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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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 第1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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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之望”。

    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馀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

    形格势禁,实无馀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

    翅”。

    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

    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

    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

    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

    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著。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

    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

    目待死。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

    亲。

    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

    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

    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

    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若杀

    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

    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

    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

    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

    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

    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

    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

    绣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胡斐

    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全文完~~

飞狐外传 第一章 大雨商家堡

    “胡一刀,曲池,天枢!”

    “苗人凤,地仓,合谷!”

    一个嘶哑的嗓子低沉地叫着。叫声中充满着怨毒和愤怒,语声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似是

    千年万年、永恒的咒诅,每一个字音上涂着血和仇恨。

    突突突突四声响,四道金光闪动,四枝金镖连珠发出,射向两块木牌。

    每块木牌的正面反面都绘着一个全身人形,一块上绘的是个浓髯粗豪的大汉,旁注“胡

    一刀”三字;另一块上绘的是个瘦长汉子,旁注“苗人凤”三字,人形上书明人体周身穴

    道。木牌下面接有一柄,两个身手矫捷的壮汉各持一牌,在练武厅中满厅游走。

    大厅东北角一张椅子中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白发婆婆,口中喊着胡一刀或苗人凤穴道的

    名称。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少年劲装结束,镖囊中带着十几枝金镖,听得那婆婆喊出穴道名

    称,右手一扬,就是一道金光射出,钉向木牌。两个持牌壮汉头戴钢丝罩子,上身穿了厚棉

    袄再罩牛皮背心,唯恐少年失了准头,金镖招呼到他们身上。两人窜高伏低,摇摆木牌,要

    让他不易打中。

    大厅外的窗口,伏着一个少女、一个青年汉子。两人在窗纸上挖破了两个小孔,各用右

    眼凑着向里偷窥。两人见那少年身手不凡,发镖甚准,不由得互相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

    讶异的神色。

    天空黑沉沉的堆满了乌云。大雨倾盆而下,夹着一阵阵的电闪雷轰,势道吓人。黄豆大

    的雨点打在地下,直溅到窗外两个少年男女的身上。

    他们都身披油布雨衣,对厅上的事很感好奇,又再凑眼到窗洞上去看时,只听得那婆婆

    说道:“准头还可将就,就是没劲儿,今日就练到这里。”说着慢慢站起身来。

    少女拉了那汉子一把,急忙转身,向外院走去。那汉子低声道:“这是什么玩意见?”

    那少女道:“什么玩意儿?自然是练镖了。这人的准头算是很不错的了。”那汉子道:“难

    道练镖我也不懂?可是木牌上干吗写了什么胡一刀、苗人凤?”那少女道:“这就有点邪

    门。你不懂,我怎么就懂了?咱们问爹爹去。”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

    青春活泼的气息。那汉子浓眉大眼,比那少女大着六七岁,神情粗豪,脸上生满紫色小疮,

    相貌虽然有点丑陋,但步履轻健,精神饱满,却也英气勃勃。

    两人穿过院子,雨越下越大,泼得两人脸上都是水珠。少女取出手帕抹去脸上水滴,红

    红白白的脸经水一洗,更是显得娇嫩。那汉子呆呆地望着她,不由得呆了。少女侧过头来,

    故意歪了雨笠,让竹笠上的雨水都流入了他衣领。那汉子看得出了神,竟自不觉。那少女噗

    哧一笑,轻轻叫了声:“傻瓜!”走进花厅。

    厅中东首生了好大一堆火,二十多个人团团围着,在火旁烘烤给雨淋湿了的衣物。这群

    人身穿玄色或蓝色短衣,有的身上带着兵刃,是一群镖客、趟子手和脚夫。厅上站着三个武

    官打扮的汉子。这三人刚进来避雨,正在解去湿衣,斗然见到这明艳照人的少女,不由得眼

    睛都是一亮。

    那少女走到烤火的人群中间,把一个精乾瘦削的老人拉在一旁,将适才在后厅见到的事

    悄声说了。那老人约莫五十来岁,精神健旺,头上微见花白,身高不过五尺,但目光炯炯,

    凛然有威。他听了那少女的话,眉头一皱,低声呵责道:“又去惹事生非!若是让人家知觉

    了,岂不是自讨没趣?”那少女伸伸舌头,笑道:“爹,这趟陪你老人家出来走镖,这可是

    第十八回挨骂啦。”那老人道:“我教你练功夫时,旁人来偷瞧,那怎么啦?”

    那少女本来嬉皮笑脸,听父亲说了这句话,不禁心头一沉。她想起去年有人悄悄在场外

    偷瞧她父亲演武,父亲明明知道,却不说破,在试发袖箭之时,突然一箭,将那人打瞎了一

    只眼睛。总算他手下容情,劲道没使足,否则袖箭穿脑而过,那里还有命在?父亲后来说,

    偷师窃艺,乃是武林中的大忌,比偷窃财物更为人痛恨百倍。

    那少女一想,倒有些后悔,适才不该偷看旁人练武,但姑娘的脾气要强好胜,嘴上不肯

    服输,说道:“爹,那人的镖法也平常得紧,保管没人偷学了。”老者脸一沉,斥道:“你

    这丫头,怎么开口就说旁人的玩意儿不成?”那少女一笑,道:“谁叫我是百胜神拳马老镖

    头的女儿呢?”

    三个武官烤火,不时斜眼瞟向那美貌少女,只是他父女俩话声很低,听不到说些什么。

    那少女最后一句话说得大声了,一个武官听到“百胜神拳马老镖头的女儿”几个字,瞧雎这

    短小瘦削、骨头没几两重的干瘪老头,又横着眼一扫插在厅口那枝黄底黑丝线绣着一匹插翅

    飞马的镖旗,鼻中哼了一声,心想:“百胜神拳?吹得好大的气儿!”

    原来这老者姓马,名行空,江湖上外号叫作“百胜神拳”。那少女是他的独生爱女马春

    花。这名字透着有些儿俗气,可是江湖上的武人,也只能给姑娘取个什么春啊花啊的名字。

    跟她一起偷看人家练镖的汉子姓徐,单名一个铮字,是马行空的徒弟。

    徐铮蹲在火堆旁烤火,见那武官不住用眼瞟着师妹,不由得心头有气,向他怒目瞪了一

    眼。那武官刚好回过头来,与他目光登时就对上了,心想你这小子横眉怒目干么,也是恶狠

    狠地瞪了他一眼。徐铮本就是霹雳火爆的脾气,眼见对方无礼,当下虎起了脸,目不转睛地

    瞪着那武官。

    那武官约莫三十来岁,身高膀宽,一脸精悍之色。他哈哈一笑,向左边的同伴道:“你

    瞧这小子斗鸡儿似的,是你偷了他婆娘还是怎地?”那两个武官对着徐铮哈哈大笑。

    徐铮大怒,霍地站起来,喝道:“你说什么?”那武官笑吟吟地道:“我说,小子唉,

    我说错啦,我跟你赔不是。”徐铮性子直,听到人家赔不是,也就算了,正要坐下,那人笑

    道:“我知道人家不是偷了你婆娘,准是偷了你妹子。”

    徐铮一跃而起,便要扑上去动手,马行空喝道:“铮儿,坐下。”徐铮一愕,脸孔胀得

    通红,道:“师父,你……你没听见?”马行空淡淡地道:“人家官老爷们,爱说几句笑话

    儿,又干你什么事了?”徐铮对师父的话向来半句不敢违拗,狠狠瞪着那个武官,却慢慢坐

    了下来。那三个武官又是一阵大笑,更是肆无忌惮地瞧着马春花,目光中尽是淫邪之意。

    马春花见这三人无礼,要待发作,却知爹爹素来不肯得罪官府,寻思怎生想个法儿,跟

    这三个臭官儿打一场架。突然雷光一闪,照得满厅光亮,接着一个焦雷,震得各人耳朵嗡嗡

    发响,这霹雳便像是打在这厅上一般。天上就似开了缺口,雨水大片大片地泼将下来。

    雨声中只听得门口一人说道:“这雨实在大得很了,只得借光在宝庄避一避。”庄上一

    名男仆说道:“厅上有火,大爷请进吧。”

    厅门推开,进来了一男一女,男的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背上负着一个包裹,三十七八

    岁年纪。女的约莫二十二三岁,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丽人。马春花本来算得

    是个美女,但这丽人一到,立时就比了下去。两人没穿雨衣,那少妇身上披着男子的外衣,

    已然全身尽湿。那男子携着少妇的手,两人神态亲密,似是一对新婚夫妇。那男子找了一捆

    麦杆,在地下铺平了,扶着少妇坐下,显得十分的温柔体贴。这二人衣饰都很华贵,少妇头

    上插着一枝镶珠的黄金凤头钗,看那珍珠几有小指头大小,光滑浑圆,甚是珍贵。马行空心

    中暗暗纳罕:“这一带道上甚不太平,强徒出没,这一对夫妇非富即贵为何不带一名侍从,

    两个儿孤孤单单地赶道?”饶是他在江湖上混了一世,却也猜不透这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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