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马逊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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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马逊之夜-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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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困难的,无论在直述还是转述的时候,我总是把这件事颠倒反复,把一些人弄得面目全非,于是,便成了虚构。  
 我又开始讲故事,你坐在我的房间里,外面下着大雨,我递给你一条毛巾。如果不是因为无处躲雨,你是不愿听我说故事的吧。因为人们常常抱怨我总是把一切虚构得太荒唐,到最后就无人可信,无事可信,甚至于有些莫名其妙。  
 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够听完我的故事,这真让我沮丧,并且有些着急。  
 我于你保证,这次,我一定控制着想象速度,只是唤醒记忆。  
 大山。  
 至于他的姓名,方便你能记住,就叫他大山。事实上,多年前,大家都是这么叫着的。至于他的身高体重,两年前,再见的时候约是一百八十公分,八十公斤。下巴上有些胡渣,板寸头,右脸上有一颗不具标志性的痣,只有近着细细看才能发现。之所以,我能觉察到,完全是因为一二告诉我他们接吻的时候,她是睁着眼的。  
 她很轻易地看到那颗别人所不能察觉的痣。  
 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接吻时睁眼的人是不可依靠的,用情不真。  
 我赞同前点,反对后点,你呢?  
 一二。  
 关于一二,我可以跟你说很多很多,几天几夜几月都不能结束,我们从煤灶合用的老房子起,就一起抓大把大把的爆炒蚕豆,青绿油亮的,放在印有“爱卫生”的饭兜兜口袋里。她姓四,一二三四的四,叫作一二,一二三四的一二。不要以为她的父母是文革遗留下的文盲或者半文盲,取作这样的名字,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是七某年的四月十二日。  
 对大山,我可以用两年没见而模糊掉他确切的长相。但对一二却不能,因为我们几乎就是脸贴脸地越长越相像的。                          
 我正思量着要不要追溯到开头——那该是很多年前——来开始我的叙述。你把毛巾塞还给我,让我继续,告诉我事实上我已经开始了叙述,只是我没有意识到。  
 你很友好地走到房间的尽头替我关上了窗,今夜有台风。  
 你从腰间的皮带上抽下插着的CD,我知道那又是你在街边一大堆盗版碟里精心选出来,只是我很奇怪怎么大雨天还会有那样的商贩,还会有你这样的买客。我看到了凝结着水珠的肌肉,很不小心地看到了,然后竟有些流连忘返。  
 SarahBrightman的。你有些抱怨其实我应该换一套更好的音响。  
 我还是继续吧,就着这样的音乐。                          
 我偎着你坐到沙发上,你的头发还是有些湿粘。我们让鼻子抵着。  
 你看到了我的样子么,除却眉毛外,一二大体就是这样的——不,除却嘴唇,她不像我如此干燥。她的眉毛是纤细并且黛黑的,一切五官都适中,没有勾人的大眼睛,也没有难看的大鼻子,更不会有姓感的大嘴。  
 光碟转到《THIS LOVE》,你开始吻我。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刚才说自己的嘴唇干燥?  
 不,你应该停下来,我正在说故事,你正在听。不是么?  
 一二的额头有一个骨坑,你看,我的额头也有。  
 我们小的时候在灶间奔跑,两个人约好了一头就撞上灶间的木门,很新潮地有了两个W,然后W消退后,就留下这两个骨坑。你别笑,就是那次以后,所有的邻居都发现我们越长越相像。  
 一二的父母是文革后的工农兵大学生。我的父母也是,这你是清楚的。  
 我必须得选择一个年龄开始真正的叙述而非介绍。从哪里开始呢?他们认识的那个春天开始吧,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就别算了。                          
 曾经那些尝试听我讲故事的人,有些听到这里就毫无兴趣地走开了,你千万别,好么?                          
 我是在哪年的四月——确切是否真的是十二日,我已经记不得了,虽然一二说那肯定就是——开始在一二的信纸上看见大山这个名字。我与一二保持着良好的书信关系,我们都搬出了原先的老房子。  
 让我想想,她是怎么写的。  
 大山,我的男人。  
 嗯。是的,就是这么开场的。你睁着眼睛斜视着,是不相信么?我走向书桌,抽屉的夹层里有一个大号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什么,你该猜得到的吧。是的,如果你决意不信,我可以找出来念给你听。                          
 大山,我的男人……  
 他说,他爱我。我说你别是杀人犯,我就跟你。他个子比我高太多,质量比我重太多,他有两颗田鼠牙,笑起来很逗;他右脸上有一颗黑痣,是我们接吻的时候,我才发觉的。他用一个毒誓来勾引我,这很特别。……  
 四月十二日,我跟了他,这是个好日子,他说也是。  
 他用一只雷达表来见证我们的爱情,是的,他说是爱情,我很相信。 
                                                                                      一二字1998。4。12。       
 你看,我并没有记错吧,这些信足以证明大山的存在,一二的存在。一二也并没有记错,那是十二日。虽然后来一二坚持另一个日子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  
 而那只黑色的雷达表后来成了证物,一二最后一封信里——抱歉,我们还是循序渐进地讲这个故事,不要跳跃,好么,容我待后再说。  
 一二的妈妈——我管她叫四妈妈——是在老房子里去世的,四爸爸抱着尸体守了一夜。一二蜷在墙角里一动不动一整夜,她说她害怕尸体,无论那活着时是谁。四爸爸当时只是一个机关的小科长,没什么钱,没钱是医不了病的。事实上,那老房子里,谁都没钱;事实上,那时候很少有人有钱。  
 其实,就是现在,依旧很少有人有钱,你看到马路上的偶尔的高档车么,四爸爸后来就有了这么一辆。可你看我,只有一套总让你数落的音响,不过,我还坐在你的面前,而他却双手反铐被押走了。  
 四妈妈去世后两年,四爸爸三级跳升到了局长。不到一年,他就带着一二搬出了老房子,于是我们开始写信给对方。  
 你又开始吻我,你的头发已经半干了。外面的天色暗下来,要来的台风叫作威马逊吧,你要吻就吻吧。一二是这么形容大山的吻的,让我找出来念给你听:他总是把脸低下来,然后有点阴邪地冲我笑笑,不顾一切地开始伸出舌头。大体上,我还是喜欢他这样的方式,只是有时忽然觉得兴许他应该更懂得情调,不过,他一定会说,我他妈的不管这些。  
 这好像,是有些粗鲁。这个男人。  
 大山总是不分场合地吻一二,无论身边是否有我的存在,有陌生人的存在。而你,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吻我,我并不是数落你,也不是比较,唉,我在说什么呢。  
 你知道一部类似童话的电影么,一定记得,秀兰邓波尔主演的,应该叫做《小公主》,里面有一个势力的校长,乌黑的印度阿三,还有一只蹦来窜去的猴子,停落在阁楼上,嘻嘻笑笑送来新年礼物。  
 一二的家被没收收缴国库后,她一无所有,那些过去管她叫局长千金的角色统统消失。  
 一二搬来我这里,你看,我们曾经坐在同样的沙发上听音乐。那时候我还未曾认识你,那时候大山还在四处打听一二的下落。我们在这间屋子里,从早到晚听音乐,是谁的歌,谁的曲,谁的钢琴,我真的已经记不得了,一二把额前的长发用一个卡子别在后面,然后露出骨坑,笑笑地跟我说,你看,还在,你呢?  
 随后,她会伸出长长的指甲拨开我额上的头发,用指尖掠过我的骨坑,说:你的额头总是那么凉,从小就是。  
 你把嘴唇从我的脸颊移开,用手指拨开我的头发,是这里么?  
 我点点头,就是这里,非常明显的骨坑,所以我和一二都留着长长的额发,企图遮掩掉过去肆无忌弹凶狠的代价。让我想一下,当时,我们是以怎样的姿势撞上那扇灶间门的呢?——不,似乎我的记忆有些出入,当时,当时,应该是一二推搡我撞上去的,之前我们是否因为一颗爆炒蚕豆起了争执?然后,她也一头撞了过来,我们就笑笑地大哭起来。一二就是这样,她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从小就是。                          
 大山的爸爸是四爸爸局里关系企业的老总。一二和大山是在一次普通的家庭拜访里认识的,具体细节我无法完整详尽地细述。  
 你点点头,指指那个牛皮纸大信封。  
 我在里面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记忆中一二描写他们初次见面的那封信。为了使你确信它的存在,我造了谎,我假惺惺地从中取出一封日期相近的信笺,开始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你的对面,念起来。  
 请原谅我的造谎,那些曾经听过故事的人有些因为到这里我拿不出可靠的证据,都摆摆手拒绝相信,然后不耐烦地推开我,离开。  
 我坚信假使有这样的信,一定是如此的:                          
 ……吃饭的时候,白伯伯带来他的儿子,他对我们说,管他叫大山,因为很多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白伯伯让他坐在我的身边,但爸爸告诉他们我身边的座位一直留给妈妈的,我看到白伯伯悻悻的表情,那个叫大山的男人斜着眼对爸爸笑了笑,然后瞥了我一眼,我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我讨厌他那种嘲笑的表情,我知道他在嘲笑我爸爸的痴情,是的,那就是痴情。可他只是撇了一下嘴,毫不动声色,我这一脚似乎没什么威慑力,只是他不再笑了。……                                      
 如果是一二的叙述,一定就是这样的口吻,如果有人嘲笑她的爸爸,她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可是那还应该有大山的妈妈,唉,我在撒谎中漏掉了她,算了,就抹去吧,似乎后来一二说起大山,也仅仅只是说道他的爸爸,而从没说起过他的妈妈。  
 应该在一二的逻辑中,假使她没有,别人也不应该获得。  
 就像妈妈。  
 我折起那封假信,放入信封,塞回那些信笺中。      
 你站起身子,走过来从背后抱着我,开始吻我的脖子。台风已经有些迹象,楼下的树大幅度地左右前后摇摆着,有一些雨滴刮在玻璃窗上。我听到窗架实在地发出声响。  
 你看,我也没有母亲,没有父亲。也许正因为如此,一二才会与我做了最好的朋友。——不,我不应该这么说的,我和一二之间的感情基础就这样被我臆测篡改,唉,我在说些什么呢?我把你推回沙发,你应该坐着,严肃地听我说完这个故事,我曾经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法真实地把这个故事说到结局。  
 你有些沮丧地点点头。  
 我真是担心你会像过去的那些人那样听到这里愤怒地甩开我的手臂,告诉我停止幻想,我们应该接吻,然后做爱,放一些曼妙的音乐,让你轻轻地吻我,让我停止语言。幸而你没有,你只是有些沮丧,这不能怪你,我的确把这一切铺设得太冗长。但我仅仅只是想把一个完整的故事捏出原型来给你看,请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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