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阳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爱阳光- 第2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乐,并且抢走了我所喜欢的人——那么,她到底有没有死?还是,死的人仅仅是我?    
    我手脚冰凉。耳边隐隐响起了吉吉的声音:    
    “……天气多好!”    
    “我真高兴!”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你说,抹上指甲油,好不好?”    
    ……    
    太可怕了!活着怎么会碰上这么可怕的事?我站在陌生的公路上——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一条陌生的公路上——再一次感觉四面八方的树木泥土都有形有迹,有声有息,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怕,怕得要死。    
    吉吉,吉吉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秦庾的声音在我耳畔响了起来,颤抖着: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我蓦然语塞。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我看见他也正看着我——他眼里满是泪光,除去泪光之外空无所有。然而,这泪光并不属于我。    
    “你说我什么?”    
    他瞪视着我,瞪得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我害怕地意识到:他在憎恨我了——毫无根据地,他在憎恨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人家?你自己为什么不死?”    
    我两耳“嗡”的一声,滚烫的泪水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这泪水来临得如此突然,在凉爽的夜里烫痛了我。这辈子我头一回体味到真正的委屈、真正的痛楚。我整个地闷了,我已没有力气再去辩解,但是我还要辩解——我还要辩解。    
    “我为什么要说她?她是我三年的同桌,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你说什么……你说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有多不公平?她煤气中毒的事,我是班里第一个知道的……前几天我们刚刚送走了她,悼词是我致的——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她?难道我要为了你去说她吗?你认为我会吗?我以为你了解我……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以为我是正确的——即便你不理睬我、躲着我,我也以为自己是正确的……我错了,我一错到底一错到底!你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我没有说她……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着的全部恐慌、全部委顿、全部绝望,这个当口以一种紧缩起来的巨大力量往外反弹,难以制止、难以消解。我站在沉沉黑夜中,面对着他,疯狂地流眼泪。我激烈地做着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手势,一来一往、一来一往——用力如此凶猛,带动得我的身体也摇晃起来——我仿佛是企图借这些剧烈的动作来搅碎黑暗中不断闪现在我眼前的吉吉那苍白的面相。我满耳轰鸣,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看见他瞪视着我的眼睛——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只能看见他那对眼睛——突然,我看清了他整个的面孔!他的面孔闪闪发亮,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看见他的表情蓦地起了变化……    
    他奇快地抓起我的手腕,把我往他身边一牵,接着又用另一只手扶着我往后一闪——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如此迅疾连贯,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我还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眼前一黑,同时耳膜被震得直发胀——    
    一阵风般地,一辆硕大无朋的集装箱货车几乎贴着我们的鼻尖掠了过去。    
    我目瞪口呆,寒流一阵阵地钻入我的脚底心,货车开过带起的风简直要把软弱的我掀翻在地——要不是秦庾在旁边及时扶着我的话,我肯定站不住了。我两腿发软,巨型货车吓人的轰鸣和高音喇叭的嘶叫依旧回响在我的耳畔,秦庾那张被车灯照亮的面孔仍然停留在我的视觉印象中,我只见一张又一张煞白的脸层层叠叠地沉浮于黑暗的背景上。    
    不知呆了多久,我才想起要抬头看看秦庾——我看见他的一对眼睛,只看见他的一对眼睛。现在,这对眼睛里充满了诚恳和平静,让我安心、让我释然。我们没有死——我们居然没有死!而我们差点死去!片刻之前,我们离死亡多近啊!死亡逼近我们,擦着我们的鼻尖飞驰而过,我们差点被碾碎,我们听见了死亡的轰鸣,看见了死亡的庞大,感觉到了死亡撼人心魄的呼吸,我们的面孔甚至已被死亡照亮——然而,我们没有死!    
    我们多幸运啊!    
    我们相互对视着,一刹那间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原谅了对方。    
    


第八章 转机王海燕 秦庾

    汽车进入市区的时候,已近深夜。    
    我们是后来搭上另一辆客车的。那些外地人也在上边。车一进市区,乘客也就慢慢地下去了,到最后,只剩下我、秦庾和另外两三个人在车上。    
    我独自坐在车子最后排的长座位上——正中间,对着走道。我的眼前一无遮拦,透过车窗,看那远远近近的彩色灯光:熟悉的市区、熟悉的成串的路灯被我甩在后头……    
    记得过去到夜校上新概念英语的时候,我就非常喜欢乘这种空荡荡的晚班巴士:那时我也总是一个人坐在和现在一样的这个位子上,奢侈地张开双臂,透过大车窗看路边美艳的灯光,好像女王在做夜间巡游,只觉得非常快乐和有成就感;等到站下车时,我总是对司机道声谢,司机也心情很好地说不客气,还叫我“小姑娘”、嘱咐我路上小心,我答应着,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拥抱这属于我的夜上海……    
    我抬头看着车顶:那里,座位和把手的投影周而复始地被灯光无休止拉长,直到消失。我突然开始怀念那个过往的我:那个我没有爱情,如果要说所爱,那就是这个属于我的、年轻可爱的城市——我们相互拥有,而城市永远不会负我,永远不会……    
    秦庾站在离开我五六步的地方,放着空位子不坐,在那里抓着把手。车窗外亲切的灯光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地掠过他的脸庞。我凝望着他,专心得忘记了眨眼,眼睛疼痛得渗出了泪水。    
    其实我觉得做驾驶员就要做公共汽车驾驶员,虽然比较辛苦,但可以掌握一个奇大的方向盘、拥有一面奇大的玻璃窗,横行无敌。    
    这下子,我算是回来了。这座糊涂的城市二话没说就接纳了我——我揣摩着,它太大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吉吉在不在也是可议可不议的事。但是对我来说,吉吉的在与不在怎么会是无所谓的呢?那个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吉吉没有了,那个站在阳光下粲然而笑的吉吉没有了——可让我怎么办?我刚刚还想着要去找到她,她怎么可以真的消失了呢?    
    吉吉是消失了。我再也用不着想:她会不会出现、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我明白,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像我一直怀疑的那样。    
    我一直怀疑吉吉到底是不是真人真事,现在我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如果她是真的,那怎么会突然死掉?一个我认识的人死掉,居然会一点响动也没有?我还不知道?如果她是假的,那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坐到我的对面,还叫我的名字?她还告诉我要改掉现在的脾气哪!我还死气白赖地盯着她看过哪——这多不可思议:我看一个死人看了这么久!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愿意相信,吉吉是真的,我真的曾经和她面对面坐在阅览室那张有洞的桌子前面,真的曾经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天——是真的有过这样一个透明的、飘飘欲仙的吉吉,而不是我的脑子有毛病。    
    车厢里暗蒙蒙的,路灯的光芒一阵一阵掠过我的脸庞——我感觉得出来。我再一次回想起下午在奶奶家后门口、莫名其妙地为我挡住了灼人阳光的、吉吉那阴凉的小手……在睁开眼的一瞬,确确实实有一道白光飞快地掠过了我的脑门子,并且我肯定感受到了吉吉的存在……可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吉吉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又是什么,会如此安静而阴凉呢?又是什么会给我这样光明的感受呢?又是什么会像精灵那样地飘飘欲仙呢?    
    除了吉吉,还有谁?    
    我揣摩着,要是像吉吉这样一个奇迹没有理由在人间成立,那么这个劳什子的世界就千真万确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下了车,我们又一起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到了分别的路口。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半晌,他开口道:    
    “幸亏不用换车。”    
    我笑笑,说:“反正已经晚了。”    
    我们两个相隔一米——我意识到,对我们两个而言,这是最安全的距离。    
    “回家以后,麻烦还多着呢——你别急呀。”他笑。他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    
    “你的麻烦比我的要棘手。”    
    我们面对面,又傻乎乎笑了笑。我一直在下决心说一句话——我觉得说这句话是我的任务:    
    “那么,再见吧。”    
    ——终于说了。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    
    “嗯。”    
    我望定他——到了这个关口,我就看得他没够。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一起走过了两年,而这两年是我长这么大最精彩、最值得记取的两年,即便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多缺点,到头来还弄成了这样的一团糟。我曾经有多么的喜欢他!——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连他也不知道。    
    “秦庾——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地说声再见。”    
    他凝视着我,微微一笑。    
    我对自己说:最后一眼——再看他最后一眼。我真想把这个时刻无限地延长,过了这一刻,我和他就形同陌路了。我使劲地盯着他,看见了他眼中理解的神情——曾经有几次,我看过他的这种神情呢?真的,我和他是有过一段快活的时光的。但是现在,我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去当面对他说这个永远的“再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夜变冷了。这又黑又冷的夜——接下来轮到我一个人面对这又黑又冷的夜了。也许,我早就是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前就是。    
    我转身就走,再也不回头了。    
    我明白王海燕的意思。从今以后,可能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我不知这是好是坏。    
    我仍然很讨厌去面对那帮土豆似的家伙。明天去学校对我来说是个难题,现在回家对我来说也是个难题,而吉吉是我最大的难题。我明白,我的生活这会儿是一团糟,等着我处理的事可堆得比整个上海市的窨井盖还多,我这女里女气的人真是倒霉——不过,也许慢慢地会好起来吧?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忽然记起,那天正午,吉吉晶莹剔透地望着我时——她说:“那么,你就得改改——要是你不想继续烦下去的话。”我真的该改了吗?    
    我正在走路。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走路的,也不清楚还要走多久。    
    大楼已在眼前。抬头望去,我家窗口亮着灯——这下子,新的战斗要开始了。不过,破天荒头一次,我忽然对这个家感到无法言说的亲切,我忽然想踏进那个熟悉的家门,叫一声“妈妈”。这是一个我所不熟悉的劳什子城市,“针筒”究竟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有人死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只有我这个几十平方米的家,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一,二,三——再见,王海燕!    
    居民区里的路灯有点疏。我一路走去,穿梭于暗影和灯光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一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