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穿过这个城市的街街道道,头顶的星星在上面灿烂得像无数的灯,我就抬头看着星星,把脸贴在李昆的后背上,听他说起一天的事,还有他的梦想,觉得有种小女生的幸福。
我哥那时经常不见,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他的单位里也见不到他人了,后来听说被除名了。李昆谈起我哥,总是叹气,他说我哥这样“作”(zuo)迟早会出事的,他说他不想和我哥混的原因就是我哥实在太危险了,他自己要毁灭,也会拉着身边的人一起跳的。
李昆的话不久就应验了,我哥他真的干了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和其他一些人,开了一个地下钱庄,非法聚赌,从中抽头,有一天,一伙人赌钱作鬼,我哥和他们干上了,刀光剑影中,不知谁一刀刺进我哥的肚子里,这一刀把肝脏刺坏了。我哥全身是血倒在地上,一见有血,所有斗殴的人都跑了,包括我哥平时一起吃喝不分的几个酒肉朋友,我哥一个人爬着往医院走,到半路上一口气上不来,死了。
我哥死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打击更大,妈死时,我才两岁,基本上对她没什么印象,爸一直在外面,平时也不大管我们,可是哥从小一直和我相依为命的,我一直把他当成偶像,他就这样死了,我们全家人,就这样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哥死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了屋顶,看着头顶的月光,我开始怨恨自己,我想,哥,爸,妈,他们的死都与我有关系,是我克了他们,是我,一定是我,我一步步地向楼顶的边缘走去,下面是一片漆黑,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跳下去,就能和哥、爸、妈他们在一起了,我一步步向前走去,我要去找他们。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搂住了我的腰,一个熟悉的身体紧紧抱住我,是李昆。李昆说:燕子你不要这样,你没有了哥,还有我,我会替你哥照顾你的。我笑笑,说:你不就是想和我睡吗?我哥也死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没人能逼你了。你还找我干什么?李昆紧紧搂着我,说:我不要你离开我,我是爱你的,真的,我们结婚,马上结婚。我该说些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紧了李昆。我的眼泪没有掉下来,像哥一样,我那晚上就一直在抽烟,一根接一根,李昆一直坐在那里陪着我,他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没说,到后来他终于挨不住了,他睡着了。我看着他消瘦的脸,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卷卷的头发,这个比我大四岁的男孩,他能照顾我吗?
哥死后一个月,李昆来找我,他说他已经辞去了厂子里的工作,要去北京找那里的朋友,学着做生意。他问我和不和他一起去,我说没名没分的,我去干什么?能做什么?李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戒指,说:你把这个拿着,从此就是我的人,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养着你。我哭了,那一天,从哥哥死后,第一次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在心头升起。
第二天,我和李昆去民政局登了记,领了结婚证,我家的亲人都没了,李昆的父母也在外地,所有没有仪式,我们就合法地在一起了。领完证,我们几乎没在这个城市停留一天,就马上起程去北京了,在去北京之前,你听到的这个故事,是丁小燕的故事,而到了北京以后,再听到的故事,就是丁香——酒吧女杀手丁香的故事了。
纹身里隐藏的爱与恨第19节 流浪在北京的狼狈生活
我们开始在北京流浪,成为“北漂”中的一员。在最初的两个月里,我无所事事,找不到工作,和李昆一起住在他朋友的家里,那是一个十平米的地下室,最初李昆和朋友说只是借脚之处,所以那人没和他提钱的事。
我们住的地方离三里屯很近,那是北京比较有名的酒吧街。李昆和他的朋友在那里做一种酒的代理,是那种国外进口的啤酒,生意最初是很好做的,因为酒吧是需要大量的酒的,但是做起来很辛苦,李昆要自己进货,跑货,还要送货,基本上就是一个出卖力气的活。所以他经常是一大早出去,天擦黑才回来。
因为无所事事,我闲来没事就在北京的大街上逛,就像一只慵懒的猫,一生中从来没有过那么休闲的时光,早上起来就躺在床上,看太阳一点点地灿烂,然后发一会儿呆,起来洗漱打扮一下,就上街了。在北京阳光普照的大街上行走,想着李昆正在一箱一箱地用面包车把啤酒拉到这个城市的各个酒吧,我发现自己是很可耻的。我也应该帮一帮他才行。
后来,我和李昆说起了这事。李昆最初不同意,但是他也知道,总这么呆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说:有个地方倒是有工作,可是不适合你。我问了他半天,他才说,原来是做酒吧女侍者,但是要每天下午二点上班,夜里三点下,酒吧里是很需要这样的人。
我说没问题。李昆却说不行,他说这工作回来得太晚,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但是我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三里屯找工作,可能因为我比较年轻,人长得也不错,一下子就在其中的一间酒吧里找到了工作。在酒吧里为了很容易地使顾客记住自己,都要取一些很时尚性感的名字,我也有了个新名字,叫丁香。
李昆听说了这事很不高兴,在内心深处他是反对我去的,我俩为此还吵了一架。但是那天晚上我还是去了,他后来也没说什么。因为这时他做的那个酒生意出了问题,他的朋友由于意见分歧撤了股,并且开始跟他提出房租的事了,钱不太够用,他也无力独自承担。
酒吧里的差事是很辛苦的,每天要做足十二个小时,而服务员最关键的职责不是服务,而是卖酒,这里以卖出酒多少作为成绩,并且有分成,为了多赚一点分成,所有的酒吧女侍都攒足了劲,尽量让客人多买酒。我在这个酒吧里发现了李昆他们推销的那种酒,也是攒足了劲,要帮李昆多卖出一些他们代理的酒。
这事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太难,来酒吧做客的什么人都有,有有文化的,有外企的白领和IT界的精英,也有没文化的,地痞流氓和无所事事的人,他们有时提出的要求也很过分,有人提出,买酒可以,但是要女侍也陪着喝,很多人为了酒的提成,都这么做了。我最初是很排斥的,但是后来也开始陪客人喝酒,反正只是喝喝酒,有什么。第一次陪客人时不巧碰上一个东北客,太能喝了,一晚上,大家喝了二十瓶科罗娜,当天晚上我吐得人事不醒,怕让李昆知道,在酒吧里睡了一夜。
李昆开始还经常到酒吧接我,但是后来他不来接了,因为我每天下班都要很晚,而他还要早起。我经常住在酒吧里,和几个姐妹睡。早上再回去,收拾一下我们的屋子。酒吧倒休的时候,我会在家里陪李昆,即使他不在,我也一直在家里等他。
在北京最初的日子简直像是苦行僧,每天都是在算计和煎熬中度过,与李昆相比,我后来的日子过得比较顺心,我工作的那个酒吧生意不错,而我后来终于把酒练出来了,并且也适应了昼夜颠倒的生活,我成了酒吧里赚取提成比较高的侍者,老板对我不错。我在那时也看了不少书,知道那个曾写过《上海宝贝》的卫慧也在这里干过类似的活,我就更有信心了,我想我的工作不是低级的,都是凭本事吃饭,也不比别人差。
每天晚上我都要和客人们周旋,也有不少人约我,留了他们的电话号码,但是我一次也没有赴约,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已经结了婚,我那时也确实很小,才十九岁,酒吧里是需要一些纯粹的女孩的,我知道这个,所以有意地隐瞒了。
这些客人都没让我动心过,只有一个人,曾悄悄地进入我的心里。
那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他通常都是晚十点钟左右来,有时是三四个人,有时却只有自己,他开着一辆宝来,个子不高,但身体却很健壮,谈吐很好,从不提过分的要求,并且经常只喝科罗娜,这是一种南美出产的味道很柔的啤酒。我曾经向他推销过酒,那一晚上他买了我不少酒,大家就这样相熟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叫韦姜,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公关经理,他后来经常来酒吧,总是找我点单,有时会拿一些小瓶的化妆品来给我,也曾约我出去过。但是我没答应,可是内心深处,却对这个人很有好感。
李昆那时候陷入了困境,他做的酒生意不好,他开始由一个推销酒的变成了一个喝酒的,他经常一大早出去,晚上回来时就醉醺醺的了,我们俩之间那时很少交流,也不沟通,因为我们都是处在边缘状态的人,每天一到家就累得连吵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家一进屋就躺下,然后就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那时候我们没有什么性生活,基本上也没那个要求。
李昆后来认识了一个老乡,这个老乡拉他去参加了一个活动,回来后李昆的眼睛就有了光彩,他说他找到了一个新的赚钱方式。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一个传销组织,李昆进入了传销队伍,他最初是一边卖酒,一边发展下线,到后来酒生意也不做了,就一门心思地搞上传销了。
他们总是早晨集合,白天出去,晚上开会,基本上一天一碰头,他们有一个固定的活动地点,在北京保利大厦附近,每周还要搞两到三次培训和讲座,他们的组织也是经过正式注册的,当时中国还没有大规模地取缔传销,所以最初这个活并不是很难干的,再加上李昆面相斯文,又能说会道,所以很快,他就成了骨干。
在没有搞传销之前,李昆做事还是很有理性的,而且也很有头脑,但是搞了传销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变得狂热,每天东奔西走,到处说着训练好的重复的话,他一门心思想发财,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每天和我在一起,不停地说他的传销,下线,经营,我那时看他就像一个中了毒瘾一样的人,心里很痛苦,可是不知怎么安慰他,我知道他也是为家,也是为我们共同的未来。除了让他注意身体,我能指责他吗?
在这种情况下,酒吧就成了我一个缓解压力与痛苦的地方。尽管这里每天都乱哄哄的,但毕竟是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地方,与客人们在一起,卖他们酒,与他们很熟地聊着天,关了门就各奔前程,我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而且开始留恋,这留恋的原因,我后来想是因为有了韦姜。
韦姜成了酒吧里的常客,他经常来这里看我,每次来都会拿一些他们公司出的新产品给我,有一阵子在化妆品上我省了很大的一笔开销。韦姜是很幽默的,他在和我第三次见面时说他很喜欢我,并且想约我,我拒绝了,他也没有生气,他有妻室,有孩子,但他很少提这些,我也不问,他做这行很成功,但也从不主动说起,和他一起,我有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这是冲动烦恼的李昆所没有的。
韦姜后来开车送我回过几次家,在路上,他也很规矩,没有什么过分的语言和行动。我们每次回去的时候,总是很晚,没有什么地方开着店,韦姜却总能找到一些很好的小吃店,来抚慰我的肠胃。有一次,韦姜在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无意识地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我想推开他,可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