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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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点-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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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而已。

在这时候,陈岛倒发挥了他高度的幽默感,他不动声色,开始了他的讲话,他是生物学家,脑子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学名,腐乳是用黄豆做的,黄豆,人人都知道是甚么东西,但如果不是专家,便不会知道  GLYCINE MAX 是甚么。当陈岛说这种“植物性乳酪”是用这种植物制成之际,全场已肃然起敬,接著,陈岛把腐乳的制作过程中的种种化学作用,全用专门名词来表达,十分钟的讲话,听得所有人如痴如醉,大家抢著把“中国植物性乳酪”送进口中。

那次讲话之后,陈岛更被人尊敬,所以第二次他的话,才令安普女伯爵对蛾类感到了兴趣。

那个晚上,约莫有十多个人,聚集在一个小客厅中,听一位女宾唱女高音,由于陈岛的母亲是著名的歌唱家,所以陈岛也被邀请来欣赏。

那位女宾拉开喉咙直叫,陈岛的神情,就像是吞进了一只穿了八星期未洗的袜子。为了社交上的礼节,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听下去。这时候,他真不明白,何以人体的结构之中,竟然没有可以暂停听觉的这一部分。

正当陈岛实在忍无可忍,想夺门而出时,那位女宾,突然发出了一下比较悦耳的高音,令得陈岛为之精神一振。

可是那位女士,在发出那一下悦耳的声音之后,立时静了下来,神情骇然,手向前伸著,指著前面的一个大理石雕像,口张得老大。

循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原来在那大理石雕像的头部,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蛾,停著,陈岛这才知道,那位女士刚才所发出的那一下比较悦耳的声音,是她的尖叫声,不是她歌唱声。

停在大理石雕像上的那只蛾,十分肥大,颜色鲜艳,身体是艳黄和深棕的间条,四片翼,两片是鲜黄色,两片是深棕色,有著十分复杂的花纹图案。

等到在场的人看清楚了那只蛾时,有几位女士不甘落后,表示她们的脆弱,也惊呼起来。安普女伯爵却和别的女人不同,她并没有呼叫,反倒走过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啊,多可爱的动物!”

在她身边的一个花花公子立时道:“再可爱,也不及你的十万分之一。”

安普女伯爵发出迷人的微笑,另一位男士拿起一本杂志来,想去拍打那只蛾,陈岛提高了声音:“别打它。”

那位男士转过头来:“为甚么?这不过是一只讨厌的飞蛾。”

陈岛走过去:“大家请来看看这只蛾的头部,它头部的花纹,给大家甚么印象?”

那只蛾的头部图案,极其特异,只要留心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十分清晰的一个骷髅,所有人看清这一点之后,都静了下来──那给人以一种十分可怖的感觉。

陈岛道:“这只蛾的普通名字,就叫骷髅蛾。是欧洲的普通种。”

那男士又举起杂志来:“等我打死它。”

陈岛冷冷地道:“在你打死它之前,我要请问,你对蛾知道多少?”

那男士瞠目不知所对,陈岛走过去,把那只蛾轻轻地弄到了他自己的手背上:“蛾有一种本领,人类万万不及,各位可知道?”

响起了一阵耳语声之后,又静了下来。陈岛继续道:“人和人之间的沟通,要靠发出声音(讲话),要靠现出形象(写字),才能使另一个人明白要表达的是甚么。”

一个中年人道:“有时,做手势也可以!”

有人笑了起来,但是陈岛的神情十分肃穆:“做手势,也是使对方的视觉系统,接触到了形象,和看到文字一样。简单来说,一个人要明白另一个人的意念,必须通过听觉和视觉系统。”

一位男士,趁机在他身边的一位女士的丰满的臀部捏了一下,那女士一下拍开了男士的手:“你想干甚么?”

那男士乐了起来:“我只是在做一项实验,证明陈岛博士漏列了一项:触觉系统,有时也能使对方明白要干甚么。”

客厅中爆发了一阵哄笑声,陈岛也笑了笑:“是,各位应该注意到,人类沟通,传递信息的方法,并不直接由思想感应到,而是一种间接沟通方法。”

客厅中静了下来,陈岛继续道:“间接沟通的最大弱点是:可以作伪,一个人明明将对方恨之切骨,但是他的表达方式,却可以是彬彬有礼,或者对之热情万分,人类互相沟通的方法,是间接的,所以一个人绝对无法知道另一个人真正的意念。”

安普女伯爵道:“真可怕!”

那位刚才要打死那只骷髅蛾的男士道:“或许也正由于这样,人类才得以生存!”

有的人发出几下无可奈何的苦笑声。陈岛又道:“可是蛾类,却可以直接沟通,一些雄蛾发出的求偶信息,可以令几公里之外的雌蛾知道:而生物学家一直不知道蛾类是用甚么方法直接传递信息的,有的说是雄蛾发出一种香味,有的说发出的是一种高频率或低频率的音波──虽然谁也未曾测到过这种音波,我却认为,如果进一步研究,可能是蛾的一种思想波。”

唱歌的那位女士道:“天,陈博士,你以为昆虫也有思想?”

陈岛道:“正是!”

陈岛的肯定,令得各人愕然,他随即解释道:“各种生物有各种生物的不同思想方法,以为只有人类才有思想,那十分可笑。一只雄蛾绝不会明白安普女伯爵有甚么可爱之处,这是由于思想方法不同之故!”

有人笑了起来,那位要打蛾的绅士摇头道:“这没有说服力,蛾类互相之间,就算能直接沟通,也不过是表达一些简单的信息。雄蛾发出求偶的信息,总不见得会加上一大篇情话?”

陈岛不等各人的笑声停止,就大声道:“主要的只是传递消息的方式,而不在于消息的内容。最简单的数字式:‘  1+1=2 ’和‘ AAa → AA:A:Aa:a=1:2:2:1 ’一样,没有简单,就不会有复杂。简单的信息,可以用直接的方法来表达,复杂的信息,在理论上来说,一样可以,只不过人类找不到这个方法!”

当陈岛的话结束之后,安普女伯爵带头鼓掌,其余人纷纷跟著。安普女伯爵又间道:“陈博士在这方面的研究,一定很有成绩?”

陈岛听得女伯爵这样问,不禁十分沮丧:“很可惜,我得出了理论,但是大学方面,并不支持,这项研究,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

安普女伯爵立时高举她的手来,或许,她举手的目的,只是想客人把她那只红宝石戒指和手镯,看得更清楚些,或许,她真的对陈岛提出来的理论,有了兴趣。总之,她在举起了手之后,就立即宣布:“陈博士,研究所需要的一切,由我来支持,你只管去进行。”

陈岛绝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发言,会有这样石破天惊的结果。他想在自己这个还很模糊的理论基础上,展开研究,苦于没有经费,女伯爵的提议,当真令他喜出望外,至于极点。

所以,陈岛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女伯爵的笑容十分迷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她戏剧化地顿了一顿:“我要首先享受研究的成果。”

陈岛有点不明白:“享受研究的成果?”

女伯爵道:“对,要是可以直接知道对方的意念,我就可以知道向我求婚的人是不是真的爱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在笑声中,有一个人叫道:“看在老天的份上,陈博士,告诉我你刚才念的第二个公式,是甚么公式?”

陈岛很平静地回答道:“那是生物学上,遗传因子中信偶数配偶子突变的一个比例式。”

再去叙述那次聚会是没有意义的事,在聚会之后,陈岛回到了维也纳,向安普女伯爵开出了预算,女伯爵慷慨地签署了巨额的支票,“安普蛾类研究所”就此成立。在第二年,女伯爵在维也纳听歌剧之余,忽然兴致来了,要到研究所去参观,陈岛自然率领全体研究所人员恭迎。

怎知道女伯爵一走进了第一间研究室,就惊叫起来:“天!陈博士,我们讲好是研究蛾类的,怎么你养了那么多毛虫?难道毛虫之间,也能直接沟通意念么?”

陈岛的脾气不是怎么好,可是看在安普女伯爵撩人的美丽份上,他也只好耐著性子解释道:“女伯爵,所有的蛾,全是毛虫变的,没有毛虫,绝不会有蛾。”

女伯爵的殷红的上唇,惊讶的成为一个圆圈,看来挺诱人,陈岛要转过头去,才能让自己不起去亲吻她一下的冲动。

女伯爵未曾再到研究所来,因为她讨厌毛虫。可是研究所需要的经费,她照样支付。陈岛也一直在埋头研究。

由于研究一点成绩都没有。所以,国际生物学界知道有这样一个机构的人极少,陈岛也讨厌外来的干扰,绝对谢绝参观,关起门来,努力证实他的理论。楔子五

东京涩谷区八目町有一幢三层高的建筑物,三楼是一家围棋社,棋社并没有甚么特别,在日本,这样的围棋馆,大大小小,不下数千家之多。

这一天下午,围棋馆中,照例有几十个棋友在下棋。气氛很热烈,但是绝不喧闹。这似乎是所有围棋馆的特点,因为下围棋,毕竟用脑来思索,而不用口来讲。

也正由于每一个人都殚精竭力在思索,所以虽然没有甚么声音,但是那种热烈的气氛,还是很容易被感觉得出来。

这一天下午,比较特别的是,平时一直十分稳重的馆长,忽然满面通红,双手挥舞著,急步走了进来。

馆长不但神态显得十分兴奋,连声音也充满了兴奋,他一进来,就嚷叫道:“各位请起立,尾杉九段来了!”

所有的人全都霍地站了起来。这真是大意外,也太令人兴奋了。

像尾杉九段这样的棋界高手,居然会降临这种小规模的棋社?尾杉九段的棋艺之高,只要知道围棋的人,就一定知道。他的棋路神出鬼没,无可捉摸,是日本围棋中公认的鬼才,不过三十岁左右。

这样的大人物来了,对棋馆所有人都是一种极高的荣幸。

所有人全站了起来,尾杉九段走进来。个子并不高,满脸笑容,衣著随便,一点也没有高手的架子,他一出现,立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尾杉九段作了个手势,请大家坐下。但是大家还是热烈地鼓著掌,一直到每个人都觉得掌心有点发痛。

尾杉九段在馆长的邀请下坐下。馆长神情和声音仍然是那么兴奋:“今天能得到尾杉九段光临,真是大荣幸了!各位有甚么问题,不妨提出来,向尾杉九段请教,请他指点。”

一个少年人立时站了起来,大声道:“请问尾杉九段,如何才能在和对方作战中获胜?”

少年的问题一出口,立时传来一阵笑声,笑问题问得太幼稚,这算是甚么问题?这个问题,要是有了答案,人人下棋,都一定胜,谁还会失败?

少年被众人的笑声弄得满面通红,可是他并不服气:“各位笑甚么?下棋,最终的目的是求取胜利!我的问题,有甚么不对?”

有几个年长的,想要叱责那发问的少年,可是尾杉九段开口了:“对,下棋的最终目的是要胜利,你的问题,问得很好!”

尾杉九段一开口,那几个想说话的人,都立时缩了缩头,不再言语。

尾杉九段又作了一个手势,令那少年人坐下来,他侧头想了一想:“这个问题,每一个下棋的人都想知道答案,答案可以有几万个,但其实,答案只有一个!”

他讲到这里,显然是故意地顿了一顿,令得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气息。

这个问题,竟然真有答案,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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