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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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的女儿-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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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秘密即使说出来也仍然是个秘密。”
    “那您就说吧……”
    “我不为人所爱,”她说,一面斜着眼向他投去机敏的一瞥,女人总是用这种
办法巧妙地考察她们想摆弄的男人。
    “不为人所爱?……”拿当叫道。
    “是的,您管的事太多了。在您繁忙的生活中,我算得了什么呢?随时都会被
忘记。昨天我到林子里来了,我等了您……”
    “可是……”
    “我为您特地穿了一件新袍子,但您没来。您昨天在哪儿?”
    “可是……”
    “我不知道。我到埃斯巴夫人家,在那儿也没找到您。”
    “可是…”
    “晚上在歌剧院,我的眼睛没离开过楼座。每次门一开,我的心就猛跳,跳得
都要碎了。”
    “可是……”
    “我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啊!这些心灵里的风暴,您是想不到的。”
    “可是……”
    “这样激动不安,生命都要耗尽了。”
    “可是。”
    “可是什么?”她说。
    “是的,生命在消耗,”拿当说,“只要几个月的功夫,你就会把我的整个生
命都吞噬掉。你对我的无理责备也迫使我道出自己的秘密,”他说,“你不被人所
爱?……你被爱得太深了。”
    于是他激动地描绘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一个个不眠之夜,详细地叙述了他在
每个固定的时刻应做的事,诉说了他为何必须成功,办报这项工作的要求又是如何
高,他必须抢在众人前头正确无误地对各种事件作出判断,不然就会丢掉权柄,此
外还要迅速研究种种问题,而在我们这个时代,问题层出不穷就像天空云彩的变幻
那样快。
    拉乌尔这是糊涂一时。埃斯巴夫人早就对他说过,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初恋更天
真的了。伯爵夫人一下子因为爱得太深而自感有罪。正在爱恋的女入在任何事情上
都看出一种乐趣,一种享受,一种诉说情怀的机会。看到在她面前展现的拉乌尔的
浩瀚生活,她钦佩得五体投地。她本来就把拿当想象得很伟大,现在更觉得他卓越
无比。她责怪自己爱得太切,请求他在他方便的时候才来;这样做对她来说要作出
极大的努力,她祈求上帝帮助她战胜自己的感情。她将等待!她将从此牺牲自己的
欢乐。她原只想给他作进身之阶,谁知竟成了障碍!……她绝望得哭了。
    “这么说,女人只能爱,”她含着眼泪说,“而男人有千百种办法行动;我们
女人只能思索、祈祷、膜拜。”
    她觉得,拉乌尔如此爱她,应该得到报偿。于是像一只夜莺想从枝头跳到泉边
饮水,她向四周看看是不是只有他们俩,会不会在一片寂静中躲着一个第三者,然
后她向拉乌尔仰起脸,拉乌尔俯下他的头,她让他亲了个吻,这是她非法给男人的
第一个也是惟一的一个吻。她感到五年来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幸福过。拉乌尔也觉
得千辛万苦一下子得到了补偿。两人在洛特依到布洛涅森林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了一阵,他们又以情侣们惯有的那种均匀而有节奏的步伐,回到马车旁边。拉乌
尔真诚地认为,这轻易而有分寸的一吻是出于圣洁的感情。一切罪恶来自社会,而
不是来自这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他对自己疯狂的生活中的种种烦恼不再感到遗
憾,而玛丽在热烈的初恋中大概也将拉乌尔的这些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的女
人都是如此,她们不会每时每刻看到非凡的生活中的拚搏。女人的爱情往往带着崇
拜和感激的成分,玛丽正是怀着这种感情,以果断而轻盈的步伐走在与大道平行的
一条细沙小径上。她和拉乌尔都很少讲话,然而句句话都能扣动心弦,使对方感受
至深。天空万里无云,一棵棵粗壮的大树已经开始发芽,无数褐色的枝条缀上了好
些绿色的芽尖,灌木、桦树、柳树、杨树抽出了最初的、还有点透明的嫩叶。任何
人的心都不能不为这和谐的景色所感染。爱情使伯爵夫人懂得了大自然,正如它曾
经使她懂得了社会一样。
    “但愿你从来只爱过我一个人!”她说。
    “你的愿望已经是现实,”拉乌尔回答,“我们相互表露的是真正的爱情。”
    他说的是真话。在这颗年轻的心面前,他一直扮演着一个纯洁的人,渐渐地自
己也相信了那些充满美好感情的话。他的热情起先是出于投机和虚荣,现在却变得
真诚了。他开始是说谎,后来倒说起真话来。再者,任何作家身上都有一种难以混
灭的感情,那就是对美好情操的仰慕。最后,当一个人老是为另一个人作出牺牲时,
他就会逐渐对这个人产生真正的关切。上流社会的女人以及高等妓女本能地意识到
这个道理;也许她们并未意识到,但却不知不觉地在运用这个道理。所以,伯爵夫
人待到第一阵感激和惊讶之情过去以后,便因能使一个男人为她作出这么多的牺牲,
战胜那么多的困难而沾沾自喜起来。她被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爱着。拉乌尔还不知道,
他那虚假的荣华将使他受到什么样的约束;女人是不容许她们的情人从偶像的底座
上跌下来的,正如人们不能原谅天神有任何卑劣的行为一样。玛丽还不知道拉乌尔
在韦里酒家吃夜宵时对他的朋友们揭开的那个谜底!这个出身微贱的作家在搏斗中
度过了他青年时期的头十年,现在他想得到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的爱。尚福尔'注'
说过,爱情若没有虚荣心支持就是脆弱的。现在,正是虚荣心支撑着拉乌尔的爱情,
而且使它日益膨胀。
    “你能对我发誓你不属于、而且永远不属于任何别的女人吗?”玛丽说。
    “我生命中没有时间可以给其他女人,我的心里也没有位置可以给其他女人了,”
他回答道,并不以为自己是在撒谎,因为他是那么瞧不起佛洛丽纳。
    “我相信你的话。”玛丽说。
    走上停放马车的小路,玛丽离开了拉乌尔的胳臂,拉乌尔则做出恭恭敬敬的样
子,好像刚碰见她似的;他把帽子拿在手里,陪她走到马车跟前,然后沿查理十世
大街跟着车子走了一程,鼻子吸着马车扬起的尘土,眼睛看着被风吹到车外的垂柳
般的羽毛。虽然玛丽高尚,愿意放弃见到他的欢乐,但拉乌尔受着情欲的驱使,还
是出现在她所到之处。见他这样浪费对他来说是如此宝贵的时间,伯爵夫人想责备
他,可又不忍心,她那副既嗔又喜的神态,真叫拉乌尔疼爱极了。玛丽管起了拉乌
尔的事务,正式给他规定了每天的时间安排,为了使他没有借口到处乱跑分散精力,
她呆在家里不出门。她每天早晨读报,并预言连载小说家艾蒂安·卢斯托(她觉得
这人的文章妙极了)、费利西安·韦尔努、克洛德·维尼翁以及所有的编辑都是前
程远大的人。玛赛去世后,她劝拉乌尔公正地评价此人。拉乌尔写了篇很有气魄的
动人的悼词,既称颂了已故大臣,同时又批评了他玩弄权术、敌视民众,玛丽读得
如醉如痴。不用说,她在竞技剧场台侧包厢观看了拿当一个剧本的首场公演,拿当
指望靠这个剧本的收入支持他的企业。演出看来很成功。但玛丽上当了,掌声是花
钱买来的。
    “你没来意大利歌剧院看告别演出吗?”杜德莱勋爵夫人问她,玛丽是散戏后
去她家的。
    “没有,我到竞技剧场去了,有一个戏在那儿首场公演。”
    “我可受不了通俗笑剧,我对这种戏剧形式的态度和路易十四对特尼埃'注'的
画所持的态度一样。”杜德莱勋爵夫人说。
    “我倒觉得通俗笑剧的作者有了进步。”埃斯巴夫人说。“现在这种戏已经成
了挺吸引人的喜剧,风趣盎然,要很有才气才写得出。我挺喜欢看。”
    “而且演员也极好,”玛丽说,“竞技剧场的演员今晚就演得很出色。剧本合
他们的意,对话耐人寻味,妙趣横生。”
    “就像博马舍'注'写的对话。”杜德莱勋爵夫人说。
    “拿当先生还称不上是莫里哀,不过……”埃斯巴侯爵夫人说,一面看着伯爵
夫人。
    “他搞些通俗笑剧。”夏尔·德·旺德奈斯侯爵夫人说。
    “也搞垮了几个部。”玛奈维尔夫人接过话头说。
    伯爵夫人一言不发;她想找几句尖刻的俏皮话来回敬她们,但因心里气得发抖,
只说了句“他也许会建立几个部呢”,便找不到更好的话了。
    所有的女人都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
    玛丽走后,莫依娜·德·圣埃雷安叫道:“她爱拿当到了崇拜的地步!”
    “她对此并不隐瞒。”埃斯巴夫人说。
    五月到了,旺德奈斯把妻子带到他的领地去了。玛丽只能从拉乌尔热情洋溢的
信中得到安慰,她也天天写信给他。
    伯爵夫人的离去本来可以把拉乌尔从他跌进的深渊里救出来,如果佛洛丽纳在
他身边的话;然而,他是孤身一人,周围的朋友一经看出他想驾驭他们以后,就都
成了敌人。他的合作者眼下都恨他,准备在他失败的时候再给他援助和慰藉,在他
成功的时候向他顶礼膜拜。文学界一向如此。人们只爱不及自己高明的人。谁要是
想高升,大家就都成了他的敌人。这种普遍的忌妒心倒大大增加了无能之辈成功的
可能性。因为这种人不会引起别人的忌妒和怀疑,他们像鼹鼠一样暗暗开掘着自己
的路,而且不管他们有多蠢,都能在三、四处被安排个顾问的职位;而与此同时,
有才能的人却拥在门口你推我挤,结果谁也进不去。凭着高等妓女天生的本领,佛
洛丽纳也许可以嗅出那些所谓朋友心中暗藏的仇恨,在千百种猜测中看出事情的症
结所在。不过,这些人的仇恨并不是威胁着拉乌尔的最大危险。危险来自他的两个
合股人,律师马索尔和银行家杜·蒂耶,他们早就考虑好了如何利用他那股热情为
他们拉车,他们自己则坐享其成。一旦他不能为报纸写文章,就把他排挤出去;或
是当他们需要使用报纸这分伟大的力量时,就把它从他手里夺过来。对他们来说,
拿当是一笔可以吞并的钱财,一股可以使用的、能以一当十的文学力量。有那么一
些律师,他们把喋喋不休当成雄辩,总是把话说尽而令人厌烦,他们在所有的聚会
上贬低一切,因此像瘟疫一样叫人避之惟恐不及,他们不惜一切要当大人物。马索
尔就是这样一位律师。他不再稀罕当司法大臣了;他眼见四年中司法大臣像走马灯
似地换了五、六个,使他对司法官的长袍大倒胃口。他现在想的是在公立学校弄个
教授的职衔,在行政法院捞个官职,此外再加上一枚荣誉勋位勋章。杜·蒂耶和纽
沁根男爵曾向他担保,如果他和他们观点一致,就可以得到勋章和行政法院审查官
的职位;他觉得,这两个人比拿当更可能实践诺言,因此盲目服从他们。为了更好
地蒙骗拉乌尔,这些人让他丝毫不受控制地行使他的权力。杜·蒂耶只在拉乌尔一
窍不通的公债投机买卖方面利用报纸;不过,他已经让纽沁根男爵告知拉斯蒂涅,
报纸会暗中讨好政府,只要政府支持他在议会替补纽沁根男爵。男爵就要当贵族院
议员了,他过去是在一个类似英国那种虽然衰落而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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