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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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 第2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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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的话又不敢违拗。到得三更,各人蒙起了脸,向孟津衙门奔来,彭三春落在后面,很不

    起劲。言伯乾知他甚是勉强,也不点破。将近官衙,忽见前面人影一晃,有人一掠而过。言

    伯乾见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嘱:“小心!”忽然身后有人低呼:“是言兄么?”言伯乾

    转过身来,见是滕一雷和顾金标。滕一雷道:“大伙儿齐心来干,那更好啦。”顾金标道:

    “咱们不能让这臭贼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就算,先得让他多受点儿罪。”他脸上给烫起了无数

    热泡,对余鱼同可恨入了骨。当下六人越墙入内。陈家洛和上官毅山细问醉仙楼的老板,再

    也问不出甚么了,只知那秀才后来给捕快锁了去。陈家洛听说余鱼同被捕,便放了心,就算

    犯了死罪,官府公文来往,也得耽搁好久才会处决,于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访孙大善人。

    孙大善人是当地首富,田庄、当铺不计其数。他见上官毅山和一个自称姓陆的公子来

    访,心中吓了一跳,打好了主意,如果龙门帮要钱,只好舍财消灾。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几

    句之后,口风转到那天在酒楼闹事的秀才身上,孙大善人更是吃惊,连称:“兄弟年纪这么

    一大把,素来不敢得罪甚么人,要是江湖上朋友们手头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为,决不敢小

    气。”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点渊源,不知为甚么和孙老爷打了起来。”孙

    大善人道:“我实在不知,看他们神色,似乎要绑架兄弟。”于是说了当时情形。陈家洛暗

    忖:“十四弟怎会约人来绑架他,中间一定另有隐情。孟津几名捕快,又怎能把十四弟逮

    去,难道此地另有能人?”于是对上官毅山道:“那么请孙老爷引我们去监狱探探这个秀

    才。”孙大善人忙道:“这秀才当晚就给人劫出狱去,难道你们不知?”陈家洛更是奇怪,

    向上官毅出使个眼色,告辞出来,只见许多公差捕快乔装改扮了,在孙宅前后保护。上官毅

    山和陈家洛等来到孟津龙门帮头目家里,派人到衙门打听,果然那秀才当晚便给人劫出,还

    伤了好几名牢头禁子。陈家洛双眉深皱,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丝毫没有头绪。晚饭后众人

    到监狱附近踏勘,骆冰忽然一指墙脚,道:“瞧!”众人一看,喜形于色。上官毅山却莫名

    其妙。徐天宏道:“这是十四弟留下的记号,他说给仇人追逼,迫得向西逃避。”章进道:

    “甚么仇人?定是缠着他的那个少年。”徐天宏道:“这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局面不致

    如此紧急,料来另有别情。”文泰来道:“咱们快去。”

    众人向西寻去,到了郊外,在一株大树脚边记号又现,但见画得潦草异常,显得处境十

    分危急。众人加紧脚步,在一条通到山中的岔路边又见到了记号。

    文泰来和章进当先奔驰入山,沿途只见所画的记号愈来愈不成模样,有时只是随手一钩

    一画。转了几个弯,章进忽然咦的一声,纵上前去,在一株小树上拔下一枝竹箭。文泰来和

    徐天宏同时叫了出来。他二人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认得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独门暗器。

    文泰来怒道:“原来追逼十四弟的是言伯乾这奸贼。”这时骆冰又从树丛中发见了几枝竹

    箭。周绮忽然惊呼一声,指着地下。众人看时,见是点点血迹。沿着血点追寻过去,拨开树

    丛,忽见黑黝黝的一个山洞。山洞浅小,仅足容身,洞旁竹箭、钢镖、飞锥、小钢叉等落了

    一大堆,想见余鱼同那日受人围攻时打得十分激烈。众人十分担忧,不知他性命如何。

    徐天宏和文泰来捡起各种暗器细看,钢镖和飞锥武林常见,瞧不出用者身分,发小钢叉

    的人却极少,不知是何等人物。从诸般暗器看来,围攻余鱼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人。那天滕一

    雷、顾金标、言伯乾等六人越墙入狱,想找狱卒逼问监禁余鱼同的所在。宋天保忽然脚下一

    绊,险些跌了一交,俯身看时,见一人给反背绑在地下,忙提他起来,晃亮火折,见是个身

    穿号衣的狱卒,口中塞着甚么东西,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说不出话来。言伯乾右手掐住他喉

    咙,左手挖出他口中之物,却是两块绣花手帕。言伯乾低喝:“今天抓来的秀才关在哪里?

    快说!你一叫就掐死你。”那狱卒吓得不住发抖,说道:“在……在那边第三……第三间牢

    房。”言伯乾懒得再绑他,手下使劲,狱卒顿时闭气而死。滕一雷道:“快去,怕已有人先

    来劫狱。”

    众人赶到牢房,果然听得有锉物之声。顾金标晃亮火折,见一个黑衣人蹲在余鱼同身

    边,显是他朋友前来救人。余鱼同见到火光,叫道:“有人来。”黑衣人并不理会,锉得更

    紧。滕一雷低喝:“是谁?”黑衣人突然跃起,回身一剑,这一剑又快又准,寒光闪处,剑

    锋已及面门。滕一雷身子虽胖,动作却极迅捷,右手铜人疾向剑刃压下。黑衣人手上剧震,

    虎口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异常,不敢恋战,回剑向覃天丞刺去。覃天丞一让,黑衣人已跳出

    牢房。言伯乾道:“别追,劫人要紧!”这么一交手,满牢狱卒都已惊醒,知道有人劫狱,

    登时大乱。滕一雷在牢门口一站,喝道:“你们快锉,我在这里抵挡。”言伯乾和顾金标各

    自拿出铁锉,同时使力,不一刻已把锁住余鱼同手脚的铁链锉断。

    言伯乾扣住余鱼同脉门,和彭三春两人合力抬出牢房。衙役军士涌上来拦截,都被滕一

    雷挥铜人打伤。众人见他猛恶,不敢近前,只在远处呐喊。顾金标当先开路,宋天保、覃天

    丞断后,拥着余鱼同越墙而出。哪知监狱外已有大队军士守候,刀枪并举,围了上来。顾金

    标、言伯乾、彭三春分头迎敌,砍伤了几名,但官兵人众,呐喊杀上。

    混战中突然墙角一条黑影飞出,奔到余鱼同身边。覃天丞过来拦阻,那人手一扬,覃天

    丞只感到胸口剧痛,已中了甚么暗器,支持不住,蹲下地去。宋天保一呆,那人已拉了余鱼

    同逃走。宋天保大叫:“师父,那……那人逃啦!”余鱼同却并不急退,蹲在地下匆匆画了

    些记号。言伯乾扑将过去,斜刺里突然一剑刺到。言伯乾举环一锁,那人剑法奇快,早已变

    招,拆不两招,余鱼同把一名军官拉下马来,跃上马背,纵马驰近,大叫一声,向言伯乾迎

    面冲来。言伯乾向旁跃开,余鱼同拉住使剑人的手,将那人提上马背,两人一骑,向西奔

    去。

    这时滕一雷已翻出墙外,见余鱼同逃走,暗骂言伯乾师徒无用,大叫:“快追!”彭三

    春和宋天保左右挟住了覃天丞,向余鱼同马后赶去。他们脚下甚快,奔出数里,已把官差抛

    在后面。众官差眼见追不上,便收兵回去了。滕一雷等赶了一阵,功夫便即分出高下,滕一

    雷遥遥在前,顾金标和他相距不远,言伯乾却已被抛在后面,彭三春等是更加落后了。滕一

    雷在辽东虽然养尊处优,功夫却没搁下,轻功着实了得。山路驰马不便,余鱼同的马上骑了

    两人,那马又非良马,追逐了一会,滕一雷越赶越近。黑暗中那马突然踏入山道中一个小

    坑,左足跪了下去,头一低,把余鱼同抛下马来。余鱼同一个筋斗,轻轻落下。马上那人一

    提缰绳,那马哀嘶一声,竟没站起,原来左腿胫骨已经折断。那人见滕一雷追近,飞身下

    马,和余鱼同穿入树丛。行不数步,见前面有个山洞,两人躲了进去。

    余鱼同叹道:“李师妹,又是你来救我。”那黑衣人便是李沅芷。她跟随红花会人众,

    忽然不见了余鱼同,略一凝思,猜到他必是改走水路,便沿着黄河上溯寻访。到得孟津,在

    茶馆酒楼中听得到处都谈论丑脸秀才绑架孙大善人不遂之事,于是半夜里前来劫狱,那名狱

    卒就是被她绑住的。李沅芷救出了余鱼同,芳心喜慰,教余鱼同躺下养神,自己在洞口守

    御。余鱼同坐在地上,望着她俏生生的背影,感慨万千,一阵寒风吹来,只见她微微一颤,

    便脱下长袍,给她披在身上。李沅芷自识得这位师哥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稍示怜惜之

    情,不由得回头嫣然一笑,身上心头,温暖异常。正要说话,忽然前面飕的一声,一枝竹箭

    射了过来。余鱼同见她没察觉暗器袭到,忙伸手将她一推,左手接住竹箭,叫道:“留神暗

    器!”话声未毕,外面又掷了一块飞蝗石进来。李沅芷闪身接住,只听得外面喝骂:“奸

    贼,快滚出来,免得大爷动手。”同时几个黑影迫近洞口。余鱼同提起竹箭箭尾,用打甩手

    箭手法向黑影掷去,一人呼痛跳开,却是彭三春胯上中箭。滕一雷等以敌暗我明,不敢过份

    迫近,诸般暗器纷纷向洞里掷去。余鱼同和李沅芷缩在一边,捡起落在洞内的飞镖小叉,在

    敌人攻近时就还敬一枝。李沅芷靠在余鱼同身上,虽然情势危急,反觉实是生平未历之佳

    境,山洞寒冷黑脏,洞外强敌环攻,然而提督府中的绣楼香闺却无此温馨。余鱼同低声问

    道:“咱们怎生出去?”李沅芷笑道:“何必出去?反正他们又攻不进来。”余鱼同急道:

    “天明了怎么办?”李沅芷听他语气焦急,笑道:“好,我想法子……喂,暗器来啦!”余

    鱼同向后急缩,又是一柄小钢叉钉在脚边地上。顾金标气愤之极,两柄小叉发出,使动钢叉

    护住门面,抢到洞口。李沅芷扬手发出三枚芙蓉金针。暗器细小,又在黑暗之中,本难闪

    避,但她发针手法未臻化境,顾金标总算及时发觉,猛一缩头,两针落空,只一针刺进头

    发,刺伤了头皮。他头顶刺痛,想到这类细微暗器多半带有剧毒,心中一骇,疾忙跳开,拔

    下金针,亮火折看时,见针尖之血并非黑色,知道无毒,这才放心。

    滕一雷接过金针一看,气得哇哇大叫,说道:“老三头骨上钉的,不就是这种金针?原

    来害死他的就是这奸贼。”那日焦文期被陆菲青以金针射瞎双目,尸首过了几年才给人在山

    谷中发现,其时面目早已腐坏,只从他兵器和衣饰上才认了出来,脸上肌肉烂去,露出几枚

    金针牢牢的钉在头骨之上。当日陆菲青以一把金针掷在焦文期脸上,大部分拔回,但深入肉

    里的几枚却未起出。韩文冲信中曾详述此事和金针形状。岂知当时杀焦文期的固然不是余鱼

    同,而今日射伤顾金标的也并不是这金笛秀才。

    滕顾两人愤怒异常,攻得更紧,但害怕金针厉害,不敢再窜近洞口。李沅芷眼望洞外御

    敌,说道:“你干么避开我?难道你见到我就讨厌吗?”余鱼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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