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6-07- 第1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而‘好色’是包含肉体的、精神的与美的结合,灵与肉两方面的一致性的内容,好色文学以恋爱情趣作为重要内容,即通过歌表达恋爱情趣,以探求人情与世相的风俗,把握人生的深层内涵”(《日本古代文学思潮史》)。在现实生活中,“好色”与“色情”却是彼此交织在一起的,中国的正人君子读不下去的色情描写,在日本的文学作品中司空见惯。一般来讲,它只有格调上的高低,没有道德上的好坏,对社会也不会产生“诲淫”的颠覆性作用。然而,这样一种文学上的人之常情,到了有“色情狂”倾向的中国学子眼里,却另有一番滋润与感化的作用。郁达夫称,他在名古屋高等学校读书的四年里,所读的俄德英日法的小说总计一千部左右,而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当时流行的所谓软文学作品”(《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所谓“软文学”,就是色情小说,郁达夫超常的“性苦闷”,与这些小说的刺激恐怕是无法分开的。《留东外史》里,中国浪子从日本的色情小说里学到不少“吊膀子”的经验,甚至这部小说的写作,都得力于它们的示范,其中不少故事情节,直接来自日本的“软文学”作家小杉天外的作品。
  正是这种丰沛的“人情”文化,使日本在欧风东渐的时代,与西方“两性解放”的潮流一拍即合,它们相鼓相荡,汇成一股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人欲洪流,其情形正像郁达夫在《雪夜》里描述的那样——
  两性解放的新时代,早就在东京的上流社会——尤其是智识阶级、学生群众——里到来了。当时的名女优像衣川是雀、森川律子辈的妖艳的照相,化装之前的半裸体的照相,妇女画报上淑女名姝的记载,东京闻人的姬妾的艳闻等等,凡足以挑动青年心理的一切对象与事件,在这一个世纪末的过渡时代里,来得特别的多,特别的杂。伊孛生的问题剧,爱伦凯的恋爱与结婚,自然主义派文人的丑恶暴露论,富于刺激性的社会主义两性观,凡这些问题,一时竟如潮水似的杀到了东京,而我这一个灵魂洁白、生性孤傲、感情脆弱、主意不坚的异乡游子,便成了这洪潮上的泡沫,两重三重地受到了推挤,涡旋,淹没,与消沉。
  “人情”的过于发达,意味着理智与感情的失衡。日本近代的著名思想家和辻哲郎将日本人的性格喻为“台风”,有“忍耐”和“突发”两种倾向。在《风土》一书中,他认为:日本人的性格结构中包含了忍耐和突发两种倾向,这是由东瀛岛国特有的地理风土条件造成的。日本地处寒热带交界处,有强烈的日光照射和丰沛的雨水,但不像东南亚一带一年四季处在热带阳光雨林的淫威之下,单调而无变化;它有北国凛冽的寒风和冰雪,但又不像北欧那样一年到头同样的寒冷,使人感觉迟钝。正是这种地理条件培养了日本特有的热寒带二重性格,犹如冰雪中挺立的竹子,具有柔韧的弹性和应变性,既热烈又沉静,既忍从又反抗,热烈中包含着沉静,忍从中包含着反抗。而且,日本人的性格中还有季节性和突发性,它不固执,犹如樱花的开与谢,在反复发生的忍从的各个瞬间中,包含着突发的反抗,但在反抗中由于自身的变化又会自暴自弃。和辻哲郎无疑是从正面的意义上解释日本人的“台风”性格,却触及了日本人性格的核心。相比之下,学贯东西、富于正义感的加藤周一对日本人的分析更具穿透力,在《日本的泪与叹息》一文中,加藤周一从日本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感伤”现象入手,对日本人的文化性格和精神状态作了深刻的剖析。他指出,日本人沉迷于感伤的世界,说明其心理中有一种感伤的倾向,从思维方式上说,就是把一切都视作虚无,背后有日本传统的“无常”心理,这种非理性的虚无,会把日本导向可悲的境地。周作人后来也终于醒悟:“日本人是宗教的国民,感情超过理智。”(《苦茶》)这样的文化风土,特别适合文学艺术的生长;日本自古以来发达的文学艺术、日本人丰沛的艺术情趣和艺术才能,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留日文学的滥情、伤感、颓废,那种挥之不去的“戾气”,还有留日作家对西方“浪漫派”文艺的偏嗜,这一切与东瀛文化风土的熏陶,应当有着内在的关系。比较一下同时期的留欧、留美文学的精神风貌,其差别可谓一目了然。

  周作人与古希腊、罗马文学

  
  ? 耿传明
  周作人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占有一个比较特殊而重要的位置,他比较超脱于现实的社会功利性,从文化的根本层面上给予“新文化”以正面的建树,那就是对源于希腊文化的现代人本主义精神的输入与揄扬。这种文化眼光在新文化运动诸人中是不多见的。在《北大的支路》一文中他这样写道:我们“于普通的学问以外,有几方面的文化还当特别注重研究,即是希腊、印度、亚剌伯与日本。大家谈及西方文明,无论是骂是捧,大抵只凭工业革命以后的欧美一两国的现状以立论,总不免是笼统。为得明了真相起见,对于普通称为文明之源的古希腊非详细考察不可,况且它的文学哲学自有其独特的价值,据愚见说来其思想更有与中国很相接近的地方,总是值得萤雪十载去钻研它的,我可以担保”。周作人这种对西方现代文明源头的重视和考察,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实无出其右者,这当然与他自己通古希腊文有关。从周作人这一脉来看,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确带有某种“西方文艺复兴”的精神,而不只具有浮泛激越、急于事功的社会政治层面的内容。周作人可以说是现代作家中不多见的具有“希腊情结”的作家,特别是到了晚年,翻译希腊文学、罗马经典成为他惟一能做的最重要的事业。其翻译已不是一般的迻译与引进,而是他一生志业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当时代已不能使他像以往那样以自己的言说,即通过对现实社会文化批判的方式来张扬他的主张的时候,他通过翻译希腊语的文学经典来固守自己的信念,坚持自己的文化理想,力图为中国引入一种真正异质性的文化,来推动它的更新与转换。这种努力是应该予以重视的。
  一
  1957年3月,周作人作诗二首,赠周甲甫。诗云:
  打架妖精未是憨,任他游戏与心安。
  摩登伽女如相遇,玉体横陈取次看。
  万紫千红都是许,繁枝密叶已交加。
  老僧已是沾泥絮,炳烛还看未摘花。
  “打架妖精”,指的是性爱,“摩登伽女”出于佛典:《楞严经》里讲如来的弟子阿难遭遇大魔法,一名叫摩登伽的女子使用咒语,将阿难捉住按到了淫床之上,并施予淫行,即将毁坏阿难的持戒之体。如来知道阿难遭了摩登伽的魔法后宣说神咒,并命文殊菩萨持此咒去护卫阿难。随之,摩登伽女的魔咒被灭。周作人自己讲他不信也不懂佛法,此处也只是借用佛典,说明其一贯的新伦理主张而已。周作人一生好谈性爱,诗中描述了身为“沾泥之絮”且已年逾古稀的他,还在秉烛夜读日本色情禁书《未摘花》的喜剧性情景。这并非是知堂老人的“老不正经”,而是大有深意的,与他一生最大的梦想之一“伦理的自然化”有关。对于性爱,周作人反复强调的就是要效仿、学习自然,所以他一再地申说:“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一部经典,可以千百年来当作人类的教训的,只有记载生物的生活现象的biologie(生物学),才可供我们参考,定人类行为的规则。”(《祖宗崇拜》)这种据于自然人性论的信仰,对于促成中国文化由传统到现代的转换是起过巨大的推动作用的,但正如被严复所修正、改造过的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所言,“天行”(自然状态)和“人治”(人类社会伦理)是有区别的,赫胥黎把与“天行”相对的“人治”称为是“园艺过程”,主宰两者进化的基本原则是不同的。这种区别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花”的培养,它不是任天演之自然、物竞天择的产物,而是按照园艺师的意愿,给予它最适宜的生存环境,才培养成功的。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是最脆弱的东西,是需要人们的精心呵护才能繁盛起来,所以“最适者”并不能与“最好者”划等号,人类的道德准则也不能直接从自然界推演。面对进化伦理的挑战,赫胥黎所最为关心的是:“如果,人对这种宇宙本性的模仿与伦理的首要原则相冲突,这个奇怪的理论会变成什么?”〔1〕一味地强调顺应自然的伦理,显然会从一种极端走向另一种极端,即认为任何伦理道德的约束都是反自然的,因而也就是多余的和不必要的。
  “自然的”就是“好”的、“善”的这个价值判断显然是有问题的,但抽象地来评论其是非正误并不重要,周作人主张的合理性是依赖于其话语语境中的对立面而存在的,即传统中国有“思想的专制和性道德的残酷”这一现实。他的所有议论基本上都是对这一现实的反应。因此对周作人的主张及其对希腊、罗马文学的评介和翻译活动也应纳入到具体的历史语境中来考察。
  古希腊文学对周作人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对他的思想形成、价值取向、审美偏好等等都有深刻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古希腊文学成为他进行文学、文化批评的评价标准的主要来源。这从他1917年做北大教授时的讲义《欧洲文学史》中可以看出。这本书并非一般地研究欧洲文学史学者的高头讲章,而是一本主观性极强的文化批判者的夫子自道,其中“思想”远远压倒了所谓“学问”,主观好恶压倒了客观的描述。
  《欧洲文学史》约十万字,分三卷,第一卷“希腊”;第二卷“罗马”;第三卷是“中古与文艺复兴”与“十七、十八世纪”的文学。他以希腊文学为标准来衡量后世文学,认为希腊精神大抵不出三端:(一)现世主义;(二)尚美精神;(三)中和原则。罗马崇实,与希腊尚美异趣;希伯来精神倡出世思想,以天国为寄托,与希腊精神之重视现世尤相违逆,故罗马为希腊之反动,希伯来为希腊之罪人。文艺复兴乃起于人性自然,故重现世,又合尚美,是希腊精神之回归。十七八世纪思想巨子寄情人道,故此期文化笼罩理性之光辉,得中和之致而不偏枯。周的文学史,对希腊讲得比较翔实,对罗马之后则根据自己的好恶随意取舍。对于中世纪,详细讲的是“骑士文学”与“浪游之歌”。他认为“骑士文学”起于信仰,终于尚美,实为希腊精神之回归埋下伏笔;“浪游之歌”乐生享美,关爱现世,则是突破希伯来信仰之里程碑。文艺复兴以来,讲得最多的是卢梭、歌德二家,因为这二人都是倡人性自然之义的代表人物,卢梭“契约论”重在个人自由与社会政治的调和,歌德的“浮士德”意在生生不息、追求不止,此两者皆为希腊精神之发扬。《欧洲文学史》可以说是一本典型的以文学史形式出现的自然人性论的教科书。
  周作人的思想核心,就是主张人性自然,对于人的本能欲望,应当揄扬而不当抑制,但个人又恒生人类群体之中,个人人性之揄扬,须以不损害他者为前提,故人之天然能欲需有节制。所以他又倡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