:
“虽然我很明白,不知道您会有二心,因而造成误定终生的悔恨,全是自己的过错……”
无情遭抛弃
无情遭抛弃
“无时不念想啊,一想就难过。一想就难过……”
一念思悠悠
再念恨悠悠
“也难怪我固执己见,变成鬼也在情理之中……”
痛不欲生矣
“哎呀呀,命不久矣……”
新欢发在手
锤下五寸钉
幻真幻假世
从此不相关
“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女子厉声喊着,像蜘蛛一样扑向稻秸偶人,将铁钉抵在偶人额上,右手的锤子猛砸下去。
“嚓!”
铁钉一下子就深深地插入偶人的额头。
“我叫你知道厉害!”
“我叫你知道厉害!”
她喊叫着,狂乱地砸下锤子。
头发摇晃着,挨到了铁圈的火,“哧哧”地冒着蓝白色的火焰。
“啊———”
博雅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女子动作突然停止了。
“有人在吗?”
是正常人的说话声。
女子的说话声里没有了凄厉的成分。
女子扫视四周,目光停在偶人上面。
“咦……”
她发出惊讶之声:
“这不是为良大人,只是个稻草人啊!”
说完,女子微微摇头。
博雅和晴明从屏风后现身出来。
“哦,是你们……”
女子望望二人,然后看看三层高坛和五色币帛,问道:
“你是阴阳师吗?”
“是的。”晴明点头。
“博雅大人!”
女子看见他身后的博雅,惊叫出声:
“您看见了?”
接着又说:
“你看见刚才我的样子了?看见我那堕落的样子了?”
女子如梦方醒似的看着自己的模样:
衣裾零乱,连大腿都暴露无遗。
涂成红色的脸。
套在头上的铁圈……
“唉,真是丢人啊,我这副可怜相……”
女子抛开锤子,把铁圈从头上脱下,扔掉。
铁圈发出沉重的声响,掉在木地板上。
两支烛火灭了,还有一支在燃烧。
“哦,哦,实在是……实在是……”
她双手掩面,左右甩着头。
缠着颈脖的长发甩开了,随即又甩回来。
头发里出现了异样的东西。
两个好像瘤子似的东西。
是角。
鹿生角时,初生的角有柔软如袋的皮囊包裹着。
两根袋角似的东西从女子的头部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