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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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 第10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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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结在冰中。他心中惊惶,不及细想,一手一个,将二人连冰带人的提了起来,走到第一层

    冰窖中,推开两重木门,只觉一阵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只吸得一口气,便说不出的受用。门

    外明月在天,花影铺地,却是深夜时分。他心头一喜:“黑暗中闯出皇宫,可就容易得多

    了。”提着两团冰块,奔向墙边,提气一跃,突然间身子冉冉向上升去,高过墙头丈余,升

    势兀自不止。虚竹不知体内真气竟有如许妙用,只怕越升越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四

    名御前护卫正在这一带宫墙外巡查,听到人声,急忙奔来察看,但见两块大水晶夹着一团灰

    影越墙而出,实不知是什么怪物。四人惊得呆了,只见三个怪物一晃,便没入了宫墙外的树

    林中,四人吆喝着追去,哪里还有踪影?四人疑神疑鬼,争执不休,有的说是山精,有的说

    是花妖。虚竹一出皇宫,迈开大步急奔,脚下是青石板大路,两旁密密层层的尽是屋子。他

    不敢停留,只是向西疾冲。奔了一会,到了城墙脚下,他又是一提气便上了城头,翻城而

    过,城头上守卒只眼睛一花,什么东西也没看见。虚竹直奔到离城十余里的荒郊,四下更无

    房屋,才停了脚步,将两团冰块放下,心道:“须得尽早除去她二人身外的冰块。”寻到一

    处小溪,将两团冰块浸在溪水之中。月光下见童姥的口鼻露在冰块之外,只是双目紧闭,也

    不知她是死是活。眼见两团冰块上的碎冰一片片随水流开,虚竹又抓又剥,将二人身外坚冰

    除去,然后将二人从溪中提出,摸一摸各人额头,居然各有微温,当下将二人远远放开,生

    怕她们醒转后又再厮拚。忙了半日,天色渐明,当即坐下休息。待得东方朝阳升起,树顶雀

    鸟喧噪,只听得北边树下的童姥“咦”的一声,南边树下李秋水“啊”的一声,两人竟同时

    醒了过来。虚竹大喜,一跃而起,站在两人中间,连连合十行礼,说道:“师伯、师叔,咱

    们三人死里逃生,这一场架,可再也不能打了!”童姥道:“不行,贱人不死,岂能罢

    手?”李秋水道:“仇深似海,不死不休。”虚竹双手乱摇,说道:“千万不可,万万不

    可!”李秋水伸手在地下一撑,便欲纵身向童姥扑去。童姥双手回圈,凝力待击。哪知李秋

    水刚伸腰站起,便即软倒。童姥的双臂说什么也圈不成一个圆圈,倚在树上只是喘气。虚竹

    见二人无力博斗,心下大喜,说道:“这样才好,两位且歇一歇,我去找些东西来给两位

    吃。”只见童姥和李秋水各自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均翻而向天,姿式一模一样,知道这两个

    同门师姊妹正在全力运功,只要谁先能凝聚一些力气,先发一击,对手绝无抗拒的余地。见

    此情状,虚竹却又不敢离开了。他瞧瞧童姥,又瞧瞧李秋水,见二人都是皱纹满脸,形容枯

    槁,心道:“师伯今年已九十六岁,师叔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二人都是这么一大把年纪,

    竟然还是如此看不开,火气都这么大。”他挤衣拧水,突然拍的一声,一物掉在地下,却是

    无崖子给他的那幅图画。这轴画乃是绢画,浸湿后并未破损。虚竹将画摊在岩石上,就日而

    晒。见画上丹青已被水浸得颇有些模糊,心中微觉可惜。李秋水听到声音,微微睁目,见到

    了那幅画,尖声叫道:“拿来给我看!我才不信师哥会画这贱婢的肖像。”童姥也叫道:

    “别给她看!我要亲手炮制她。倘若气死了这贱人,岂不便宜了她?”

    李秋水哈哈一笑,道:“我不要看了,你怕我看画!可知画中人并不是你。师哥丹青妙

    笔,岂能图传你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画钟馗来捉鬼,画你干什么?”童

    姥一生最伤心之事,便是练功失慎,以致永不长大。此事正便是李秋水当年种下的祸胎,当

    童姥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之时,李秋水在她脑后大叫一声,令她走火,真气走入岔道,从此再

    也难以复原。这时听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不由得怒气填膺,叫道:“贼贱人,我……

    我……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险些便要昏过去。李秋水冷笑

    相嘲:“你认输了罢?当真出手相斗……”突然间连声咳嗽。

    虚竹见二人神疲力竭,转眼都要虚脱,劝道:“师伯、师叔,你们两位还是好好休息一

    会儿,别再劳神了。”童姥怒道:“不成!”便在这时,西南方忽然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

    脆的驼铃。童姥一听,登时脸现喜色,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说道:“你将

    这管子弹上天去。”李秋水的咳嗽声却越来越急。虚竹不明原由,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

    指之上,向上弹出,只听得一阵尖锐的哨声从管中发出。这时虚竹的指力强劲非凡,那小管

    笔直射上天去,几乎目不能见,仍呜呜呜的响个不停。虚竹一惊,暗道:“不好,师伯这小

    管是信号。她是叫人来对付李师叔。”忙奔到李秋水面前,俯身低声说道:“师叔,师伯有

    帮手来啦,我背了你逃走。”

    只见李秋水闭目垂头,咳嗽也已停止,身子一动也不动了。虚竹大惊,伸手去探她鼻息

    时,已然没了呼吸。虚竹惊叫:“师叔,师叔!”轻轻推了推她肩头,想推她醒转,不料李

    秋水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童姥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小贱人吓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

    我而死,哈哈,哈哈……”她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但听得呜呜声自

    高而低,黑色小管从半空掉下,虚竹伸手接住,正要去瞧童姥时,只听得蹄声急促,夹着叮

    当、叮当的铃声,虚竹回头望去,但见数十匹骆驼急驰而至。骆驼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

    篷,远远奔来,宛如一片青云,听得几个女子声音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

    死!”数十骑骆驼奔驰近前,虚竹见乘者全是女子,斗篷胸口都绣着一头黑鹫,神态狰狞。

    众女望见童姥,便即跃下骆驼,快步奔近,在童姥面前拜伏在地。虚竹见这群女子当先一人

    是一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四十余岁以至十七八岁的都有,人人对

    童姥极是敬畏,俯伏在地,不敢仰视。童姥哼了一声,怒道:“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是不

    是?谁也没把我这老太婆放在心上了。没人再来管束你们,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

    了。”她说一句,那老妇便在地下重重磕一个头,说道:“不敢。”童姥道:“什么不敢?

    你们要是当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来了……来了这一点儿人手?”那老妇道:“启禀尊

    主,自从那晚尊主离宫,属下个个焦急得了不得……”童姥怒道:“放屁,放屁!”那老妇

    道:“是,是!”童姥更加恼怒,喝道:“你明知是放屁,怎地胆敢……胆敢在我面前放

    屁?”那老妇不敢作声,只有磕头。

    童姥道:“你们焦急,那便如何?怎地不赶快下山寻我?”那老妇道:“是!属下九天

    九部当时立即下山,分路前来伺候尊主。属下昊天部向东方恭迎尊主,阳天部向东南方、赤

    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

    东北方,钧天部把守本宫。属下无能,追随来迟,该死,该死!”说着连连磕头。童姥道:

    “你们个个衣衫破烂,这三个多月之中,路上想来也吃了点儿苦头。”那老妇听得她话中微

    有奖饰之意,登时脸现喜色,道:“若得为尊主尽力,赴汤蹈火,也所甘愿。些少微劳,原

    是属下该尽的本分。”童姥道:“我练功未成,忽然遇上了贼贱人,给她削去了一条腿,险

    些儿性命不保,幸得我师侄虚竹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是一言难尽。”一众青衫女子一齐

    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说道:“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虽然粉身碎骨,亦难报于万一。”

    突然间许多女人同时向他磕头,虚竹不由得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忙也跪

    下还礼。童姥喝道:“虚竹站起!她们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分?”虚竹又说了几句

    “不敢当”,这才站起。童姥向虚竹道:“咱们那只宝石指环,给这贼贱人抢了去,你去拿

    回来。”虚竹道:“是。”走到李秋水身前,从她中指上除下了宝石指环。这指环本来是无

    崖子给他的,从李秋水手指上除下,心中倒也并无不安。

    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一干功

    夫传你,从今日起,你便是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

    一任你意。”虚竹大惊,忙道:“师伯,师伯,这个万万不可。”童姥怒道:“什么万万不

    可。这九天九部的奴婢办事不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乌老大这等狗贼的

    虐待侮辱,最后仍是不免断腿丧命……”

    那些女子都吓得全身发抖,磕头求道:“奴婢该死,尊主开恩。”童姥向虚竹道:“这

    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我,她们的刑罚可以轻些,其余八部的一众奴婢,断手断腿,由你

    去处置罢。”那些女子磕头道:“多谢尊主。”童姥喝道:“怎地不向新主人叩谢?”众女

    忙又向虚竹叩谢。虚竹双手乱摇,道:“罢了,罢了!我怎能做你们的主人?”

    童姥道:“我虽命在顷刻,但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生平武学,又得了个传人,可

    说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允么?”虚竹道:“这个……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

    “那个梦中姑娘,你想不想见?你答不答允我做灵鹫宫的主人?”虚竹一听她提到“梦中姑

    娘”,全身一震,再也无法拒却,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童姥喜道:“很好!你将那幅图画

    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途径。”虚竹将

    图画取了过来。童姥伸手拿过,就着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

    色,再一审视,突然间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

    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虚竹一惊,伸手去扶时,只觉她全身骨骼如绵,缩成一团,竟已死了。一众青衫女子围

    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哀切。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童姥出手救

    出,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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