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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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泊沙-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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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辛悦抽出剑鞘,啪地合上了箱子,也关住了自己差一点漫溢的失望和悲凉,竭力坦然地笑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

  三日后,大军集结的鼓声响彻了整个延州。

  辛悦还是穿着那身敝旧的靛蓝布裙,站在延州东南嘉岭山上,仿佛一株荏弱单薄的芦苇,虽然被风压得弯下腰去,却仍然有不绝如缕的坚韧,清冷冷地不肯摧折。

  ※※※

  面朝西方,可以隐约望见五色的旌旗在城头飘扬。

  三声炮响,如远处的雷声,慢慢散尽。辛悦知道,追魂炮响过,齐纬的人头已经被盛进了托盘,祭奠描金绣银的帅旗。可是这数年来充塞难消的怨气,指天骂地的愤懑,当真能佑护宋朝军队的胜利吗?

  跪在岭山寺塔前,辛悦点燃了一束线香,也不知道死不瞑目的齐纬是否能看得见。

  “阿悦,走吧。”一个声音从她身后温和地传过来,“管营答应我们去给齐参军收尸。”

  辛悦暗暗地苦笑了一下。徐涧城不会知道,为了让秦正方能够答应他们去为齐纬料理后事,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先生,难道齐参军就白死了吗?”辛悦强抑着泪水,忽然叫了出来,却分明看到一种悲愤的神情在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慢慢蔓延开来。

  “我们是没有办法救他的。”徐涧城的口气甚是沉重,却忽然冷笑道,“不过我见了刘平,他会想办法为他儿子和齐参军报仇。”

  “让朝廷治黄德和的罪吗?”辛悦道,“可是上次兵败,黄德和却把罪状都推到了刘粼身上……”

  “这次不一样。”徐涧城慢慢朝山下走去,脖颈一如既往地昂扬着,腿脚却似乎有些不便,显得背影更为落拓,“刘平已经有所安排了,只可惜那些枉死的士兵……不过,这世上无辜而死的人太多,多得已经没人会顾及了……”


  第六章 折戟沉沙

  帅字旗下,李允松松挽着马缰,默默地跟在都监黄德和与巡检万俟政的身后。此番出师三川口,刘平率前部一万人已星夜启程,偏偏中军主力却走得不急不徐,让李允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能开口催促。

  “万俟兄请看,那就是延州有名的岭山寺塔了。”黄德和持鞭指向远方,悠然道,“等偷得半日清闲,定邀万俟兄前往游玩。”

  “既得黄大人如此推崇,想必风景定是绝佳了。”万俟政虽是戎装打扮,神态潇洒却如闲庭信步一般,风度丝毫不输于黄德和。

  “万俟兄不知,这岭山寺塔还有个来历呢。”黄德和笑道。

  “愿闻其详。”

  “唐时延州有一妇人,甚有姿色,与延州少年狎游荐枕,来者不拒,不料几年后竟突然死了。延州人大是悲痛,就集资把她葬了。谁知数年后西域来了个胡僧,对这坟墓大加礼赞。延州人不明,纷纷询问,这胡僧方才言道这妇人慈悲善舍,乃是观音菩萨的转世,遍身骨骼相连。众人不信,开棺验之,果然不错。于是便建了这塔,专奉观音……”

  李允听他们到现在还在说笑这些无聊话语,不由心中暗暗叹息。猛可里看见一个前方探子飞也似纵马过来,性急之下走上数步,尽量谦恭地道:“大人,前方战报!”打断了那二人的谈兴。

  “报!我军前锋在延河南岸与西夏兵开战,敌众败走!……”

  “西夏兵败走了?”黄德和大喜,“我就知道这次重振我天朝军威,西夏夷狄定然溃败。”

  “刘平将军当先追击,被敌兵飞矢射中面颊,裹创退还。前军现已在三川口安营!”探子继续奏报。

  黄德和本欲传令刘平加紧追击,却不料刘平已然负伤。正在犹豫,旁边李允拱手道:“都监大人,末将愿带一哨人马,赶往三川口接应刘老将军。”

  “这个……”黄德和特地留了李允在身边,又派人专程抚慰拉拢,本就是为了让他拼死保护自己的安全,怎肯就此放了他去?却不便明言,只道:“先就地扎营,明日再说。”

  李允还待再说,却见旁边杨虞侯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只好应了声“是”,带领士兵造饭扎营去了。

  ※※※

  夜已深,李允躺在帐中,耳听帐外金柝声响,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朦胧之间,仿佛看到少年时的自己翻进逸梅家的后墙,和她偷偷地躲在后花园的水沟边,一起放叠好的纸船。

  “可惜这纸一会儿就被浸透了,船也散了沉了,还不如放在桌上看呢。”他有些可惜地说。

  “可是不放在水里,它还叫船么?”女孩儿抢白道,眼睛望过来,晶莹透亮,如同她步摇上颤巍巍的珍珠。

  李允微微地挂出了笑容,那个时候也真是胆大,若是被逸梅家人抓住,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祖父的家法自己肯定是逃不掉的,可说不定倒真能逼逸梅的父兄答应这门婚事呢。李允心中忽有了些莫名的遗憾,轻叹了一声,与其现在这样苦苦挣扎,还不如当初破釜沉舟地试一试——原来自己从来都是太软弱了啊。

  忽然,一种纷乱的声音从远处渐渐传来,似乎狂风卷带着沙丘一步步推进。李允蓦地坐起,提了腾渊枪抢出帐外。

  “前军败退了!”不知是谁带头这么一呼,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卒们忍不住跟着号呼奔跑,霎时营中人影杂沓,都乱了心神。

  “胡言乱语!”李允一枪杆击打在一个大声叫嚷的士兵脸上,厉声大喝,“惑乱军心者,斩!”众人方才略微安静下来。

  快步走到中军大帐前,李允看见黄德和披着外衣,正惊惶失措地望着前方。一见李允,黄德和赶紧一把抓住:“小李将军,刘平溃败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莫急,我这就率兵前去接应!”李允正说着,一个小校忽然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哭丧着脸道:“禀都监,巡检万俟政、郭遵等已率本部军马逃向甘泉去了!”

  “无耻小人,只顾保存本部实力……”黄德和恨恨地骂了一声,忽然将李允叫住,“四部人马已去其二,我看不如暂回延州,待他日重振旗鼓吧。”

  ※※※

  “大人,前部败绩不知真假,怎可轻易退却?”李允看着军营大乱,心急如焚,“请大人赶快传令辟谣,安抚军心!”

  “谁说不知真假,刘平已经败了,西夏大军立刻就要追到!”黄德和翻身骑上马背,发令道:“传令三军,速返延州!李允,你保护本都监安全,不可乱走!”

  李允无奈,骑马护在黄德和身边,一路朝来路奔回。

  “连小李将军也逃走了!”消息一传出,宋军顿时丧了士气,军心大乱,无不夺路奔逃。黑夜之中,五万大军互相踩踏,死伤数百人,粮草辎重更是抛掷了一路。

  狂奔了半夜,直到天色泛明,黄德和才顾得回头看了看凌乱的大军,摸着自己的脖子,长出一口气,放缓了马蹄。

  “都监大人——”一个浑身浴血的骑士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撞开一切挡在身前的士兵,奔到黄德和面前跳下马背,急切叫道,“前军形势危急,请大人速速派兵支援!”

  “叫刘平撤回延州!”黄德和催马便欲离开。

  “大人——”那骑兵一把抓住黄德和的马辔头,苦苦哀求,“三川口是延州门户,不可不守!昨夜兵败如山,刘老将军挥剑阻拦,才留下了三千余人。说不定现在三川口已经失陷,西夏大军就要追过来了!”

  “西夏军追过来了?”黄德和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厉声喝道,“快放了我坐骑辔头,随我撤回延州!”

  那骑兵见黄德和拒绝发兵,哪里肯就此放了他逃跑,死拽着马辔头不肯松手。黄德和大怒,一剑砍去,竟将那骑兵的手指砍下几根,恨声骂道:“你找死吗?”

  “你这狗官……”那骑兵冒死突围求援,却不料黄德和如此冷酷,心中恚怒以极。他本是个暴烈的脾气,不顾断指处血如泉涌,拔出佩刀就朝黄德和砍去,“我先杀了你!”

  “不可莽撞!”李允深恐事态失控,赶紧一枪挑飞了那骑兵的佩刀,抢身护在黄德和面前。

  “杀了他!”黄德和惊怒交集,向李允命令道。

  李允望着那骑兵身上的斑斑血迹,显见是与西夏军奋勇拼杀过,腾渊枪一时停在他的胸口,却没有刺下去。

  “李允——”

  黄德和才说出两个字,李允已听出了其中的不满之意,心一横,噗地一声把枪尖刺入了那骑兵的胸膛。

  “小李将军的神枪……原来是用来杀……自己人的……”那骑兵咬牙奋力说道,喷火的目光直射到李允脸上,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李允抽出了枪,看见对方眼睛中的怒火满满黯淡下去,终于暗成了浓重的死亡。他只觉胸中如同吞了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痛,脸颊却已被那怒火烤得滚烫,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朝黄德和的方向追了去。

  一口气回到延州,清点兵马,除了踩踏死伤者外,五万大军几乎分毫未损,还多出许多从三川口溃退下来的前军。黄德和由此借口刘平作战不力,连累全军败退,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刘老将军还留在三川口孤军作战,我们须找出一个救援的法子才是。”议事堂上,范雍商量一般向黄德和道。

  “三川口仅有小山,除了营寨,无险隘可守。何况西夏十多万大军正屯集在口外,随时可以聚歼我们的援军,恐怕没有人有本事救出刘平,徒费兵力而已。我军的优势,还是在守城上。”黄德和这番话,倒也分析得头头是道。

  “有心无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范雍叹了口气,“从明日起,我将前往岭山寺塔沐浴斋戒,求菩萨保佑延州和刘老将军。”

  众将皆不答言,却有人将眼睛偷偷地瞟向了李允。李允也知道救援刘平无异于送死,生生把心头那股热气按捺下去,只不做声。

  “范大人,京城陈相公给您送来密函。”一个书吏在范雍耳边悄声道。

  “我马上就来。”范雍郑重地点点头,向诸将道,“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议吧。”

  李允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那书吏的脸,正看到他颊上漆黑如墨的金印,那是流刑犯人刺配的标志。尽管流犯中通晓文墨者被甄选为文吏服役是平常之事,李允却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冷意。


  第七章 青衫湿遍

  一片梧桐的枯叶飘落到李允的脸上,仿佛一声稍纵即逝的叹息。李允抬头,看见细碎的阳光从梧桐树的枝叶间筛下来,却依然驱不走越来越沉重的凉意。

  “大人,汴梁来的书信。”一个候在门口的士兵恭敬地躬下身去。

  李允接了,脸上便是微微一怔,信封上的字迹并不熟识。正要拆开,却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由远而近,压下了杂沓的马蹄声:“李校尉,范大人有要事相召!”

  “知道了!”李允不敢耽误,把信揣进怀中,翻身上马,一路急往安抚使衙门而去。

  “大人在书房相候。”侍卫领了李允,走进范雍的书房,顺手带上门,出去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范雍含笑望着李允。

  “莫非……是为了刘老将军?”李允看着范雍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有些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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