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星奇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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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星奇遇记-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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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病的机会就不比乘坐波音客机坠毁的机会更多……再以后,如果上苍保佑,一切顺利,
他要开一座小杂货店,卖口香糖、抽水马桶清洗液、女用震荡器和色情画报《花花公子》。
然后,他要娶一个黑白混血的老小姐作太太……
    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下了决心、做了计划,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搁浅、没有跑走。他
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不逃走。他临到走的时候抬不起脚来踩不着汽车发动机,他越是想走就
越走不了,这实在是心理学之谜。
    而在他生活的大部分时间,特别是在动情之后做爱之前,饮料以后正餐之前,选货以后
付款之前,赢球以后输球以前,他并不为这些问题而发疟疾,而冷冷热热地折磨自己。哪怕
仅仅是个误会也罢,当了球星、当了大人物以后,就是比当小人物好得多。他感到的是从未
有过的充实、忙碌、快活、有趣。他还从未过过乃至想过这样美好的生活,不知道生活中有
这样多诱人的美好。他还不知道人类的精英陛下的宠民上帝的忠仆上流社会的精华与靠近这
精华边缘的人的生活是这般高贵舒适,而且文质彬彬。而且,最重要的是每分钟都觉得自己
确实重要,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待他去做。这突然的奇遇使他发现了一条真理,原来他也可
以成为一个重要的人。原来他也很适宜很胜任做一个要人,并且是一个高等人。原来在他这
个出身寒微经历委琐的贱种身上也有一粒华美的贵族种子,给他温度给他水分给他化学肥料
与有机厩肥,这种子便会发芽生长开花!
    转眼过了半年。他睡在一间有柔软的窗帘的、隔音性很好的房间里。他常感到修这么好
的房间给一个人睡觉打鼾实在是一种浪费。每晚睡眠不太好也不太坏。常觉得迷迷糊糊,一
种迷迷糊糊的快乐、满足、舒适,又是一种迷迷糊糊的恐惧、恶心、失望。睡着与失眠的界
限也在模糊,入夜躺上几小时以后说不准是怎么迎来的天亮的。似乎常常回忆起自己的暗淡
却又平安的童年和少年,忆起外祖母从犹太人手里给自己买栗子吃,回忆起自己在乡村的土
路奔跑、跌跤、爬起来,哭,不哭。回忆起自己在路上捡拾绅士丢下的香烟屁股。一次,捡
烟蒂的时候被踢了一脚,他哇地哭出了声,醒来后摸摸,觉得自己的尻部就是比别人坚硬强
壮。他常常被绅士踢尻门子,原来他的超级强力的尻门子就是这样培育出来的。有一次他并
没有睡着,一个又一个地颇有滋味地回想起近日的艳遇,比较她们的喘吁声的异同。忽然他
想起参加少年金鱼杯足球赛的情景。他才五岁,把球踢得滴溜滴溜转。怎么这一段经历过去
竟忘了呢?这么说,他本来就恰恰是球星恩特本人嘛!他怎么会不相信不承认不放心呢?莫
非是他一度失去了记忆力,最近才刚刚恢复了记忆力么?他一个球星怎么一度落到那种挨绅
士的皮靴头的田地呢?他“啊——啊”大叫起来,然后说不清是从梦到醒还是从醒到梦。
    然后起床,大便。卫生间的化妆镜明光耀眼。各种化妆品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灯一
开,抽风扇便旋转,这间房子的空气比松林疗养院还要清爽。洗脸池和马桶、澡盆都是琥珀
色的。像玉。他从来想不到大便竟可以大得这样惬意,这样高雅、豪爽。欣赏着这些卫生设
施,他的心情和一个将军检阅自己得胜班师的骑兵时一样。
    接着,淋浴。成为球星以前他住的房间里没有洗浴设备,只能一星期两次到公共浴池去
洗澡,真是肮脏得丢人。现在呢,有澡盆,有淋浴喷头——能挂起也能摘下。有电动按摩喷
泉板。有浴液浴皂。有香波护发素。有大小不同质料不同的各色浴巾。现在的洗澡不仅是需
要也是享受,是排场,是心理满足,是社会地位的高升所带来的欣慰与骄傲。当然,他同情
左翼政党,同情下层,钦佩民主的渐进的舒适社会主义。在他往洗得又干净又光滑又柔软又
疏松的头发里洒香水的时候,他一面闭目闻着高雅的男型香水味,一面想:社会是多么不公
正,还有多少人不能随心所欲地洗澡——想晚上洗就晚上洗,想早上洗就早上洗啊!他洗澡
的时候能那么心安理得吗?
    然后到地下室吃早餐。侍应生说:“早安,先生。”领他到一个座位,又对他说,“谢
谢,您的到来是吾人的光荣!”然后他起立,走向椭圆大桌,自取面包、黄油、蜂蜜、酸
奶、火腿、腊肠,干酪、果汁、无花果干。侍应生端来咖啡。他说他还要一客鸡蛋饼和一客
麦片粥。“当然是燕麦片”。他说。原来当了著名球星以后,各色早餐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涌
到他的身边,像一条载满食物的河流一样,食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人应该这样生活,我应该这样生活,我适合这样生活,我压根儿就该这样生活!恩特的
眼睛湿润了。我过去过的那是什么日子!人啊,人!啊,人!
    按照他定的规矩,服务员照例在这时把昨晚他不在时来的电话记录笺送过来。看着一迭
记录笺,他笑了。他一面剔牙,一面看记录笺。鸡尾酒会请柬。俱乐部开幕请柬。蜜斯糖酒
心的约会。西服店老板请吃韩国饭。蜜斯酒蜜甜想念恩特。郡立大学足球队成立大会。陛下
三等枢密官邀喝咖啡加白兰地。蜜斯热糖酒吻恩特一百次。赛狗会聘请恩特先生任良种狗顾
问。蜜斯酒夹火紧紧拥抱恩特。“黑鸭”夜总会老板的新建议……
    可惜呀,真可惜!过去不要说享有这些了,连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啊!恩特叹起气来了。
    开始了一天的训练生活。恩特喜欢这种足球员的身体训练方式。他毕竟——如市长仆从
所说的——身高一米八七,体重二百磅,四肢发达,头脑机敏,举止灵活,反应迅捷。(至
于未婚,没什么意义。)他具备第一流的各科系器官。他具备先天的弹跳力、爆发力、冲撞
力、反应力、纠缠力、牵引力、耐久力、判断力、伸展力、收缩力、回旋力、灵活力、僵硬
力、遥控力与迫近力。他在训练中所有不合规范的、露怯出洋相的表演,都被专家取去录
像,进行科学阐释,指出这是恩特对于足球学训练学肌肉学的新突破新贡献。这一类文章看
多了恩特本人也深受教益,渐渐认识到自己确实对足球学做出着开拓性世纪性的贡献——自
己想否认也已经否认不了。事实俱在,情理俱在,数据与图表俱在,比较资料与电脑分析结
论俱在,他恩特有多大本领多少学问,他敢与科学为敌与知识界舆论界精英为敌不承认自己
的成就吗?
    而遇到他的动作准确出色、无师自通或一点即透的时候,例如他分手平举24磅哑铃每
分钟82次,弹跳摸高3.2米,三级跳远25米,单杠引体向上一分钟77次,他听到的
则是反复无穷渐强更强的赞叹:“真是天生的踢足球的材料啊!”一位现代诗人为他写颂诗
道:
      我们举头问天,低头问地,
      天与地的主宰,为什么,为什么啊,
      把七大洲四大洋二十个世纪的——
      足球天赋,赐给恩特君一人呀?
    这首诗被配上了摇滚曲。于是许多长发男人与光头女子,在强大的电声乐队伴奏下,一
面唱这首歌一面嚎啕大哭。引发全球旷男怨女、含冤忠良,诸如屈原、贾谊、奥赛罗及夫
人、李尔王并小女、岳飞、程咬金、安娜·卡列尼娜及受二十二条军规限制不得回家的美军
飞行员们,这些怀才不遇、怀忠不遇、怀春不遇的各族人等边唱边哭,边哭边唱。在电视大
奖赛中,此歌获金奖。
    连恩特也喜欢这个歌,他自己唱得也是涕泪交流,醍醐灌顶。他被邀到夜总会去唱,每
唱一次酬金万元。最后还是枢密官向他提出个人招呼,指出他去唱不甚得体,再说,这个歌
调子太暗淡,不算吉祥,不宜提倡。这,他才急流勇退了的。否则,他也许很快又成了走向
世界的大歌星了。
    痛快定思痛快,恩特喟然长叹,我自是一个踢足球的天才无疑。我自是天生球星无疑。
为何这么长时间我竟未能发现自我、进行自我价值的实现呢?无怪于学人有言,每一千个人
中只有一个人有可能了解自己的特长,每一千个了解自己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实现自我,如
此说来1B×1B=十万分之一!长期以来,他恩特属于十万分之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一夜
之间,他属于了十万分之一!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不平凡的故事!荒唐啊荒唐,痛苦啊痛
苦,而今,荒唐痛苦皆成隔世矣!
    又半年过去了。整整一年,一个真正的足球员,一个恩特的新我被塑造完成了。
    他爱足球,他钻进了足球运动。白天黑夜,甚至怀抱一位千娇百媚的金发美发的时候,
他的感觉都离不开足球。他总是感到有一个或者超过一个的足球在他头上颈上胸上背上肚皮
上腰上尻上大腿上膝上小腿肚上迎面骨上脚的内外侧前后颈上滚动跳跃摩擦捻压抓痛蹭痒,
时断时续,难解难分。他随时要扭颈甩头摇肩拱胸伏腰起跳,他随时要左脚抹右脚拐,左脚
晃右脚大踢,还要顶头拧脖拱臀挺胸摇胯,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为足球而活跃为足球而动
作的。吃面包如罚点球。喝咖啡如后场发球。用刀叉切炸鱼如拦截运动中的足球。走路如夺
球。蹲马桶如守门。紧紧拥抱更是不知有他但知有球:
    一、二、三!
    越钻,越知道自己不行了,学而后知不足。他掌握的足球技巧,不过球海中的千分之
一、二、三罢了。毕其一生,他也学不完啊!
    一年中赛事频仍。恩特偶有建树,颇多失误。特别是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真正下决心献
身足球事业后,场上表现日益疲软。幸亏他的威名在、信仰在、威慑力在。凡有他参加,队
友振奋,往往化凶为吉、反败为胜。而对手惊慌,往往虎头蛇尾、功败垂成。这样,尽管恩
特场上表现日益逊色,舆论报道仍勉为其难地夸奖夸奖再夸奖,但调子总是渐弱下来。
    恩特热在降温,这很不幸,却是事实。
    恩特这个名字在报刊上、广播中、电视屏幕里的出现频率一落千丈。甚至于,每天在同
样的马桶上大便同样的喷头下淋浴,并且喝了同样的麦片粥吃了同样的绿毛干酪以后,他却
得不到同样多的电话记录笺了。
    喝了三杯咖啡,拖延了一小时以后,仍不见服务员送电话信息来。他只好厚颜叫了一
声:“侍者!”
    “怎么还不送电话信息来?”
    “先生请原谅,昨天晚上没有您的电话。”
    “你说什么?”恩特勃然大怒。
    “我是说自昨晚二十时至今晨七时,没有人打电话给您。”
    “这怎么可能?岂有此理!”
    “没有的,先生。我是老侍应生,工作一贯认真可靠!”“废话!”恩特抄起咖啡壶就
砸了过去。毕竟是老侍应生,早有准备,一手接过咖啡壶,面不改笑。
    恰在这时,一位穿紫红色超短裙的女侍走过来,说:“恩特先生,一位高贵的小姐给您
打来了电话。”
    “这里么?”
    “是的。高贵的小姐说,房间里找不着您。”
    “哼!”恩特狠狠瞪了男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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