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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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旅行-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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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志再也用不着等待他那业已不在的父母,至少他拥有了等待他的地方。虽然事实上谁都没有那样的地方,但别人却不会像裕志那样被人长期不断地大声点破“没有”这一事实,我想。    
    晚上大叔真的到海边来接我们了。风大起来,吹得夜空放晴了,我和裕志躺在海滩上看星星。大大的圆月高悬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    
    “大叔您真来啦。”我说。    
    “你们也果真溜达了一整天啊!”大叔当真惊讶道。他人不错,好说话。    
    “我们买了些干货,还去丹尼斯 吃了晚饭。”我应道。一天下来,再怎么都全身汗黏黏沾满灰尘了。    
    车沿着黑乎乎的弯弯曲曲的山路爬到一个高处,大叔突然停止了讲述,叫道:“瞧!”我们应声回头,但见雪白的富士山朦朦胧胧浮现在眼前。    
    “真美!”    
    我们同时赞叹一声,屏住了呼吸。大叔将车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三个人一道下了车。“想必你们从没见过,月光下的富士山是最美的,不过要是月亮接近满月天却阴沉沉的就不行啦,你们俩运气不赖哩。”大叔说。    
    富士山耸立在黑暗中,看上去像一个会呼吸的活物。那美丽的形体勾勒出长长的线条,爽利流畅,直至山麓,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青白色的光芒,远较白天所见的优雅,显得是那样地光滑,引人伸手触摸。山脚下的夜景灯杂乱无章地装点着山麓,天上有月亮以及明亮的星星。美景如画。仿佛唯有那里的空间性质是与众不同的。那景象,令我想要相信那空间是由更加澄澈、一触即碎的原材料构筑而成,它拥有比我们居住的世界更高阶的世界的景色。假如有人说,那不是富士山,是月亮降临人间了,正在休息呢,我肯定相信。    
    能欣赏到如此美景真是太好了,我们默默感叹道。它过分美丽,使我们无言。大叔本着好东西要与人分享的想法邀请了我们,承他好意,我们得以共享美好。    
    到了热海告别了大叔,我和裕志已经精疲力竭,钱也没了。我们就那样拥抱着富士山的空气,进了一家带温泉的情人旅馆,缩在夸张的大床上睡死过去。    
    然后,我们照样四处溜达,一周后钱彻底花光用尽,就回了家。对于不习惯旅行、钱又不多的我们来说,太吃力了,旅行暂时可以免了。——我们一路说着到了家。谁也没冲我们生气,说到反应,也就只有母亲高高兴兴把我们带回的干货烤了做菜。    
    听说他父亲派来的人只同爷爷见了面,放下礼物就回去了。看来那次会面相当无趣,谁也没详细说明经过。来人的目的,似乎只在解释清楚一件事:尽管裕志的父亲很想见裕志,希望他务必来玩,但即使裕志现在入教,也当不上干部。据说爷爷大发雷霆,吼道:“我早跟他断绝关系了!”把人赶跑了。他父亲没托人带照片来,也没写信。裕志因而又一次将内心某处早已不存指望的东西进一步沉入到一个叫做无所谓的境地。    
    “裕志,刚才我想起之前去热海那时候的事了。”我说。    
    裕志还没睡,应道:“富士山真漂亮。”    
    “裕志,明天开始我们怎么办?”    
    “明天再想吧,今天累了。”这么说完,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声音发颤道:“出去旅行也许不错,现在再也不用担心在家等我的爷爷了。”    
    爷爷决不慈祥也不喜欢小孩,但他决不会因为嫌裕志麻烦而将他送到加利福尼亚去;他从不抱怨,始终守护着裕志。    
    “就这样,裕志,我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去什么地方都行,我其实并不讨厌旅行,也不讨厌坐车。”    
    “去看动物怎么样?”    
    “嗯,那也行。”    
    裕志的眼泪滴落我的手心,滚烫。待在这个家里已经没事可干了,去哪儿都行,裕志说。我们明天就想想去什么地方吧,我轻声道,声音也被黑暗吸收了进去。


第二部分 无事的日子第9节 无事的日子(1)

    早上醒来,已是十一点,两人的眼睛都肿着。我和裕志很惊讶,平时我们大约七点钟起床,这种事是绝无仅有的。大概实在太累的缘故吧,我们讨论说。    
    感觉像被遗忘了,我呆呆地愣了半天。天气很好,裕志家古老的浴室连淋浴器也没装,我烧好洗澡水,在日光中踏进澡盆。窗玻璃模糊了,透射进来的太阳光显得朦朦胧胧。我久久地凝视着古老的瓷砖那独特的、怀旧的色调。回过神,发现自己在热水里泡得太久,手指泡得皮起皱。对时间的感觉变得很奇特,整个人茫然若失。    
    我见身体都泡红了,就出来独自一人走到院子里坐着,不久裕志来到我身边。    
    裕志没来院子坐,约有十年之久了。    
    我坐立不安,手脚动来动去。    
    “总这么坐着,想什么呢?”裕志问。    
    “认真观察许多事物,你会发现,再怎么小的事物,里面也有着惊人的真实感,比新闻更真实。”    
    我说。生物死亡、腐烂、化为泥土;虫类你争我斗;蜻蜓歇在晾晒的衣物上,晴空突然间阴云翻滚;听到家里动静不对知道母亲情绪不好,就一溜烟跑去帮她买东西。所有这些,假如认真观察,你会发现,人心自是忙忙碌碌,无需向外部寻求原因。    
    “透过眼睛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单单只是坐着,眼睛就不会这样有神。我总是纳闷,你在这儿坐着看什么呢?”裕志说。    
    “散步去吧。”我站起来。    
    “嗯。”    
    裕志看上去似乎全身都缩小了,感觉他活得缩头缩脑,大气也不敢出。自从爷爷住院,他就一直这样。就说眼睛,他的眼睛毫无生气,似乎不愿目睹这个世界。从清理完房间那天起,他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状态更差。看起来他的身体还没从打击中清醒,只有心在飘飘荡荡,整个人却还在梦中的感觉。裕志平时就很难说是怎么有活力的类型,现在的他更是一具空壳。他日益委靡不振,我想他渐渐地恐怕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清楚了。    
    我身上也不时出现这样的状态。过去,上学的时候就常有。但我并非因为有了伤心事而变成那样。我的情况是,一旦生活实在过于平静,就会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不怎么吃喝也满不在乎。这种时候,平常活生生的各色各样的情感,比如生母要回去,我去机场送行,回家路上感觉到的寂寞;比如看见裕志和别的女孩讲话,那种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刺激;比如烫伤了手,洗澡时把手轻轻举起来以免沾到水,那时候手上的酸麻感觉,诸如此类,这时候就感觉全都无所谓了,感情变淡变薄。我会想,自己的影子现在肯定很淡。现在的裕志,眼神就和那种时候的我相差无几。    
    我们慢慢地走着,来到了一个大公园。公园里人很多,有的在跑步,有的在骑自行车,有的在打羽毛球,还有的坐在草坪上吃吃喝喝。狗也很多,在我们眼前跑来跑去,但即便是这些种类繁多的狗,也不能让有气无力的裕志的瞳孔焕发神采。    
    我们从小卖部里买来啤酒,在草坪上坐下了,身后有我特别喜爱的杉树。以后这儿也要常来,我说。    
    “我喜欢散步、坐着想事情、和陌生人说话。以前,我在这儿坐着,一位年轻妈妈要我帮她照看婴儿,我就说好啊,反正我也闲着没事。然后就逗着那个一岁大的小孩玩,没想到那妈妈六个钟头都没回来。没办法,我只好等,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一面又是哄孩子,又是向过路人请教之后帮他换尿布,又是喂他喝果汁。那天心里真的好慌,心想说不定人家是不要这孩子了。最后,等天黑透了,那妈妈终于提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买完东西回来了。她说声谢谢,塞给我一个五百块硬币。我笑了。这五百块究竟算什么?给我五百块……算是对什么的酬劳呢?我不是嫌多嫌少的意思,我认为这种情况下不给钱反而好。可我还没来得及说不要,那妈妈就一脸恶狠狠的样子急匆匆打道回府了。我有些失落,愣了半天。然后,在回家路上,我吃了一碗五百块钱的拉面,味道很好。”我说。    
    “真加,其实你经历过不少事情呢。我自顾不暇,没大去想你是怎么样一个人。”    
    “我们也不怎么交流啊,平时。不过,这样也不错。”    
    “为什么?”    
    “怎么说呢……”    
    我找不到答案,沉默了,这时,一只更犬走过我们面前,白色的,和奥利弗一样,它主人像被它拉着似地跟在后面。    
    “白狗容易脏,不过它保持得很干净。”裕志说着站起来,赶上去抚摸那狗。我也跟上去摸了摸。硬硬的狗毛令人怀念,摸着很开心。    
    “我们以前也养过。”裕志说。    
    望着狗的背影,我和裕志叹息说,真想念奥利弗啊!只有这个时候,裕志才是真真正正地倾注了感情站在我身旁。直到几分钟前,那还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我祈求这样的时间逐渐递增,哪怕每天五分钟也好。    
    之后,我们慢慢地穿过公园,到街上散步。和裕志一起在外面走,真的是久违的事了。    
    “我想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身体一疲劳,睡得也好。”裕志说。    
    “去哪里旅行吧。”    
    “去哪里呢?”    
    “小笠原 ?或者冲绳?”    
    “行啊。”    
    “真想去看海呢。”    
    “说到海,除了热海和伊东以外,我只在电视上看过。”    
    “是吗……”    
    “所以那个时候我相当感动。”    
    “更壮观的大海多着呢。风平浪静,有美丽的沙滩,去那样的地方怎么样?”    
    “真加,你以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我想了想,说:“修学旅行、夏威夷、关岛、越南和澳大利亚。除了学校组织的旅游,其余都是同爸妈,或者我的生母一起去的。”    
    “这些地方,我平常都只在别人送的礼物和照片上见过。”    
    “去国外也行呀,先办个护照怎么样?”    
    “倒也是,一上学就没时间了。”    
    “我也可以挣路费。”    
    “我也去查一下存款。”    
    在灿烂的太阳光下,我们虽然这样聊着,但还没有付诸实践的劲头。我们心里明白,那些话就像玩过家家似的,更确切地说是像念符咒。像这样自言自语似地嘟哝着将来的开心事,一阵清新的风便霎时间吹到我们中间,这样,彼此就能忘记那个空旷得令人束手无策的空荡荡的家了。    
    不久,裕志说他想独自一人待一段时间,于是从此经常不见人,即使白天露一下面,晚上也要单独待在家里。    
    我想着得稍微存点钱来迎接哪天去旅行的日子的到来,便开始去附近一家超市打工做收银员。工作事先说好是短期,每天只需几小时像机器一样操作收银机并装袋,所以我能够坚持下来。晚上,我仍旧为母亲草译书籍,进度比过去快了。继高中时代做过裕志死去的那个梦后,当时,是我第二回感觉到我和裕志的关系出现了危机,而这回是我们的情侣关系。我认为我才是那个想要把视线从危机上挪开的人。我处在不安中。不安时若再有闲暇,心就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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