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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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阳光-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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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弄得很干净、很卫生。爸爸呢,只会往外摊东西,有时真的生病拉肚子,还要问妈妈找黄连素,极没用。    
    所以,我的爸爸是一个最模范的爸爸,我的妈妈是一个最模范的妈妈,我呢,曾经是他们最模范的孩子。我上了四年幼儿园、六年小学、三年重点初中、两年重点高中——要不是因为处分的事,我仍然是模范的孩子。唉,我忽然发现,我那不倒霉的十五年光景,又无聊又乏味,根本没有什么可说,全是些数字。除了上边那些表示时间的数字外,还有——我的名字特别难写,所以我在五岁那年学了整整四天才学会;我在幼儿园里,排队出操总是在第一个,因为我是个干干净净活像小女孩的小男孩;总有一百万次,爸爸妈妈因为有手术要做,不到幼儿园来接我,我就兴高采烈地走回去——从小我就爱好独自回家,所以樊斌老缠着我,真叫我腻烦透了;我在一年级别“一条杠”,在二年级别“二条杠”,从三年级开始别“三条杠”,一直别到小学毕业;在初中里,全班三十个女生都乐意和我交朋友,她们说我“乖”,其实我不大喜欢那些疯疯癫癫的傻丫头,我倒霉也有可能是她们给引起的;我考高中那一年,人人考得高,我赶热闹也考了490分,于是大家都夸奖我是跟我爸学的;我倒霉的开始和被人说“乖”的结束,大概就是上高中的第一天,认识王海燕吧。    
    这就是我一帆风顺的十五年。这会儿,我的倒霉事可到了高潮。这个高潮实在该死。我还差点忘了,这个高潮并没完全达到最高的程度——学校通知我把这事儿报告父母,我还没说哪。    
    我不想说了。我这会儿跨进家门,然后关上房门、换好拖鞋,看到妈妈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就不好意思搅和了他们的兴致——要知道,妈妈总是把盐什么的加最不易引起癌症的量到菜里,爸爸总是连报纸夹缝里的征婚启事也看(他简直视此为人生一大乐趣,偶尔还大声念出来让大家共乐,我认为他对自己那段血淋淋的恋爱史满意透了)——看他们那种一本正经过日子的安详劲儿,处分这事跟我们家压根儿不搭界。    
    处分是我自己的事儿,犯不着他们一起来操心,他们操心也没用,顶多跟王海燕一样惹我烦。我已经不是模范孩子了,可我希望他们依然是模范的家长。像王海燕——真遗憾,恐怕我不是跟着她的大学提前录取通知书一起飞到她手里的好消息——一切只不过因为她白为我操心了一场。我希望爸爸妈妈千万别这么着,那我就算还没倒霉到头。虽然是他们急急忙忙地养出了我这么个倒霉蛋,但也没法叫他们负责。    
    我这家呀,就这样,没什么好讲。    
    


第一章 秦庾秦庾(5)

    时间太晚,过了我该睡的那会儿。我在睡觉这方面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一是认床,到了个新地方保证睡不着;二就是过了该睡的时间就连眼都闭不上。一个人要是有些讨厌的习惯,那可真叫痛苦。    
    睡不着觉不是好玩的事——要是你没经历过,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得一个劲儿地翻身,否则你会神经崩溃的;你刚翻身那会儿,还以为能照这样睡上几百年呢,其实你不出三秒钟就会全身不对劲。数羊不是什么好办法——我是说,要是有人对你说,睡不着时就数羊的话,你千万别相信他,数羊会活活地要了你的命。失眠的人对失眠毫无办法,只好闭着眼睛心烦意乱地假寐,一不小心还紧紧皱着眉头,活像个穿着紧身衣的疯子。    
    有些假模假式的家伙会让你去听夜间谈话节目。这套办法对王海燕也许有用,对我可不行。有那么一回,我打开了该死的随身听,老天爷,那一晚真令我终身难忘!我听了总有两个小时的工夫,比刚开始听时还精神焕发,特想打人,还想吐。有个假模假式的男人操着很重的鼻音向全上海睡不着觉的可怜虫们宣布他被三个女孩困扰,说他不知该怎么办什么的。这可真恶心,要是一个人明明占了便宜还要做出痛苦的模样来,可就恶心透了。主持人是个声音很甜蜜的小姐,一个劲儿地对那男人灌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看她心肠很好,只是对这种无赖她毫无办法。嗨,我当时就坐在被窝里听那男人一个劲地操着鼻音唠叨——那三个女孩子要是非缠着这种操鼻音说话的男人,那她们不是聋子就是傻瓜。我听着听着,想象这男人和我一样缩在被窝里,把电话机放在手边,头发乱七八糟,兴许还光着膀子;他把整整一瓶咖啡都冲光啦,肚子里咣当咣当全是咖啡,愁肠百结地打电话给主持人说他苦恼得失眠,听上去好像他压根儿没买过咖啡似的;到了早晨,他“啪”地挂上电话,洗漱打扮去上班,一忽儿这个女孩来找他,一忽儿那个女孩来呼他,三个女孩他全舍不得,再到晚上呢,他又觉得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三个女孩他全不能要啦。这可真恶心,我希望大学毕业之后别也变成这么个假模假式的家伙。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要听什么夜间谈话节目了,这种节目成批制造和这男人同样的货色,假模假式透啦。    
    时间真的太晚,我实在睡不着。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就是一种最普通的家猫,长着棕黄色的毛,四个爪子是雪白的,每天晚上都睡在我的脚边,有时我过了睡觉时间睡不着,就使劲地听听它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始终怀疑,猫都有肺病,它们呼吸的声音老是不干不净的。现在这只猫早就没啦。那时我家就住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三楼(打从我生出来,我家就没搬过),楼里养猫的只有我们一家;照理说,在楼上养猫还是比较安全的,可是有一天,那只猫还是跑丢了,哪里也找不到,都说它被猫贩子抓去抽筋扒皮了。所以说,在我最倒霉的时候,也没只猫来陪陪我。我的猫,我叫它做“针筒”。    
    有一个人最爱好来陪我。就是王海燕。我不停地讲也讲了不少啦,好像总在说她的坏话,听上去似乎她是个十分讨厌的女生,其实并不是这样,她这人,总的来说真是挺好的。我知道她这人不常失眠,但是她最爱好听夜间谈话节目,所以说,她多少有一点假模假式。我还说过她夸夸其谈之类的话,不过她这人真的挺好。我以前从没跟人家讲起过她,大概因为不好意思——谁都说不大出这种话,谁能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品头论足的呢?又不是去买一斤香蕉。总之,假使她是我所喜欢的人,她总有些别人没有的好处——我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好处,我从来说不清她的好处,只能说说她的坏处。她的好处可比坏处多得多。    
    她是不怎么避讳人家说闲话的,常常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们班来找我。坐在我前前后后的女生都争着对我说“她很灵的哦”——这个“灵”,不是说她有仙气,是上海话“灵光”里的那个“灵”——常在一起玩的男同学,说到她老是夸奖她漂亮、聪明。其实,在我还没喜欢她的时候,大约也在心里夸奖过她“漂亮”的,在我和她要好之后,不知怎么的,不要说夸她漂亮,连她漂亮这个念头都没起过,好像她漂不漂亮跟我没关系,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不漂亮,还是因为我自己古怪。    
    天是很晚了,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倒从没想想王海燕的事。最近心里烦,她越来越烦,一点也不愿意想到她,说真格的,连见也不想见到她。可是我眼盯着天花板、摊手摊脚地翻来覆去时,突然发现,我和她曾经有过一段很说得上是快活的日子。那真是很快活的日子,我老实告诉你说。    
    有些事情,你说不清楚。比方说,我是怎么会喜欢她的呢?    
    她是学校里的红人。又是学生会主席,又是优等生,开大会她总坐在校长什么的身边,门门考试都头等的,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幸亏我认识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这么个家伙,否则我一准不要认识她。他们这种人,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好,可实在太惹眼了,看着不像学生,活像校长混账的亲戚,说实话,挺讨厌。她也是的。虽然我说她好处比坏处多,可是总有些坏处。比如,她大概因为老是做演讲、做报告的缘故,特别爱夸夸其谈——我也说过了——她讲话的水平确实精彩,只可惜,这样精彩的本领,一天到晚就用来冲着些土豆似的傻瓜做报告,只说些冠冕堂皇的狗屁话;再比如,她得奖成习惯了,常常把得来的奖金、奖品捐给学校、灾区、希望工程什么的,然后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被某某校领导盛赞一番,正经点说,这也不是坏事,可不管怎么样,听上去总是假模假式透了,要不是我认识她,我肯定要骂她。    
    所幸,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多头衔让我景仰。她站在我们教室门口,笑意盈盈、声音朗朗,只是个没有任何拖三拖四的“尾巴”的女生。


第一章 秦庾秦庾(6)

    让我好好想一想。时间真的太晚,钟走的声音在我耳边,但我并不知是几点。精神是好,可一个人直挺挺赖在床上假寐,脑子有点不清楚。让我好好想一想。那是开学的头一天,中午,她站在门口叫:“哪个是秦庾?”    
    哪个是秦庾?我是秦庾呀。我一看这个人,压根儿不认识。我光看着她,她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女里女气的秦庾,毕竟全班都在看着她。我注意到她说话似乎不是真的需要人家回答,要是她在两句话中间有个停顿,那只是个象征性的停顿,表示她并不反对别人插话。她没在意不知道哪个是秦庾,就继续叫道:“这儿有封秦庾的信。哪个叫秦庾?”——她拿起信,往上面瞟了一小眼——“秦——庾——”    
    我知道,不能让她再这样叫下去了。我说过不怎么喜欢我这名字,让她这样叫,我不乐意,很不乐意。于是我打从我那狭小的座位里站起来,挺傻地冲她叫回去:“我是,我是,我是。”说着,我就穿过那些挤挤歪歪的课桌椅,一路上撞翻了总有二十个铅笔盒。说实话,我真窘,她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瞪着我,声音很大地问:“你是秦庾?”“我是,我是。”我答道。“秦庾?你就是秦庾?”我猜想,她不逼我亲口交代我那女里女气的名字就不会善罢甘休,我只好承认道:“是,我就是——秦庾。”说的时候,我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让我感觉像个罪犯似的。    
    果然如此,她一听我自己交代自己的傻帽儿名字,就爽朗地把信递给我,一边还说:“你的信,秦——庾——”老实告诉你说,她的这个习惯真不怎么样,就是叫我名字的时候把音调拖得跟卷筒卫生纸一样长。我接过信——唉,有件事说出来很悲惨,这是我的头一封别人自愿写给我的信;我说别人自愿写给我,因为从前我也收到过几封妹妹寄来的信,都是老师布置的书信体作文,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作文和最最标准的信——信是初中里一个同学写来的,不怎么激动人心。激动人心的是,不知怎么,她没急着走,反而像看什么画片似的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蓦然一笑,冲着我说:    
    “我是王海燕,秦——庾——”    
    她的自我介绍真叫人难忘,我认真地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像说前边那些的声音朗朗,反而压低了音量,给人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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