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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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是人非-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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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了眼眸,静静的望向身边坐着的男子:“我都忘了,你向来都很擅长怎么抓住一个人的心。况且,她又是裴越泽的妹妹,你没有理由不去刻意接近她。或许,这个身份,比起接近我,更充分一些……是不是?”
  苏如昊的呼吸忽的有些沉重,似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终于慢慢放开她的手,沉默的像是暗色中一尊雕像。
  他的毫不反驳,倏然之间,仿佛将气温降到了冰点以下。夏绘溪表情中仅有的、浅浅的希望,也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她轻轻的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我没有猜错?”
  而他终于开口:“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呢?夏绘溪闭了眼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深深的插进了海滩的沙粒之中,一下又一下,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心中沉甸甸的压力减轻上少许。
  这么空旷的海滩,这么寂寥的大海,总该有人说些什么吧?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机器,为了掩盖这样的沉默和不安,毫无感情的开口说话。
  “裴璇她参加过当时南大的一个心理实验项目,实验之前,每个被试都要有一份自述材料。我只是恰好看到了。她写得很隐秘,很难读懂,可是那些意象……我全都清楚……虚无缥缈的网恋,还有裴越泽对她的感情,我想其中的每一项,都足以让那个小姑娘患上抑郁症。”
  “那份材料是你拿走的吧?事后我想了想,那天晚上,只有你在我的办公室,也只有你可能接触到。你不让我看到,是不是因为里边也有相似的内容,所以怕我疑心?我在你家翻到那本诗集,又读到那首诗,忽然就有些想明白了,你那个时侯,读舒婷的诗歌……是在努力的接近她、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吧?”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身体轻微的动了动,那件一直披在肩头的外套,就滑落在了沙滩上。
  她没去拿起来,他亦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是风中即将石化的两尊岩石,他们依偎着坐着,却比任何的时候都要疏离。
  “裴家……和你,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你才会处心积虑的去这么做?”说到后来,夏绘溪的心头,只是淡淡的盘旋了这样的一个疑问,于是顺口问出来,他说或者不说,也无所谓了——仿佛结果已经陈列于面前,再去纠结所谓的原因,又岂不是本末倒置么?
  “小溪,你以前问我,为什么学心理学,为什么不进安美,我那时候说,全是因为自己的兴趣,其实并不是在骗你。”苏如昊听她说了这么久,终于安静的开口,声音悠淡而平和,仿佛他们之间并不是在争执,亦不是在对峙,而他只是说一个故事给她听。
  “安美以前是我父亲和大伯一起在管理。我父亲对我向来宽松,因为我对商科没有兴趣,所以在国外的时候,也由着我的想法,学了心理学。家族的事业,他们确实不担心,因为我大伯也有孩子,也能继承。
  裴家和我家,也确实是早就相识的。裴越泽的父亲去世,他开始管理CRIX的时候,出了资金问题,那个时侯,是我父亲帮了他一把。或许是那时候的裴越泽,让我父亲想起了自己年轻创业的时候。我还记得,他当时对我说,裴家的那个年轻人很不简单,年纪轻轻,要做到这样很不容易。
  那件事后,CRIX和安美有了好几项合作,彼此都很有诚意,所以关系也越来越好。
  直到后来,安美的消炎药物研发上市后,忽然出了药品污染的巨大丑闻。当时波及的范围极广,药品回收、重检、接受调查,那时候股价一落千丈,公关信誉度也降到了最低。我父亲因为处理这件事,仿佛老了数十岁。
  偏偏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公司又遭到恶意收购,CRIX的策略很巧妙。裴越泽利用了前几次和安美的合作,进而熟识了当时安美的几个股东,恰好当时安美的丑闻又是最严重的时刻,整个公司看起来前景黯淡。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将手中的股份高价抛售给CRIX。
  调查结果出来。其实那个药物事故和安美的研发毫无关系,只是包装外运的时候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整件事都是虚惊一场。
  事件平息下来的时候,收购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我父亲的心血,就这么落在裴越泽的手里。他又气又急,脑溢血,很快就走了。
  当时我在医院里陪着他,心里真是悔恨。他虽然抱怨我不继承家里的事业,可实际上,从来不会真的限制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一直听他的建议,读的是商科,如果一开始就帮他的忙,有人在旁边帮着他,会不会好一些?至少在出了这样大的危机的时候,压力不至于全在他一个老人身上。
  我家在国内,有一座老宅子。在安美资金链最紧张、运转最困难的时候,我父亲迫不得已,这座传了好几代的老宅,也不得不卖了出去……后来才知道,买家也是他,裴越泽。”
  夏绘溪低低的惊呼一声,悄然打断了他:“是——那座……”
  苏如昊轻轻笑了笑:“是,就是你去给裴越泽做心理咨询时,他住的那个宅子。我父亲以前一直说,过两年他退休了,就要搬回那里去住。可是,直到他去世,这个心愿,也没有达成。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安美落在裴越泽手中的那些东西,我迟早要全部要回来。不是因为那些股份值多少钱,只是为了我父亲争一口气。
  安美那时一落千丈,幸而不是一无所有。我大伯一直在主持安美的整合一体化,很多投资和项目,投在了非制药的行业。所以后来慢慢的调整元气,就是凭了这一份根基。
  那时我一直琢磨着从哪里入手去接近裴越泽。他有个妹妹,我想,最好的方法,应该是从他的亲人开始……就像他对安美、对我父亲做过的那样。所以我设法在网上接近他的妹妹,又慢慢的了解她。
  那个小姑娘……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是很天真,被裴越泽保护的很好。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慢慢的,我也没有再和她联系下去。
  直到两年前,裴越泽忽然求助我当时的硕士生导师,似乎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我当时十分好奇,想尽办法去拿他的资料,虽然最后收集得一直不多,可是也大致明白了。他的妹妹自杀,而他开始有人格分裂症状。
  这件事启发了我,我学心理,这本身就是极好的优势。或许,还能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的击溃,这样子的报复,可能更痛快淋漓一些。所以我密切的关注Edward对他的治疗,慢慢的观察他心理上的疏漏和弱点。
  治疗只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或许治好了,又或许还有隐患在,可是他匆忙的回国了,据说是因为CRIX有一项治疗抑郁症的药物的开发计划。
  我知道那是和国内的南大研究所合作的,所以在硕士毕业后,联系了彭教授,也回国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只在此处顿了顿,自嘲的笑了笑,最后又说:“接下去的事,我想你都知道了。我的确是不怀好意而来。”
  “至于你说的,裴越泽妹妹的自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在你的办公室里抽取了那份资料,也并不是为了遮掩什么,我不知道你已经对这件事了解了那么多……只是因为那个名字,我一时好奇罢了。那份案例,愈发证明了她妹妹的死,于他而言,是一个很大的创伤,我肯定这是他心理的弱点之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不会在新药开发上这么急切,最后栽了这样一个大跟斗。”
  海风刮得人脸颊渐渐的疼痛起来,夏绘溪昏昏沉沉的听他讲完所有的一切,只是沉默。她初识他的时候,总是不自禁的对他产生亲近的感情,又或者总是暗暗的羡慕他,忍不住会因为自己心底那些阴暗而晦涩的往事而黯然自卑,而他的言行举止,每每像是阳光,一次又一次柔和的抚慰自己……原来,那些也不过是表象罢了。
  她能理解他失去父亲的痛苦,也理解他数年来的隐忍和痛苦……可她没法理解的是,为了这一份执念和复仇,却让这么多人陷在痛苦之中。
  苏如昊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的时候,已经带了不确定的恳求,随着咸湿的风,钻进她的耳中。
  “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还能不能再原谅我?”    

    雾逝人非
  作者:无处可逃

  四十七

  他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听得夏绘溪心口渐渐的发酸。
  “现在说起原谅和不原谅,还有什么意义?”她浅浅的笑了笑,伸手将一丝飞扬的乱发夹在耳后,“就像你恨裴越泽,他害死你的父亲,可是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你呢?”
  “一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他的妹妹,并不全是被他逼的得了抑郁症自杀的。裴璇得抑郁症,还有一半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你忽然在网上消失,最后一点点的激化,才自杀的。这两年来,他被内疚和后悔折磨得分裂……你们两个,这样算起来,究竟是是谁欠了谁?”
  苏如昊的手握拳,又松开,因为咬紧了牙,两颊的肌肉渐渐的绷紧,又因为难以对这句话做出回应,神色愈发显得怔然。
  手上沾满了泥沙,可是夏绘溪不管不顾,似乎不敢面对这样的情景,依然将脸埋在了掌心。
  最后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不再闪烁,而声音亦镇定如常。
  “隔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我想……我没办法再和你在一起了。不是因为裴璇的死……也不是因为别的事。
  只是单纯的看待这份感情,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我会忍不住去揣测,假如你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对我产生感觉,我的下场……会不会和裴璇一样?我想,我是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信任你。”
  裴越泽从别墅中出来,踏到海滩上的时候,脚步猛然顿住。
  突如其来的在这里见到了苏如昊,他的眼神中滑过一丝异样和了然,然而目光移到了旁边那个婉约的身影上——她依偎着苏如昊坐在那里,那件红色的针织毛衣,是这样的黑黯之中,唯一烈烈而温暖的色泽。
  许是这样一卷温暖而温馨的画面有些刺激到自己,他的神色微冷的时候,却看见她已经站了起来,只是手腕一把被苏如昊攥住,他强硬的逼她站在原地,又扳过她的肩膀,声音顺着海风传来,一字一句:“你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夏绘溪被他抓得有些站立不稳,她看着他英俊的脸上表情逐渐的扭曲,忽然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弥漫开,仿佛是将手伸进炭火中,又仿佛是一缕缕的被剜下肉来——他此刻有多么痛苦、多么难以接受,难道自己不是感同身受的么?
  肩膀上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看着她眸子里近乎狂乱的神色,眼角微微一酸,最后极轻的开口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丢下你,是你丢下了我。”
  即便是努力仰望着星空,可是眼泪也是难以克制,一滴滴的落下来,又溅在他的手背上——
  让他迷惘,却又让他清醒。
  他有些怔忡的想要抬手,揩去她的眼泪,可只是在松开手的刹那,夏绘溪已经退开了一步,仰着脸看着他,慢慢的说:
  “苏如昊,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那个男人,总是藏在了迷雾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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