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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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得我-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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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路吗?」

    奈月又细声说。

    「不知道。但是刚刚有道路标志。」

    不过是看一眼那个绿底白字的标志,也能让我稍稍安心,所以我们大概已经无法在远离文明的地方生活了。可是靠脚踏车车灯的光看不太清楚上面写什么,只看到有个往前直走的箭头。

    一直往南走就对了,我猜。每一条道路都会通往海。但我不知道在抵达之前是否得先越过几座山或几条没有桥的河川,又或者说不定就算海出现了我们也不会发现。如果已经没有水了,也就不能保证我们能知道那是海。我们现在奔驰的这条路,搞不好以前是海底。

    太阳完全沉没之后,我的方向感和时间感也都消失了。我们把脚踏车搬到纪念公园的悬崖下,把车牵到从远处便能看见的道路上,就这么开始朝着我们认为是南方的方向奔驰。

    耳畔混杂着风吹树枝沙沙作响的声音,我猜道路两旁的黑暗大概是座很幽深的树林。偶尔在脚踏车灯照着的狭窄视野之中,会突然跑出纯白色的道路护栏。全都是急转弯,我开始担忧我们是否真的朝南而行。只有看到月亮在右前方这一点,是唯一的标记。

    「要是搭电车就好了。」

    奈月嘀咕着说。

    最后一班电车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通往海边,况且我们没有钱。我想到了好几个藉口,但是真正的理由,是为了她的手放在我肩上的触感。我一直很想碰触她看看,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消失。可以不用说话也不用看着她的脸,又能碰触到她的方法,就只有两个人共乘脚踏车了。况且,这样做能令我觉得自己好像能为奈月做些什么,就算我再也不能为她做什么。

    我怀抱着这份暧昧的甜蜜痛楚,就这么背对着奈月。希望在黎明来临之前抵达海边,然后将一切洗去。我如此祈祷着。

    道路穿过了山林,经过了蜿蜒的坡道进入平原。伴随着微风吹拂,草地在车道两旁舒展开来。不论走了多远,也看不到一个建筑物的影子,更别说灯光了。这附近以前应该是神奈川县才对。田埂区分出细细的四方形土地,明显看得出是有人在照顾的田地。这里曾经有过村落吧?可能是房子跟人都消失了吧?

    奈月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休息一下吧。两人共乘的时候大概都是坐在后面的人会比较累。如果坡道多的时候更是如此。我好像还能骑很远,所以不想停下来。我很怕在抵达海边之前奈月就消失了。

    但是在田地边看到那栋建筑物时,我不由得煞了车。车轮下的碎石子都散了开来。「呀!」奈月轻呼一声,撞上我的背。

    「停下来的时候要说一声嘛!」

    「对不起。」

    我半出神地回答,再度眺望那栋建筑物。它的轮廓是正方形的,高度不怎么高,但是看起来像是水泥建筑。乡下有这种东西?而且,为什么只留下这个?是不是观测所还是什么的。

    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屋顶上安装着大型天线。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出一个把月亮切割成十字型的粗大构造。

    天线?

    「这是什么建筑?」

    在我身后的奈月也喃喃问道。

    「进去看看吧。」

    我们把手机的液晶荧幕当作手电筒,试图寻找那栋建筑的入口。大楼玄关的玻璃都破了,完全找不到任何有文字的告示牌。拉开因生锈而发出倾轧声的门,我们一脚跨了进去,奈月害怕地跟在我后面。

    我立刻发现了生活的痕迹。楼梯的内侧,是一个有四个水龙头的水槽,自来水是通的,在张开挂着的洗衣绳上吊着的毛巾也还很干净,马桶里有排泄物的味道。二楼也有和室,奈月说会不会是公民会馆。

    上了楼梯的阁楼里,堆满了一捆捆像纸堆的东西,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它们往楼梯边凸出去,一个不小心就会崩塌似的。

    「…这是…唱片?」

    奈月从那堆山顶拿起一张扁平的东西,自言自语。我用手机的光源照着,那确实是唱片的封套。那是吉米罕醉克斯的现场演唱会专辑。我因为满屋的油臭味和灰尘味而闭住气息,再一次环视整座阁楼。这里有几张唱片?随意堆出的唱片塔有膝盖那么高,在微明的灯光下数得出大概有二十几堆。而阁楼深处,往屋顶突出的门旁边,放着一个由几个大型电容器跟回转轴组合起来的复杂装置。最大的回转轴笔直地伸向阁楼的天花板,这多半是FM播放用的发信机。

    我们被大量而沉默的音乐包围着,暂时呆站着不动。脚下的烟灰缸里有许多烟蒂,黑色的唱片堆到处蠢蠢欲动。奈月用手遮着脸几次四下张望,自言自语道:

    「没有唱机。」

    我也点点头。有这么多唱片,却到处都找不到唱盘或扩大器。

    而且更重要的是,没有DJ。

    奈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在成堆的唱片之间铺着的一块双层坐垫上坐下。

    「我好想听这一张,这张唱片行里没卖。」

    奈月说着,从身旁的唱片堆中取出一张珍妮丝贾普林的《Pearl》。这是广播里常常会播的一张。我也好想再听一次贾普林那温柔撩动人心的歌声。

    佘月把唱片放回唱片山堆中,她手部的动作显露出疲态,表情也是。我也是,这才察觉我的膝盖有点酸。我只好在楼梯上坐下,屁股下粗糙的触感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沙粒。休息一下吧。被一堆无法播放的唱片包围,真是奇妙的感觉。

    「那个DJ,果然是消失了吧……」

    奈月看着烟灰缸小声地说。这是几天前吸完的烟蒂?这些烟又是他从哪里拿来的?

    「他没有消失。因为我还记得他呀,DJ SATOSHI。」

    「记得的只有名字吧?」

    听了奈月的回答,我陷入沉默。

    是有这样的事。我也知道奈月。她正在消失,只留下名字,这是个残酷的现象。

    「几乎跟死了没两样,也许只有在广播中播出音乐的时候,他才存在在这里。所以唱盘跟他一起消失了。」

    这是留下的残渣,奈月低声说着。

    「有这种事吗?」我说。奈月轻轻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样。」

    「我对你几乎已经消失这回事,完全不能理解。」我说。「因为,你还好好的在这里,看起来也很正常……也都有来上课。你也有跟班上同学说话。」

    「因为我只能存在于三年一班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奈月看。

    「我只存在于那个班级里。那个班级也即将结束了,所以我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什么意思……」

    三年一班快要结束了。是的,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大家会发现,班上其实没有水岛奈月这个人。在毕业典礼上,每个人的名字都会被喊到对吧?而我的名字只留在同学的记忆之中。」

    残渣。

    我被一阵寒气震得全身发抖。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怎么把奈月和这个地方连结在一起的?

    对了——我发现奈月时,她存在于三年一班的教室里。我沿着记忆回溯。桌子多了一张。那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二月底的时候。是跟什么事情连结在一起的呢?二月底,发生了什么事?汤泽照相馆消失了。须藤老师消失了。这些应该无关吧?是其他的事情。三年一班和奈月的名字,记忆还有——

    「啊……」

    我发出声来,奈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

    毕业纪念册。

    我用那台Nikon U拍了照片,编辑用的照片。

    「所以我说请你不要想起来。」

    奈月用湿润的声音小声地抱怨。但是一切都太迟了。我第一次失去奈月,就连当时的心情,都倒带似地流进心里。甚至连我把负片放进信封时的触感都想起来了。

    我把快要消失的奈月的照片——把不应该还存在于三年一班的她、不应该还留在谁的记忆中的名字,编进了毕业纪念册。我只是不想失去她,不想接受她已经消失的事实。

    奈月的生命因此又得到了一点延伸。从毕业纪念册发给同学之后,到毕业典礼之前,正好一个月。她成为我们班同学记忆的残渣。

    「……奈月,我……我……」

    我发不出声音来。我实在很愚蠢,做了这样的事情也于事无补,只是把奈月伤得更深而已。然后我只会再一次失去奈月。

    「这件事,就算了啦。」

    奈月说着摇摇头,抱紧膝盖。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做的了,你只要了解这一点就好。」

    奈月将会消失。而我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想法,终于成为一种真实的热度传到我的心脏,在我的五脏六腑里四处攀爬,戳破我的皮肤,烧着我的侧腹。我抱住自己的双臂,静静闭上眼睛忍受那股热。不久,一阵凶恶的疲劳流了进来,我的意识也被拉进飘着灰尘味的睡意中。

    *

    我因雨声而醒来。肩膀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唰啦一声崩塌掉落的声音踩扁了雨声。我在微暗的晨光中,甩了甩满是睡意的头,朝四下看了看。烟草的味道传进鼻腔。对了,是唱片。整堆的唱片倒下来掉到楼梯转角,我连忙站起来跑下楼梯捡起唱片封套。哗啦哗啦的雨声还未停歇,我的心情焦虑起来。

    我重新堆好唱片,才终于发现那不是雨,是我书包中的收音机。它的时间设定又启动了。也就是说,现在是早上五点吗?我不小心睡着了吗?我把手伸到书包里,关掉喧闹地吐出满天风沙的收音机。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开始搜寻奈月的身影。她的身子恰好蜷缩在一叠唱片山里睡着。她没竹消失,还没有消失。我把背按压在墙上,安心地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我把手放在胸上,总觉得昨日的痛还残留在那里。好想就这么埋在唱片堆里,沉睡到一切都结束。可是我接下来还会再一次失去奈月,所以我非得朝海边去不可。我已经不明白这个坚持的理由是什么。不是为了补偿,也不是为了逞强。

    奈月醒来时,四周还很昏暗。她用朦眬的睡眼凝视着我,我觉得她在对我微笑。但是,随后马上转为强忍哭泣的表情。

    「现在几点了?」奈月说。我打开手机给她看,她从唱片山之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个……」

    我想起昨天奈月说的话,很惶恐地问:

    「也就是说,毕业典礼结束后,你就会消失?」

    若真如此,那么奈月所剩的时间大概还有十小时。

    「我不知道。」奈月摇摇头。「大概是吧。」

    我咬住嘴唇,只剩下十小时的时间可以和奈月相处。尽管如此,我还是只能踩着脚踏车向前迈进。

    我们两人拍掉下半身的灰尘,又重新眺望了一下这间狭窄的阁楼。

    在微明的天色下看着这间播音室,仅容转身的空间,唱片封套和机器上触目所及,都是污垢,到处都是焦痕。我试着想像,在奈月刚才坐着的坐垫上坐着一个人,从这座混乱的山脉中用一根指头找出他要的唱片,丢进唱盘,然后拉过麦克风,开始讲话的情景。但是没有成功。我不知道机器的使用方法,也不知道那个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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