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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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短篇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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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算了吧。”丘淑珠不住价劝。

  丘太太眼泪簌簌落下,“少雄,你快醒醒,你看这些人怎么对待你。”

  “妈,还有件要紧的事。”

  “你同你爸说要进董事局的事?”

  “是。”

  “你爸怎么讲?”丘太太拭拭眼泪。

  “爸说,只得一个席位,他已答应那边那个儿子了。”

  丘太太气得发抖。

  那边,是指丘某多年来的外遇。

  那边的儿子,是外边所生的孩子,廿二岁,刚自南加州大学毕业回来。

  丘太太咬牙切齿,额上青筋绽现,泪水纷纷落下。

  丘淑珠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愤恨到这种地步,她十分震惊。

  “妈,你别激动。”

  丘太太伏在儿子身上,大哭起来。

  “少雄,你要替妈妈出气,你要替妈妈出气。”

  看护听到扰攘之声,连忙进来干涉。

  好不容易劝走丘太太,看护朝病人投去同情一眼,轻轻说:“你好好休息,醒后,够你烦的。”

  她掩上房门。

  这时,病人心跳图萤幕上出现不规则波纹,他似听到母亲的话,表示激动。

  但这一切随后又静止下来。

  夜深了。

  第二天一早进来的,又是日班看护孔碧玉。

  她温柔地说:“昨天你受骚扰了吧,做人就是那样烦,不过我相信令堂的烦恼很快就会过去,今天天气非常好,这个秋季出奇地温柔,你若醒来,可到公园走走,病人昏迷久了,即使苏醒,也需要长时期做物理治疗,并不似电影中那样,第二天就可以去上班。”

  孔碧玉笑,“报上的新闻来来去去那几样,物价飞涨,经济衰退,治安大坏,不过,你还是快快醒来的好,蓝天白云仍然叫人愉快。”

  有人敲房门。

  孔碧玉扬声,“进来。”

  门外出现两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的圆面孔,分明是两兄弟。

  “看护小姐,我们找丘少雄先生。”

  “你们是谁?”

  “丘少雄先生为了把车驶开,不叫辗到我们,才失事受伤,我们特来向他道谢,我们来迟了,因为打听很久,才知道丘先生在这间医院。”

  孔碧玉十分感动,“过来,丘先生在这里。”

  两个男孩子轻轻走近,“丘先生,丘先生。”

  “丘先生已昏迷多天。”

  他们十分震惊,“他几时才会醒来?”

  “快了。”孔碧玉相当有信心。

  “是为着我们的缘故?”两个男孩子几乎哭出来。

  “不,是为着他做人的原则。”

  两个男孩子沉默了。

  孔碧玉温柔地说:“牺牲自己的安全,去成全他人,是人性极其难得的质素,丘少雄先生是个好人。”

  小兄弟落下泪来。

  “回去吧。”

  “我们想留下通讯号码。丘先生醒来之后,请他抽空与我们讲几句话。”

  “没问题。”

  小兄弟只逗留了一刻,便离开了。

  孔碧玉转过头来对昏迷中的病人说:“那两个小孩来找你呢,是你及时扭转车头救了他们吧,据警方说。意外中错不在你,该处并无行人路,他们突然冲出来……”孔碧玉的声音低下去。

  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你会痊愈。”

  这时身后有声音传来,“你同病人说话?”

  是阮医生来了。

  孔碧玉转过头去微笑,“我自言自语而已。”

  “多陪他讲话有益处。”

  空气中有点讪讪的意味。

  忽然阮医生说:“孔小姐,今晚我居然有空,朋友给了两张音乐会的票子,我想邀你同往,你会赏脸吗?”

  孔碧玉睁大眼睛。

  阮立仁有点紧张。

  孔碧玉吸一口气,“去,我去。”忽然笑了,她还以为他永远不会问了呢,迟总好过永不,不不,也还不算太迟。

  “七点钟在大门口等你。”阮医生松口气。

  孔碧玉等他一走,立刻对丘少雄说:“他看到我了,他注意我了,请祝福我。”

  她握住病人的手,摇了两摇,才兴奋的走开。

  病人的左耳忽然涨红,又渐渐褪去,他听到孔碧玉的心声?他代她高兴?

  假如他听得到过去十多天各式人等在他床头所讲的话,他的人生观肯定会有所改变吧。

  又一个晚上。

  没有月亮。

  然后,天蒙蒙亮起来。

  清洁女工推开一O三号病房门,一看,立刻按铃叫看护进来。

  看护急急应召,“呵,病人的手怎么放到胸前去了,叫医生。”

  她上前察看,发觉病人眼皮不住颤动,似竭力想睁开双眼。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到的话,请点头,点头会吗?”看护不知多紧张。

  没有反应。

  “丘少雄,努力,努力,点一下头给我看。”

  她紧紧握住病人的手,把嘴巴趋向他耳朵,“点头,点头表示你听见。”

  她身后传来医生的笑声,“他已经点了头了,你再叫,他耳膜怕要保不住。”

  护士心花怒放,“醒了,醒了。”半晌,才发觉自己面孔濡湿,原来她哭了。

  丘少雄真正苏醒说话,却是一个星期后的事。

  这段期间,他情况一日比一日好,令亲友大慰。

  最高兴的当然是阮立仁与孔碧玉。

  这一对年轻的医生及看护已正式开始约会。

  “若不是同时派在一O三房,我们二人恐怕还不会进展得那么快。”他说。

  她没有出声,她不好意思说她一早就钟情于他。

  病人可以自己进食了。

  声音微弱,叫了一声妈妈。

  丘太太又哭又笑,“少维,你替妈争气,你帮妈妈主持公道。”

  他听了,只是微笑。

  丘太太只道儿子大病初愈,精神不能集中。

  孔碧玉却看出其中学问。

  “丘太太,你让他休息吧。”

  看看母亲离去,丘少雄笑意更浓,他轻轻摇头,“越是老人家,越爱争意气。”

  孔碧玉说:“来,我扶你走两步。”

  病人缓缓落地,一边闲闲地问:“阮医生爱听古典音乐?我家有一组不错的音响,几时请两位来舍下。”

  孔碧玉蓦然涨红了脸。

  他听得见!

  他在昏迷当儿,把什么话都听到耳朵里去了?

  丘少雄笑,他对这美丽的看护有极大好感,“我猜想你同阮立仁医生是一对。”

  猜,抑或知道?

  孔碧玉定一定神,笑道:“我们都为你高兴。”

  “经过这次大病,我的想法大大不同了,至少家母高兴之后,怕要失望,我已无心追名逐利。”

  孔碧玉一怔。

  “放心,我不会出家为僧,只不过想去读书进修。脱离名利场,过怡淡的生活。”

  孔碧玉刚想说话,病房门被蓬一声推开,站在门口的,正是金丽琴小姐。

  那金小姐一脸笑容,“你苏醒了,少雄,我一知道立刻来看你。”

  孔碧玉立刻识趣地避开。

  病房只剩下丘少雄及金丽琴。

  “请坐。”丘少雄招呼她。

  “少雄——”

  “请让我先说。”

  “你总是不让我。”金丽琴娇嗔地坐到他身边。

  “丽琴,我们解除婚约吧,你可以保留我送给你的一切礼物。”

  金丽琴脸色变得煞白,“令堂一向对我没有好感。”

  “丽琴,这纯粹是我个人主意。”

  “可是——”

  “你不会说服我,丽琴,你自己讲过,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金丽琴知道事情已经完结,她轻轻站起来,倒也爽快,拉开门,离开病房。

  丘少雄缓缓走到床边,拍拍枕头,“大梦谁先觉,真没想到,我这一觉竟睡了半个月。”他苦笑。

  如果不醒来,也就算是一生了,今日侥幸醒来,人生观自不一样。

  首先,他要多陪陪母亲及姐姐,闲话家常,其二,他知道自己多了两个好朋友,他们是阮医生与孔护士,还有,他想同交通意外中那两个小孩子联络。

  再下来,他会把生意让给野心勃勃的半弟,告诉父亲,一直以来,他对家庭事业一点兴趣也无,然后,他会到欧洲升学。

  丘少雄吁出一口气,按铃召人。

  孔碧玉进来。

  “孔小姐,我想出院。”

  “我把阮医主找来,看他怎么说。”

  “我正要谢他。”

  “我们的职责如此,不需要谢。”

  “还是要谢。”

  
  









残酷游戏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流光》

  沛华恢复上班第一天,同事们纷纷前来问候:“一切都办妥了?振作些,节哀顺变。”

  沛华颔首致谢。

  “已经病了多时吧,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环。”

  沛华不想多说。

  无论她家里发全了什么事,外头的世界却如常操作,企图他人停顿脚步致以同情是非常不合理的奢望,她已失去母亲,她不能再失去同事与朋友。

  日日长嗟短叹,等于孤立自己。

  沛华非常明理。

  她立刻投入工作。

  在忙碌的日常会议及公文批阅中,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丧亲之痛。

  晚上最要命。

  她需要服一点药才能入睡,可是仍然会在半夜惊醒,独自坐着到天明。

  任何声音都会使她跳起来。

  邻居添了个新生儿,半夜三时许,如闹钟一般哭泣要喝奶,呜哗一声,沛华便醒来。

  她用手撑着头想,母亲也这样喂过我喝奶吧,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还有,看到幼时的旧照片,母亲把她抱在怀中,那时母亲还有乌黑浓密的头发,衣着整齐,可是,沛华亦不复记忆。

  她只记得与母亲无数次的争执,一次又一次,她其实只希冀得到母亲的谅解及支持,可是母亲不住打击她的自信,无论女儿做些什么,总是不够好,总加以批评。

  以致沛华午夜梦回,发觉在过去廿多年的生命中,母亲从来没有称赞过她一句。

  真是个记录,她所做所说,母亲从不予嘉许。

  沛华出来做事那么多年,还未曾遇到过比她更难侍候的人,她一生立志要使女儿不高兴。

  那一夜,沛华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汽车喇叭声惊醒。

  她回想前尘往事,不禁讪笑,披上外套,到露台去观夜景。

  电话铃在深夜叮铃铃响起来。

  “还没有睡?”

  “我问过专家了,三个月过后,心情才会比较平复,要待三年后。才会接受事实如常生活,要忘记丧亲之痛,即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你与伯母的感情,并不算太好。”

  “我知道,所以此刻才能镇静地与你说话。”

  “母女到底是母女。”

  沛华不语。

  深宵打电话来的人,是她的男朋友周锡驹。

  母亲生前并没有见过他,沛华自问已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毋须参考他人意见,况且,母亲总不会有好意见。

  总要把锡驹批评至一文不值才甘心吧。

  那不是她挑选的人,她不喜欢,而她所喜欢的人,至今尚未出现。

  她认为女儿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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