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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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短篇集-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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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认为我许惠愿是垃圾。”

  “没有人那样想,你太多心了。”

  “我回来亦无意思。”

  “那么多年的夫妻了,有商有量,你们何不乘邮轮环游世界。”

  许惠愿沉默。

  “什么地方都不如家舒服,你俩旅游期间,我负责装修家里。”

  “荀慧,你反而把我当小孩了。”

  “父亲,外边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玩。”

  “我有数目。”

  谈判失败。

  荀慧只得挂上电话。

  那日下班,许太太仍然在搓牌。

  听见女儿回来,转头说:“荀慧,正想同你说,叫王京告假,我们一起到温哥华去住上三两个月。”

  什么?

  牌桌上的伯母立刻说:“唉,羡煞旁人,要走即走,何等逍遥。”

  许太太说:“天天上班下班叫做有出息?简直浪费生命,我同我女儿说,若一家靠薪水吃饭呢,也无可奈何,否则的话,营营役役,没多大意思。”

  众太太又笑。

  荀慧打一个突。

  父亲就是长年累月听了这种论调才起反感的吧。

  接着许太太说:“荀慧,去订三张头等票,”又同牌搭子解释:“十多个小时长途,非头等不可。”

  荀慧问王京可愿意同去。

  王京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答:“荀慧,十天八天我是走得开的,但三两个月就恕难从命,我有我的工作,我的责任,我若长年累月倚靠你家,日子久了,你势必看不起我,两人地位不能平等,相处就困难。”

  荀慧颔首。

  “你不介意我维持丁点自尊吧。”

  荀慧说:“不,你很正确。”

  “我希望你也十天八天之后回来,你总得创立自己的生活模式,亲情固然重要,可是你的精神与经济也最好能够独立。”

  这的确是肺腑之言。

  “荀慧,许多超级富豪的千金也都想搞些事业,你想想是为什么,快廿一世纪了,游手好闲已非值得羡慕的一件事。”

  荀慧不语。

  “不过,家母生日,还是希望你们来。”王京也十分精明,真是私是私,公管公。

  那一天,许家三口分批到场。

  王太太眉开眼笑出来迎宾。

  许家虽然环境比王家好,可是王太太认为王京有才,相形之下,亦不失色,故大大方方收下许家的礼物。

  “一家人一家人。”王太太从头到尾这么讲。

  可是荀慧知道,她与王京的关系,也到今天为止。

  王京比她父亲更加厉害,他愿意享受未来岳家的优厚条件,可是不愿承认千金小姐有啥子了不起。

  将来到王家吃完饭,大概要洗完盘碗才能走。

  荀慧想破了头也找不到要那样委屈的理由。

  许太太看出来了,一散席就说:“你现在明白为何妈妈不喜欢这小子吧。”

  许惠愿也说:“我公司里不晓得有多少小伙子胜过他。”

  荀慧咕哝:“你又不同我介绍。”

  许太太说:“他哪里有空。”

  许先生答:“这个礼拜天,我就叫几个来吃饭。”

  荀慧看着父亲:“你又不在家住,怎么招呼人?”

  “谁叫你怂恿你妈同我离婚。”

  反而是许太太不耐烦了,“喂,先把女儿的事摆平好不好。”

  荀慧忽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各拉住父母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慢慢向前走。

  彼时生活真单纯,生离死别都十分遥远,也从没听过伤心失望,小小不如意,哭一顿也就全然浑忘。

  荀慧愿意回到那个岁月里去,小小的她,坐在母亲膝上,头靠在母亲胸前,渐渐睡着。

  荀慧想到这里,落下泪来。

  许太太看到了,“哭什么,父母离婚,又不是世界末日。”

  许先生补一句,“离婚是很普通的事。分了手,父母还是你的父母。”

  荀慧又觉得这种对白象足廿今世纪时髦小说中的说白,可是她一样不爱听。

  同她母亲一样,她不知道时光流向何处,抓都抓不住,于是她紧紧握住父母的手,像一个小孩般痛哭起来。

  
  









他人情书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流光》

  那天早上,其实同所有早晨一样,咏诗已穿戴整齐,预备上班。

  电话忽然响了。

  咏诗看了看钟,早上七时零五分,她放下咖啡杯,去听电话。

  “咏诗?”那边停一停,“我是周帼仪。”

  周帼仪是咏诗男朋友周哲文的妹妹,她们当然见过面,吃过饭,彼此相熟。

  这么早有什么事?

  “咏诗,你听着,哲文去世了。”

  咏诗一怔,笑问:“你说什么?”

  “爸爸叫我通知你,纽约那边的消息,哲文已于那边时间八月十二号清晨五时撞车身亡,父母现正出发到飞机场。”

  咏诗骤然抬起头,耳畔嗡嗡作响,一切都极不真实,她忽然看看电话听筒,怀疑有人作弄她。

  “咏诗,节哀顺变。”帼仪嗒一声挂了线。

  咏诗看看钟,七时十五分,要出门了,今早公司有急事,非准时不可。

  她如常开着小车子上班,一路上留意交通,并无异样。

  到了公司,她匆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秘书已把会议章程交到她手中。

  咏诗忽然决定拨一个长途电话到纽约。

  那是打到周哲文公寓里去的。

  电话接通了,咏诗多希望哲文会笑着来听电话,并且笑谚地说:“噫,咏诗,你几时学会千里追踪?”

  电话铃一直响。

  秘书推门催,“章小姐。”

  “马上来。”

  咏诗刚想挂断电话,那边有一把男声来应,咏诗马上说:“我找周哲文。”

  那边沉默一会儿,“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我叫章咏诗。”

  “你没听到消息?”

  “什么消息?”咏诗欲求证。

  “周哲文已车祸身亡。”

  咏诗沉默。

  对方说:“我姓冯,我是哲文同房,我此刻等哲文父母前来会合办理后事。”

  事情原来是真的。

  秘书这时又推门进来,咏诗忽然迁怒于她,不待她开口,便大力推上门。

  她泪如泉涌。

  “咏诗,哲文常常提起你。”

  咏诗用手掩着脸。

  “咏诗,勿伤心过度。”

  “谢谢你,冯先生。”

  咏诗挂断电话。

  她低下头,拭干眼泪,取过公文,开了门,踏步走进办公室。

  那一日,她麻木地熬过去了。

  回到家,咏诗惯性地打开信箱,一大迭帐单与广告函件中,夹杂着一只熟悉的白信封。

  呵,人已经不在了,可是信却刚刚收到。

  这是周哲文写来的信:

  他与咏诗每回通好几次电话,可是咏诗仍然坚持要他写信。

  她把他写来的信,编了号码,珍藏起来。

  将来,结了婚,生了孩子,待女儿大了,给她看。

  噫,那才够意思呢。

  没想到她与他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

  咏诗把脸伏在那封信上良久,才缓缓拆开来。

  信很短,只是这样写:“咏诗,这一连串的面试笔试简直要了我的命,我厌恶这种学习生涯,我理想职业并非成为一个外科医生,可是为着责任不得不那样做。自手术室出来,看到月亮如银盘般光耀美丽,天地在等待我们,我们却为名利忙碌得抬不起头来,多么讽刺,咏诗,我想念你,言语不能表达我心思一二。”

  他的信从不署名,抒情得不似他平日为人。

  每个人都有几副心肠,周哲文的信表露了他灵魂深处的情意。

  往日,咏诗会忙不迭回他的信,可是今日,回信已无法递交。

  她拨电话到周家,帼仪前来接听,她的声音非常疲倦冷淡。

  咏诗问:“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帼仪不愿多说:“我不在场,我不清楚。”

  “我也有权知道,请告诉我。”

  帼仪忽然发起脾气来,“你是外人,你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情?三两年后,你会淡忘此事,你会结婚生子,可是他亲人的心身有极大部分将永远随他而逝,你并不了解我们的伤痛。”

  周帼仪挂断了电话。

  咏诗并不怪她。

  她说得全对。

  创伤迟早愈合,生活很快恢复正常,她只是他的女朋友,两人且已有年没有见面,在他赴美那日,咏诗就没看好过这一段感情。

  人在情在,人亡情亡。

  那一夜,咏诗在家坐到天亮。

  第二第三夜,亦复如此。

  不消一个星期,咏诗已带着两个黑眼圈做人。

  她到医生处取了药回来。

  傍晚时分,咏诗到周家探访。

  周太太带病出来招呼咏诗。

  两个女子都没有话。

  周帼仪告诉咏诗:“家母想休息,你请回吧。”

  咏诗知道这已是她最后一次来周家,无限酸痛,缓缓站起离去

  那天晚上,她同自己说:“咏诗,忘记过去,要走的路还十分遥远。”

  服了药,她沉睡过去。

  是电话铃把她惊醒。

  咏诗勉强撑起来,睡得迷糊,取起听筒,便问:“是哲文吗”,猛然忆起,哲文已经不在这世上,心头剧痛,也顾不得对方是谁,便饮泣起来。

  对方十分容忍,半晌才轻轻说:“咏诗,我姓冯,我们已通过电话。”

  是,他是哲文的同房。

  “有什么事,冯先生。”

  “我在收拾哲文的遗物,你的信与照片……”

  “把它们丢掉吧。”

  “我把它们寄回给你好不好?”

  “请把它们丢掉。”

  他轻轻叹口气,“我们本应明日考毕业试。”

  “我知道。”

  “咏诗,毕业后我会返来定居,届时我来探访你。”

  “为着什么?”

  “我俩都是哲文的朋友。”

  咏诗苦笑,“我们再联络好了。”

  第二天,咏诗几乎已经忘记这个电话。

  章咏诗的生活如常地持续下去。

  她与周家已经没有来往,身边,也有新的追求者,看样子,她迟早会把周哲文忘记。

  一年过去了。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碰到周帼仪,咏诗同她招呼,她走过来,忽然把车祸经过告诉咏诗。

  那一个清晨,车里有四个医科学生,驾驶人并非周哲文,车子超速,迎头与一辆货车相撞,三人丧命,一人重伤,据说此刻还在留医。

  有人醉酒驾驶。

  周帼仪双目红了,“家母始终认为哲文会得回来,精神恍惚,不能痊愈。”

  咏诗轻轻转身离开。

  好似已经不干她的事了。

  可是那一夜,回到家中,她拉开抽屉,找到周哲文写给她的信,缓缓翻开。

  “咏诗,真没想到我会用文字来与人通讯息,一贯只讲电话,说完了一丝痕迹也无,真是轻松,也许为此你叫我写信吧。”

  “咏诗,今日起床,抬头看到雪景,我们自南国来,对红豆有深切认识,对冰雪则无,深觉稀罕,欢欣半晌,突觉无人分享,落寞万分,你呢,你可以穿上大衣?异样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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