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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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儿-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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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夏牵着小姐姐的手迈进王家大门,即被泼了满头脏水。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大舅坐在主座上沉脸不言语,大妗子冷冷地只这一句。
  姥姥劝,劝得是小姐姐要明事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怎可轻易许了这自小有名的混混?
  已出嫁的大姐二姐和即将出嫁的三姐也劝,劝小姐姐,你跟他有什么前途,最起码他连种地都不会,女人啊图得是一辈子安稳。
  丁夏倔强地站在屋里,扬眉低声,我会给她幸福。
  幸福?幸福就是两人每月守着不足一千块的银子带着孩子吃咸菜?这样的幸福,不需要你,我们王家给得起。你没学历,又没能力,前途在哪?出路在哪?大舅终于说话,隆隆的声音震疼众人的耳朵。
  我会证明,我有能力支付我的承诺。丁夏如棵矫矫青松。
  好,那你就去证明。一年时间,不求太大成功,只要证明你行,你的前途有些许光明。这个要求不过分。大舅严肃的语气,不太凝重的神情。
  吉祥能想像出当时小姐姐如花笑靥,能想像出丁夏认真颔首。
  大舅是疼爱女孩的大舅啊,要的只是女儿的幸福。与丁夏并没有矛盾。
  家里人,也只要这个。只要这个。并没有人想伤害谁,没有。
  丁夏辞职,拿着借来的钱开了这家小小的游戏厅。因为这时正流行,多的是不回家的少年痴迷于此,还有叼着烟的年轻人饭后来打两竿台球。一年回收成本应是没有问题。
  烟雾缭绕中,丁夏,穿干净衬衣的丁夏,应是满足的,充满希望。
  这样的环境于吉祥是折磨,而于丁夏却是享受。即使现在喜欢穿白衬衣,即使现在有不带丝毫忧伤的温和微笑,可丁夏依然是丁夏啊,那个令小姐姐崇拜,令全村小孩闻名禁声的丁夏,那个骨子里凶狠的丁夏。
  这种场子,也算得上电影里澳门赌场的缩微版。不时有几个少年赖帐,偶尔会有欠钱的人闹场子。
  染了黄毛的不一定就是流氓,也可能是鸡毛掸子。纹了老虎眼镜蛇的不一定就是混混,也可能是壁挂。拿菜刀的不一定是屠夫,穿白衬的也不一定是学生或绅士。丁夏有丁夏的过命弟兄。
  正是讲究兄弟义气的年纪,一来二去,块儿八毛的小蒜皮也成了麻辣纠葛。两帮人混战在一起,刀枪棍棒没了轻重。
  混战之中,谁注意到了墙角的丁夏,又是谁喊了一声“出人命了”才驱散那群血气方刚的小青年。
  有血从吉祥的鼻孔里缓缓流出。血液是全身唯一的温暖。吉祥蹲下身子,看着血滴到雪地上。一滴一滴,将雪砸出一个个小坑。
  血红,雪白。
  想,当刀子插进丁夏的胸膛,那血是否也如夏花般绽放在洁白的衬衣上?
  血还在滴答。鼻孔里痒痒的,像有只小小的虫子在爬。雪窝中已积了一小滩血迹。以前流鼻血时,姥姥或妈妈总是让吉祥尽力仰起头,然后在耳朵后夹块小纸团。可现在,吉祥不想再仰头,地上挺好的,血很鲜艳像极了那条炫耀一夏的红裙子,雪很干净像那件白色衬衣一样洁白。
  雪红,血白。
  丁夏压着伤口,靠着墙壁喘息。鼠窜而去的兄弟或敌人连头都没有回。血涌出,衬衣已经浸透了。
  没有人傻到在闹市打架对不对?
  空旷的废弃工地里,散落着折断的棍子和卷刃的刀具。还有一个喘息的丁夏。
  曾经看电视,爸爸指着火车上的劫匪说,宝宝,你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如何?
  吉祥说,将钱财全部给他。
  爸爸说,若是歹徒拿的枪,你说的就对;若是歹徒拿的刀,就该和他拼了。人是坚忍的动物,一刀两刀死不了,顶多是流点血,除非他是职业杀手否则不会扎那么准一刀扎进心脏。车里人很多,有一个站起来,全部就拥上来……
  爸爸说的,一个人挨一两刀死不了。
  可丁夏为什么会死掉?
  血还在流。丁夏面色如白纸,与染红的衬衣对比鲜明。
  终于有人想起,溜回来看看伤员。终于有人想到,受伤的人需要救护。终于,丁夏送到了医院。
  少年吉祥想过自杀。这并不可怕,许多孩子都曾想过这些吧?
  自杀有很多方式,割腕是吉祥认为最痛苦的方式。腕上一道红纹,血液汩汩涌出。尖锐的疼痛,以及血流遍地的恐怖,还有那极度缓慢的死亡过程,都不可忍受。
  丁夏,丁夏。失血过多,已然昏厥。
  而那些年,那个城市,医疗还不足够发达,医院血库里的不足够充足,而住院金交的也不足够及时,因此医生也不足够用心。
  一个因斗殴而受伤的青年,并非什么才俊栋梁,没了是维护社会稳定。
  丁夏,丁夏。死于最痛苦死法的丁夏。
  该怪谁呢?怪这些青年不足够冷静,还是怪他们不足够机敏。
  他最终想的是什么,他又留下了什么话,他……
  毛细血管自动愈合,鼻孔里不再涌出血。地上的血已成了紫褐色,污秽。
  围巾拖在地上,沾染了血污和雪污。
  吉祥缓缓起身,头晕晕的。头顶上那群鸽子还在无休止的绕着这块小小的天空盘旋。清亮的哨音很嘈杂。吉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有人因了此事郎当入狱,有人因了此事从此规矩做人。
  那些人那些事,谁去关注。杀人偿命,只是补偿,而非偿还。
  丁家没有不依不饶的告下去。从此,丁夏就是债,一辈子追随着那些青涩的男孩子们,伴他们成长,随他们老去,一块永恒的疤盘踞在他们心头。这样,已经足够了。
  如果这是一系列的不足够造成的,那么结果已经够沉重。足够沉重。
  只是书香门第的丁家,校长爷爷和校长爸爸却没有教导出一个乖巧的儿子,这确实让人寒心。
  走吧,走吧。丁家要离开这个村子,这里本来就不是丁家的家。
  丁校长的学生遍地是,有在教育局当头的,将丁爸调了过去,不再教书育人做些清闲的文职养家,养家糊口还没什么问题,反正清贫惯了。有房管局当官的,直接安排套房子让丁家暂且住下,房款慢慢交。
  丢了个儿子是教训,前车之鉴用在后车丁冬身上。至少,还有个值得骄傲的儿子。
  丁家终于自私一次,全然放下了小村的一切。村里的学校暂时由某个老师代校长,勉强维持着教学,已是岌岌可危。不少孩子都转学去了别处。这个曾经繁华的小学,读书声渐歇。
  据说,明年,这所学校将和另一所学校合并。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去那里。换句话说,就是这所小学从此不再是小学。
  吉祥走过小学校,走过丁家的院落。大门上的铁锁,已落满灰尘。
  指尖碰触过的所有,全是冰冷。全世界都是冰冷的。除了刚才那点滴血液。
  过年的日子,仍有鞭炮在响,门棂上的对联仍然艳丽。可村子却没有喜庆的气氛。鞭炮,也像呜咽。
  他们不过是外来人,无根无蒂,走也便走了,没什么大不了。村口的老人们这么说着,骂着,也叹息。
  小姐姐。
  吉祥没有见到小姐姐。小姐姐早就走了,比丁家人走得还早。不,小姐姐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出外打工而已。将近十九岁,比起有些打工者,已经不算幼小和稚嫩。
  妗子想阻拦,大舅放了行。留在家里也不快活,还不如出去散散心,快过年,去北京看看你舅爷也好。
  姥姥说,小姐姐没哭,眼睛肿是因为很多天没睡觉。整夜的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枣树发呆。可小姐姐就是没有哭,大姐妗子她们劝解时,小姐姐也只是沉默的听,然后点头,点头,点头。
  玻璃上有厚厚的窗花。小时候最喜欢和小姐姐用指甲在冰凌上写字画画,然后看着它们在阳光下渐渐融化成水。
  小姐姐还骗吉祥那是冰糖,吉祥伸出舌头去舔,舌头差点粘在上面。
  吉祥坐在被窝里呆呆的看,直到姥姥说,宝宝,吃早饭了。
  吉祥才蓦然回首,姥姥越发显得瘦小。吉祥光脚跳下炕,抱着姥姥,脸埋进姥姥的肩窝里。
  “你这孩子怎么不穿鞋?地上多凉!”姥姥嗔怪着,却推不动吉祥。“宝宝已经长成大闺女了,姥姥再也抱不动了。”
  姥姥身上还有熟悉的味道,这么多年没有变过。闻起来很安心,很安心。
  “姥姥,我今天回家。”吉祥脸还埋在姥姥身上,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不是说多住几天吗?”姥姥有些焦急。
  “没什么……学校有补课,我作业还没写完……”这是实情,可不是原因。
  姥姥没再说什么,只是没吃早饭,急匆匆帮吉祥准备行囊。那些宝宝爱吃的土特产,一样都不能少。
  妗子一边帮着姥姥收拾,一边唠叨着孩子长大了。
  大舅没说什么,只说要宝宝好好学习不要为杂事分心。
  小舅舅拎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将吉祥送上车,拍拍吉祥的刺头,说,中考以后可以多住一阵子。
  吉祥努力将嘴角弯成笑的形状,挥手说再见。
  这极短的发引得爸爸妈妈一阵发感。
  男孩子都很少剪这么短的,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妈妈这么说。
  吉祥定定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黑衣,这眉眼,这短发,丁夏,小姐姐,丁冬。很好。

  因为轮回

  七、
  此一别,便是春秋数载。
  这一事,转了几人的命数。
  而几人皆无泪。无泪,亦无痛。伤于无形,疤被掩埋。
  丁冬瞬间长成男子汉,扶着妈妈帮着爸爸办理丁夏的丧事。听着爸爸和爷爷说,早就当没了这孩子,现在就是真的没了,没什么没什么,咱们还有小二。
  自此,小二成了长子。从此,世间便再无一个丁夏。
  妈妈说,今年冬天尤其漫长而寒冷。
  丁冬心说,从此我就是春夏秋冬,就是全部。少了一个哥哥没什么,顺便丢掉了嫂子更是小事。只要我更优秀,只要我极优秀,父母便无憾。
  搬了家,没转学。不再住校,也断了玩闹心思,一门心思捧起圣贤书,读到不知窗外事。
  严峻是个好兄弟,一直伴在身侧。
  严峻说,乖,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严峻说,乖,我们已经长大,不再有权利玩耍,那就做个优秀好孩子吧。
  严峻还说,乖,告诉我,吉祥去了哪?
  丁冬从书堆后面抬起烟火色的脸,冷冷看他一眼,又垂头愤笔急书。吉祥,小姐姐,都是上个世纪的人,已随丁夏作古。午夜风来,望着窗外的花叶,也会想起那个夏季,阳光灿烂,裙角飞扬,笑容明媚。只是心中这压抑的伤痛决不能溃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做个真正的丁家子孙,召告天下,我丁家是书香门第,出的是人才。让那些背后的指指戳戳与同情奚落统统见鬼去。
  那个白衣红裙的短发女孩,笑涡轻浅,俏丽似花一朵,也只能随夏逝而飘散在风里。桥归桥,路归路,缘分尽散。
  丁冬鼻梁上的眼镜片渐厚,情亦蒙尘心亦老。
  又一个夏季来临时,潇潇雨落不停歇。
  吉祥落榜,分数凄惨的连自费读高中都没资格。
  这半年吉祥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吉祥自己也不知道。吉祥又回到不算太久远的那个年代,整日神色落寞冷清不理人,自己抱着书本坐到了教室最后排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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