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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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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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尽是灰尘,我们的军靴就像走在黄色的面粉上一样,一脚踏下去,灰尘四起。路两侧的高粱长得高高的,完全挡住了风。太阳就像从上往下直射一样烤人。汗水不停地从我们的身体中蒸发出来,几乎要把我们蒸烤成木乃伊。遮阳帽的帽檐被不停流出的汗水湿透了,军服与背包接触的部分最先湿透,接着,扛着枪的右臂时弯处全是黑黑的汗水,最后就是打到膝盖处的绑腿也湿透了。于是,军服不停地受到汗水的侵犯,散发出混合着汗水、灰尘、污垢的恶臭。每隔四十五分钟休息一次,但最后的五分钟如不使出全身的气力,恐怕连一步也走不了。在战场上需要体力,同时更加需要气力。到了下午,开始不停地有人倒下来。每隔一百米就有人落伍。

  我们尽量在有遮阴的地方休息。话是这么说,可那些遮阴处根本无法容得下这条长龙似的队伍。由于大部分的休息命令都是在大队本部到达遮阴处的时候才下达的,那些剩下的阴凉处只有最接近本部的士兵们才可以享用一些。许多士兵都不得不横躺在炽热的阳光下,用画着太阳旗的扇子扇扇凉风。我们的大队长常在阴凉处休息。骑在马上优哉游哉行军的大队长,比我们高一个马头接近太阳,所以,他可能比我们这些徒步者更热吧。大概我们亲爱的大队长以为,士兵们走在泥土地上,地下的冷气可以不停地传到士兵的体内,士兵不会感到热。真亏他难得的体贴。士兵们感激涕零地连身体上也流出了泪。一到潮湿地带附近休息,士兵们就扔下背包,用军帽当勺舀水,湿地的水很凉,顺着脊背流到腹部的时候,士兵们都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愉快开心的事了。对于我们来说,再也没有如此真切感受过“高兴”、“愉快”、“再生”这些词的含义了。由于严格禁止喝生水,有的士兵假装洗脸,偷偷地喝上几口,仅仅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想出各种办法充分彻底地加以利用。

  我们必须研究过十五分钟怎样度过才能最快最好地驱散身体的疲劳。一听到“休息”,有的人不管是什么地方,背着背包就仰面倒下,有的人尽量在有风的地方,有的人再往前走几步到有阴凉的地方,还有的解开背包休息,真可谓五花八门。

  即使有些麻烦,还是卸下背包,松开皮带,解开纽扣让风吹进身体里,试来试去,好像还是这种办法最快也最易解除疲劳。

  这种办法要解下背包,背上背包,解开扣子,系上扣子,会浪费时间,但它仍是最好的方法。

  浑身已经湿透,行军再度开始。由于是饭后的急行军,我的胸口叽里咕噜堵得慌,就觉得血液不够,意识被人夺走一般,我赶紧含一粒在大阪的宿舍里领来的梅子精。梅子精显示出它的功效,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救了我。远远地望去,可以看见冒着黑烟的烟囱。——天津到了!天津到了!我一面使尽力气背上背包,一面用力地踏步前进。不知是市郊还是市区,总之是到达了一个肮脏的支那人城市。这是个脏得令人呕吐的城市。喇叭声压倒一切似的响遍四方。号手像是要吹出一生之中最精彩的声音似的,拼命地吹。

  队长在马上摸摸胡髭,挺着胸膛,我们忘记了疲劳和脚痛,开始迈起有力的步伐——我们确实是日本杰出而强悍的士兵!支那人从一个个角落里群集到这里,望着我们这支英勇的部队。我们聚精会神,但只能斜着眼望着支那的街道,往前行进。过了石桥,不知是哪国人,把五六辆汽车停在那里。那不是为了看我们,是因为我们分为四行队列在旁若无人地过桥,汽车无法上桥,我们长蛇般的队伍延绵不见尽头。

  他们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鸣响车喇叭。但是部队对喇叭声充耳不闻,继续傲慢地行进着,就权当听着一首蹩脚的进行曲似的。汽车里坐着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美丽而且闪耀着理智的光辉。我一面想着美人,一面从她旁边走过。

  陆战队正在街道上四处张设铁丝网,土袋堆中隐隐约约的黑色枪眼正对着四面八方。柏油路面让我们觉得脚底板走得很疼。

  进入了日本人街,以为肯定有许多侨民会欢呼着出来迎接我们,但这种期望完全落空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欢迎,连来看稀奇的日本人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津的日本人究竟为什么如此冷淡,就像与我们毫不相干一样?在内地,人们却以极大的热忱欢送我们。内地码头的人群几次欢送士兵出征。每逢有新的部队出征,他们都以新的热忱和激动欢送他们,我们也是带着沸腾的热情出发的,尽管内地的人们不能直接体会到战祸。

  天津的日本人就在不远的过去还为枪炮声颤抖,而且还为军队的到来感谢上苍,可他们这么快就把士兵忘记了。

  我不能不感到愤怒。殖民地的风气就是这样的吗?

  拖着疼痛的双腿,忍着疲劳困乏来救援他们,他们竟以这样的冷淡来对待为他们而战的日本军队。我悲伤得几乎要落泪。

  啊,他们也是日本人。他们为什么不拥有支那国籍呢?

  这时,在一个街角处,一位三井银行的职员在给士兵们送水,士兵们一个个把小水壶当做自己最心爱的恋人一样,他们已经一滴水也没有了。士兵们干渴的喉咙正尽情地喝着茶水的时候,响起了中队长的怒吼声:“真不像样!”我们无法理解这位二十五岁年轻的中队长的训斥。不是我们缺乏忍耐,也不是我们不守纪律,而是明天的战斗需要活力。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战友》的歌声,那旋律凄然惨烈,吞噬着我的心。出征以来我第一次感到了伤感。

  在福岛街进行了短暂的休息,一个国防妇女会的会员忙着来回跑动,她四处喊着:“有人要寄信吗?不要邮票,我帮大家寄。”真是值得感谢的奇特妇女。

  好像她是整个天津城惟一的日本妇女。常盘旅馆的女服务员给我们送来了水,我们一下就喝干了,接着又冲进旅馆的厨房拧开了自来水龙头。大多数的日本妇女,就我们所见,都是穿和服的。她们不穿轻率的支那服装和洋装,这实在是值得颂扬的。

  晚上十点,我们终于到达南海中学。肚子饿,脚又痛,很是疲惫,拖着疼痛的双腿向学校走去,途中经过一个街角的馒头店时,见到蒸笼里暄腾腾的白馒头,贪婪地望个不停。如果允许买的话,恐怕马上就从支那人手上买下来了。即使是现在,也忘不掉街角那家馒头店的情景——穿着白色围裙的支月。人揭开蒸笼盖,取出冒着蒸汽的热乎乎暄腾腾的白馒头。

  即使是现在还能想起那情景,而且,还有一种冲动,真想吃上一个。

  南海中学是一所很大的设备完善的学校,在内地的中学中,还不曾见过如此豪华完备的中学。我们决定在学校宿舍的一间屋子里睡觉。就像支那的许多房屋都是砖造的那样,这一间也是在黑砖上涂了白色的石灰。但墙壁上的涂料容易脱落,会沾在衣服上。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屋子要住进两个分队的人,所以显得拥挤不堪。

  这个房间的电灯不亮,所以,聪明灵巧又对电气有些常识的野口马上进行了修理。面对这种展示自己这方面才能的机会,他会得意地忘记疲劳和不平的牢骚。他出色的技术,让电灯亮了。抬头一看,白色的天花板上,细细的电线变成了漆黑色,苍蝇围成一团一团,而且,蚊子也不停地飞下来袭击我们。

  蚊子和苍蝇轮流向天花板上飞。它们分别按白天与黑夜,各自严守着自己活跃的领域,轮流进攻。

  十六日,早晨五点起床后开始漱洗。由于过度的疲劳,浑身懒洋洋,腿脚浮肿,关节酸痛,手也举不起,路也走不动,恐怕是到了毫无生气的状态了,但还是不想穿着发臭的衣服。

  自来水放不出,只有一口井提供少量的水。井边有洗脸的洗衣服的,混杂一片。我在饭盒上系上带子,打上水来,在空罐中洗刷。打上来的水不够,我不得不利用淘米水或洗过脸的水。水非常珍贵。

  我们知道,在支那必须把水当珍贵物品对待。就我们来说,水的不足完全可以与弹药不足相提并论,日后的经历也充分证明了这点。外出是禁止的。但是,我的左脚腕关节痛,我要去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我到了日本人街。医务室在远离我们宿舍的地方,这倒成了随便外出的好机会。医务室是座很豪华的房子,美丽的花园和浓绿的树阴装饰着它的院子。军医看了我的脚,说:“啊,用垫布敷一敷就行了。事情很简单。喂,下次要……”他极为简单地给我做了诊断,就像苍蝇从一个人的头上飞到另一个人头上那样简单。

  下土井卫生员、岛田和我,三个人的目标是日本人街。但是,不知该怎么讲,车夫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在地上写了“日本人街”四个字,但三四个聚集在一起的车夫没一个人懂。他们互相叽里叭啦地争了一通,其中一个人离开了一会儿,带来了另外一个车夫。

  那个车夫认得字。于是,我们坐上了车,跑了很远可还没到目的地,却进入了支那街。我们开始警惕起来,前面的人注视前方,中间的注意左右,后面的留意背后,我们全神戒备。

  看我们全神戒备,车夫吃惊地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叫我们放心吧。一个支那巡警提着两尺长的警棍,站在十字路口。

  车夫停下车,做个手势让我们下来。

  接着,他指指巡警的方向,于是我们朝巡警走去,写了“日本人街”几个字给他看。巡警笑着对车夫说了几句什么。过了十字路口,再次乘上车跑了起来。终于到了日本人街,我们下了车要给他车钱,他没收赏钱,只要回去时还用他的车。于是,我们开始了我们的活动。

  我们进了一家支那人开的香烟店,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香烟。这家店是专卖香烟的商店,什么种类的香烟都有,好像全世界的香烟都有似的。

  想给内地寄封信,向行走在路上的一个姑娘打听了邮局的地址。这位十七岁左右的姑娘静静地笑着领我们去了邮局。她说话很少,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在前头。她的举止和身材让人觉得她是个城市姑娘。

  “你老家是哪里的啊?”我问。

  她回答说是日本,沉默了一阵。

  “我不知道我的老家。”她又说。

  “为什么?”

  “我不了解内地。我一次也没去过那里。我出生在天津,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这么说,但她也不想问问内地的情况,也不说想去看看,一句话不说就快步走了。我对作为日本人而不了解日本的少女感到吃惊。

  下土井卫生员为了圆满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买下了二十日元左右的私人药物。他说:“部队不会老给药的,想让士兵什么都自己带着。要让士兵满意,我只得自己花钱买些药带着。”

  车夫怕我们走丢了,机敏地紧紧跟在我们后面。再次坐上他的车回到宿舍,给了他二十钱,前后乘车约三个小时,车钱还是很便宜的。

  傍晚,听到屋外有吵吵闹闹的声音,是北海道的后备工兵在闹事。他们的怒骂声招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据说,我们大野部队的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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