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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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 第12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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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

    原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广东佛山逃到湖北,投身汤沛府中为佣。汤沛这人外表道貌岸

    然,一副仁人义士的模样,实则行止甚是不端,见银姑美貌,便强逼她相从。银姑羞愤之

    下,悬梁而死。圆性却蒙峨眉派中一位辈份极高的尼姑救去,带到天山,自幼便给她落发,

    授以武艺。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不远,平日切磋武学,时相过

    从。圆性天资极佳,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为高深繁复,但她贪多不厌,每次见到袁士霄,总

    是缠着他要传授几招,而从陈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砚,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的传过

    她一些功夫。天池怪侠袁士霄老来寂寞,对她传授尤多。袁士霄于天下武学,几乎说得上无

    所不知,何况再加上十几位明师,是以圆性艺兼各派之所长,她人又聪明机警,以智巧补功

    力不足,若不是年纪太轻,内功修为尚浅,直已可跻一流高手之境。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

    回中土为母报仇,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遇到胡斐时赠送于他。只是赵半山将胡斐夸

    得太好,圆性少年性情,心下不服,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

    相惜,心中情苗暗茁。圆性待得惊觉,已是柔肠百转,难以自遣了。她自行约制,不敢多和

    胡斐见面,只是暗中跟随。后来见他结识了程灵素,她既感自伤,亦复自慰,自己是方外之

    人,终身注定以青灯古佛为伴,当年拜师之时,曾立下重誓,为师父的衣钵传人,师恩深

    重,决计不敢有背。程灵素聪明智慧,犹胜于己,对胡斐更是一往情深,胡斐得以为侣,原

    亦大佳。因此上留赠玉凤,微通消息,但暗地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她此番东来报

    仇,大仇人是甘霖惠七省汤沛,心想若是暗中行刺下毒,原亦不难,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

    沽名钓誉,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是痛快。适逢福康安

    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分遣人手前往各地,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圆性查知

    福康安此举的用意,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以功名财帛相羁縻,用以对付红花会群雄;二来

    是挑拨离间,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不致共同反抗清政府。她细细筹划,要在掌门人大会之

    中先揭露汤沛的真相,再杀他为母报仇,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使福康安奸计不逞,那不但

    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不枉他们平日的辛苦教导,抑且是造福天下武林了。在湖北汤

    沛老家,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便是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要混进他府中极

    是不易,但到了北京,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圆性改作男装,进出客店,谁也不在

    意下。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知他热中功名,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就此平步青云,于

    是设下计谋,伪造书信,偷换小帽。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

    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但父女天性,虽说他无

    恶不作,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便如

    行将溺死之人,就是碰到一根稻草,也是紧抓不放,叫道:“凤天南,你说,她是不是你的

    女儿?”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汤沛大声道:“福大帅,他父女俩设下圈套,陷害于我。”

    凤天南怒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汤沛道:“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凤天南冷笑道:

    “嘿嘿,你逼死的那个女子,谁说是我妻子?凤某到了手便丢,这种女子……”他说到这

    里,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不禁打个寒战,不敢再说。

    汤沛道:“好,事已如此,我也不必隐瞒。那无影银针,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你若能

    放,那便射我一枚试试。”他此言一出,群豪又大哗起来。

    胡斐背上中针,略一定神之后,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所发,当时他刀断铜棍,正面对

    着凤天南,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背心便中银针,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他见汤沛初

    时和凤天南争吵,说他“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始终没疑心到汤沛身上,料想若不是海兰

    弼所为,便是那个委委琐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下疑

    阵,掩人耳目。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无意中听到

    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不由得关心,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细问情由,竟探

    听到了银姑之事。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笑了之,也不跟

    汤沛提起。来北京时,一路之上曾设法讨好胡斐,义堂镇的大宅田地,便是他所送的了,到

    了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

    但胡斐侠义心肠,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却是死缠到底,不肯罢休。凤天南心想,

    此人不除,自己这一生终是寝食难安,当下去跟汤沛商量,怕他不肯相助,故意危言耸听,

    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暗示汤

    沛若不相助,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他回到佛山重整基

    业,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

    汤沛交结朋友,花费极大。他为了博仁义之名,又不能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霸码头,

    公然的巧取豪夺,听凤天南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自不免心动,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

    露,于是答应相助。汤沛甚工心计,靴底之中,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他行路足跟并

    不着地,足跟若在地下一碰,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当真是无影无踪,人所难测。他想既然

    相助凤天南,索性大助一番,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声威大振之下,每年相赠的酬金

    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凤天南在会中连败高手,全是汤沛暗放银针。银针既细,他踏足

    发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发觉,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

    人,也没看出端倪。

    不料变生不测,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一番言语,将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竟是丝

    毫抗辩不得。他危急之中,突然发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事说

    出来。他想逼死弱女、比武作弊事小,勾结红花会、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两害相权取

    其轻,当下便向凤天南父女反击。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便知他的用意,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意图不轨

    的奸谋,你便想偷放银针,暗中助我,卖一个好,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嘿嘿,可是我凤

    天南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料他必定

    越说越是不堪,暴怒之下,双足一登,四枚银针激射而出,一齐射进了他小腹。凤天南大叫

    一声,抱住肚子,弯下腰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圆性急忙抢上扶住,叫道:“爹,

    爹……你……怎么啦?”王剑英、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一齐拥上,将他抓住。汤

    沛也不反抗,只叫:“冤枉,冤枉!冤孽,冤孽!”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此事纵然辩

    明,也决计放不过自己,何况铁案似山,无论如何辩明不了,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太多,

    到头来遭此报应。圆性将凤天南扶起,只见他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而死。厅上早已乱成一

    团,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福康安心想:“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

    信内之言,虽说奸谋由她揭露,却也不能留下活口,任她宣泄于外。”于是低声向安提督

    道:“关上了大门,谁都不许出去,拿下了逐个儿审问。”

    胡斐见势不对,纵身抢到圆性身边,低声道:“快走!迟了便脱不了身啦。”圆性点了

    点头,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圆性突然伸出一指,点在蔡威胁下,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

    重穴上连点两指。蔡威登时跌倒。

    姬晓峰一怔,道:“你……”圆性道:“胡大哥,是此人泄露机密,暗中将福康安的两

    个儿子送了回去。”胡斐“啊”的一声,怒道:“此人如此可恶!”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

    踢了一脚,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已与废人无异。混乱之中,他二

    人对付蔡威,旁人也未知觉。胡斐对姬晓峰道:“姬兄快走。一切多谢。咱们后会有期。”

    姬晓峰见情势不对,拱了拱手,抢步出门。

    只听安提督叫道:“大家各归原座,不可嘈吵!”程灵素装了一筒烟,狂喷了几口,跟

    着又走到厅左厅右,一面喷烟,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忽然有人叫道:“啊哟,肚

    子好痛!”他叫声甫歇,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啊哟,啊哟!肚痛,肚痛。”程灵素回到

    胡斐和圆性身边,使个眼色,抱住肚子叫道:“啊唷,好痛,好痛,中了毒啦!”那自称

    “毒手药王”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急忙取出一束药草,打火点燃了。他点燃药草,原

    是意欲解毒,程灵素早料到了此着,躲在人丛中叫道:“毒手药王放毒,毒手药王放毒!”

    胡斐跟着叫道:“快,快制住他,毒手药王要毒死福大帅。”一片混乱之中,众人那里还能

    分辨到底毒从何来,心中震于“毒手药王”的威名,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何况自己肚中

    正在痛不可当,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烧出白烟,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中者立毙,

    谁也不敢走近制止。只听飕飕飕响声不绝,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射了过去。那石万嗔

    的武功也真了得,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竟是临危不乱,一矮身,掀翻一张方桌,

    横过来挡在身前,只听得噼噼啪啪,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数十枚暗器尽数打在桌面之

    上。他大声叫道:“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和我何干?”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

    中,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要将武林中的

    好手一网打尽。须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来人主大臣,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

    用,便欲加之斧钺而灭,以免为患民间,煽动天下。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有人在茶酒之

    中下了毒药”,个个心惊肉跳,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实也是肚中疼痛,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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