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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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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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雅芝苍白着脸。
  我点头,〃那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雅芝说:〃大雄,我与赵三终于要结婚了。〃
  〃结婚是最好的,〃我说,〃恭喜。〃
  〃你不来喝喜酒?〃
  〃改天,改天你们补请我,我们有这个交情,是不是?〃
  她任我去了。
  回到周医生的别墅,大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把食物搁在厨房桌子上,觉得屋子比往日寂静。
  〃香?〃我扬声,〃香,你在什么地方?〃
  没有回音。
  佣人呢?护士?保镖?司机?这里除我们以外,起码还住着六七个人,都哪里去了?
  我略觉不安,奔出去查视,从楼上到楼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走光了。
  人去楼空,我不相信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叫我出去买一趟东西,回来人人都已离开,竟把我留在这里?
  在书房中,我看到香的保镖之一,坐在书桌面前抹一管猎枪,他慢条斯理,仔仔细细的拭抹,听见我的脚步声与喘气声,并役抬起头来。
  我问:〃香小姐呢?〃
  他谨慎地放下枪管,〃香小姐要我同你说一声,关先生,她走了。〃
  我金星乱冒,〃什么?〃
  〃她与医生已经收拾好走了。〃保镖的声音冷得如冰,〃叫你不必找她,你找不到的。〃
  〃为什么?〃我抓紧那个保镖的外套领子,嘶声问道。
  他瞪着我,〃关先生,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总能有选择的自由罢。〃
  我撕心裂肺地叫,〃但是她明明选了我,她明明已经选了我。〃
  保镖举起猎枪,向窗外瞄了一瞄,又放下。
  〃告诉我,她还说了什么。〃我哀求,〃说呀。〃
  〃香小姐说,因为治疗的缘故,她会一天比一天丑,她不想有人看着她变成一具骷髅。〃
  我颓然倒在沙发上。
  保镖取起猎枪,〃保重,关先生。〃他走了。
  整间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限寂寞地缩在沙发一角,越缩越小,我巴不得身体可以蜷缩得像一只犰狳,变成一只球,仿佛那样做,便可以解决我内心的痛苦。
  我继而大声嚎叫起来,直至声线嘶哑。
  我冲进厨房,将所有的酒取出,狂饮,醉至在地上打滚呕吐,心中不住响起保镖说的话,〃一个人临死,总有选择的自由。〃
  她不想我看到她临死挣扎的怪象。她有她的理由。
  一连三大,我没有吃过一粒米,我醒了又醉,醉了又醒,我浑身发臭,一时哭一时笑。我距离发疯只有一线之隔,我想我是濒临崩溃了。
  让我在这所人迹不到的别墅烂死吧,谁在乎?活着有知有觉,给我无限苦楚,五脏像是有野兽在噬咬,死了无知无觉,乐得舒服。
  我痛哭,我至爱的人要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束手无策。我不能帮助她,我枉为男子汉,我还活着作甚。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子,一日醒来,我发觉自己躺在长沙发上,脑后枕着椅垫,一个温柔的声音叫我,〃大雄,来,喝碗茶。〃
  我方才觉得口渴,骨碌碌就着那只玉手,喝下半碗茶,茶略带甜涩,一股清香,是参茶。
  我抬起头,视线模糊,看很久,也没看清楚这玉人是谁,我哑着嗓子问:〃是香?是香雪海?〃
  一块芬芳的毛巾搭在我额角,〃不,我是孙雅芝,是香雪海叫我来的。〃
  我握着雅芝的手,〃又是你。〃
  〃是她叫我到这里来看你,她说:'如果大雄已经离开,那再好没有,如果那傻子还在那里,那么帮他离开。'〃
  我挣扎,〃她真的那么说?〃
  〃是的,大雄,你躺下。〃
  〃我在什么地方?〃我问。
  〃我们家里。〃她告诉我,〃你放心休养。〃
  〃你们家?〃我胡涂。
  〃我与赵三的家。〃
  〃我是怎么来的?〃
  〃我们把你扛来的,吊了两天葡萄糖与盐水,才把你救回来,医生说:你的血几乎全变成酒精,多么可怕。〃
  〃你们——结婚了?〃我问道。
  〃是。〃雅芝的声音充满喜意。
  〃太好了。〃我衷心地说。
  〃喝口粥。〃雅芝说。
  〃怎么好叫你亲手服侍?赵三不揍我才怪。〃
  〃他不会,他把你当兄弟似的。〃雅芝说。
  可是我不想吃东西,胃有种抽搐的感觉,想呕吐。
  我再张开眼睛,才看清楚孙雅芝,长长叹口气。
  〃赵三呢?〃
  〃上班。〃
  〃叮噹呢?〃我不安。
  〃人家早把你忘了。〃雅芝嗔道,〃问来作甚?〃
  〃我不相信,恨是很难忘的,她若爱我,这早晚恐怕早已不晓得我是谁,但是她恨我。〃
  〃如果我的新郎在婚礼那日失踪,我不杀了他才怪。〃雅芝哧哧地笑。
  〃香雪海在什么地方?〃我问。
  〃大雄,她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我跳起来。
  〃我骗你做什么?〃孙雅芝说。
  〃一定会有奇迹。〃我喃喃地说,〃她又是那么有钱,一定可以有奇迹。〃
  雅芝忍不住冷笑,〃诚言,她是那么有钱,如果以一亿元买生命中的一日,她可以活到一千岁,但她也不过是人,她并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大雄,周恩造医生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去问他。〃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昨天。〃
  〃我不信。〃我摇头,没有悲泣,没有反应,我只是不信。
  〃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孙雅芝说,〃你好好在这里养着吧。〃她转身。
  〃雅芝,你别走,你告诉我,她最后的日子在什么地方度过,你说呀。〃
  雅芝转过身来,她含着眼泪,〃你为什么问那么多?大雄,你这个蠢人,到现在,事情还有什么分别呢?〃
  我在赵家呆了很久。
  有时我听到赵三的声音,有时候不。有时候我颇想见他,有时候不。但雅芝尽了做朋友的责任来照顾我。
  赵老太爷让她进门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外表虽然恶俗,但她的内心如一朵水仙花,赵三的眼光诚然好。
  在赵家这些日子,我养了一把胡子,周恩造医生来的时候,几乎没把我认出来。
  他坐在我对面,脸上庄严的皱纹更深刻,他问:〃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周医生叹口气,〃最后她避开全世界,连你也不得不避。〃
  〃她真的去了?〃
  周医生讶异地看着我,〃你不是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相信,她会得随时出现似的,穿着黑衣服,翩翩地闪过烛光、街角、琴侧,她仿佛永远在我身边,伸个懒腰,猫似眼睛,喊声〃大雄〃。
  即使后期她十分消瘦,眼神还是炽热的。
  我不相信。
  〃她很感激你,陪她度过最后的日子,毫无疑问,她说,如果她能够活下去,她会嫁给你。〃周医生说。
  我微笑,〃是的,我们会在冲动下结婚,蜜月后一直吵架,半年后离婚。〃可是我们并没有结婚,冻凝了的感情不会发酸,以后的日子我将生活在黑色的梦与黑色的回忆中。
  周医生说:〃她把很多东西留给你。我是她遗嘱的见证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她没有离开我。〃
  周医生咳嗽一声,〃离开你,也不过是要留一个较好的印象。〃
  我抬起头,〃真有那么可怕?〃
  他点点头,〃比你想象中可怕一百倍。〃
  我蹒跚走到窗前,看园子内的风景,泳池中的水已经抽干,一池的黄叶,我仍不相信。
  我仍不相信香雪海已经离我而去。
  宣读遗嘱那日,我没有去,我在花园徘徊。
  赵三的跑车随意停在树下,昨日下雨,车窗上也沾满不知名的黄叶,我伸手一块一块地掀起。
  忽然玻璃上影出一个女子的身型,我心中喊:香雪海!
  我抬起头看,那女子却是叮噹。
  她气色很好,穿着一套黑衣服,头发剪得很短很短,戴一副珍珠耳坠,她平和地看着我,〃大雄。〃
  我也平和地看着她,像我们从来没有好过,从来没有做过未婚夫妻,从来没有生气过。
  〃叮噹。〃我叫她。
  感情死了不会复活,又有什么必要令之起死回生?〃好吗?〃她温柔地问。
  〃啊,我会好起来的。你呢?〃
  〃老样子,写写写乱写。〃她无奈地说,〃想想真荒谬,这是哪一门的营生?写小说!仿佛自古就有这一行,但真上不了台盘,多么下三滥。〃
  〃行行出状元,〃我客套着,〃不要想太多,准时交稿便是。〃
  她笑了。叮噹仍然健康,而且漂亮。
  她没有记仇,我与她之间的恩怨,旁人并不知道那么多。
  〃有没有男朋友?〃我问。
  〃有。〃
  我们在花园的小径中散步。
  〃怎么样的一个人?〃
  〃很妒忌,有点孩子气,颇能干的一个生意人,他在门口等我。〃叮噹说。
  〃你爱他吗?〃
  叮噹笑笑,没回答。
  〃那你去吧。〃我说。
  叮噹伸出手,我与她握手。
  〃大雄,随便什么时候,你要找我的话,我总会在。〃
  我点点头。
  她轻快地奔出去。真好,她心中不再有我,我心中也不再有她。
  我回到屋子坐下,开了唱机,奚菲兹的琴声无处不在地响遍全屋。
  香雪海是随时会出现的,她的手会搭在我肩上,说:〃大雄,追随我。〃
  我会随黑蝴蝶而去,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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