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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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子-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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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来到街上,有一会儿我想到我妈,但立刻把她排除了,她是穷人,没钱。大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个人模狗样儿,还都乐呵呵的,真该来颗原子弹,炸得他们一个不剩,满天的肠子肚子屎星子,满地骨碌骨碌乱滚人脑壳,眼珠子当弹球儿,叭叭四射,想出这番情景,心里松快了点儿。 
  我口干舌燥,买了瓶汽水坐在马路牙子上……天哪,对呀,我怎么把他忘啦!陈地理!他是气功大师,能治病! 
  我疯跑到公园,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说陈大师讲课去了,不知道今天来不来。我等了一会儿,看着这些练功的人,越看越觉得神,不知道陈地理在哪儿发功,让他们干这干那。 
  一个瞎子闭着眼四处溜达,手脚乱划拉,像在空气里游泳;一个女的不干别的,专门把脑袋往树上撞,一下比一下狠,跟铁头功似的;那个白头发老太太哭得眼泪哗哗流,面带微笑,幸福极了;还有一个你说不上他是在干吗,呼天抢地,浑身哆嗦,口眼歪斜,马上就要不成了,可没人理他,爱死不死。 
  倒是那个瞎子猛睁双眼,瞪瞪他,啪嗒又闭上了,接着游他的泳。 
  有一会工夫我把龙生都忘了,也想学他们的样子胡来一气。我闭上眼想试试,走了两步就不敢动了,天哪,我真羡慕他们!   
  没有子弹(14)   
  在公共汽车站我遇上了陈地理。 
  他一看见我就笑了,哟,巧啦!你妈呢? 
  我说我不知道我妈在哪儿,我就是来找你的。他收起笑容,望着我。我把龙生的事跟他说了,求他救救我的朋友。 
  陈地理显得很严肃,他说他治不了癌症,要是胃病、神经衰弱他还有点办法。 
  你不是气功大师嘛! 
  他笑了笑,什么气功大师,谁说的? 
  我妈说的。 
  他笑得很开心,你妈太单纯,到现在还那么单纯。他看看我,你想得出来吗,她是个淘气学生,比男生还淘,上课就她爱捣乱。“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让我站在一个圈里,学驴叫。 
  什么圈?我被吸引了。 
  很简单,用粉笔在地上画个圈。 
  我听不明白。他说你是很难明白,时代不同了。后来他不干老师了,因为伤了心。 
  你的朋友……他说。 
  他有救吗? 
  应该有办法吧。现代医学发展得快极了,人们在拼命努力,在和时间打仗。他曾经认识一个人,肾坏了,血里充满毒素,一天比一天多,就要被毒死了,在最后时刻办法出现了,把他身体里的血抽出来,通过一个筛子再放回他的血管,毒素就没了。还有更好的办法,把坏肾摘了换一个好的。 
  哪来的好的? 
  要枪毙的罪犯。医生等在旁边,枪一响他们就上去把肾拿走。 
  骨头能拿吗? 
  陈地理摇摇头,不能,现在还不能。 
  我们谈了一会,他说请我吃饺子去,我不想吃,和他再见了。临分手时他说,和你朋友说,不要灰心,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真心的难过的表情,我差点说,给我两千块钱吧。 
  剩下我一个人,我越想越窝囊,可也没办法。他不是什么大师,这能怪我吗? 
  路灯亮了。我站在马路边想过马路,发现世上除了人还有更可恨的家伙,车。你要过马路就得从这些铁壳儿之间找出一条缝儿,它们虽然不能咬人,可人一靠近它就叫唤,和狗一个德行。一辆汽车轱辘离我的脚差着半寸就压过去了,从里面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嗨,你找死啊! 
  我操你姥姥!不,不对,我操的就是你! 
  借我钱的人叫豁子,在他脸上我看不出哪儿豁了,可他有种神气,我倒看出来了。数钱的时候他的嘴唇越绷越紧,牙一点点龇出来,从牙缝儿里嘶嘶直冒气,一百元一张,他数了三十张。利息是百分之三十六,一个月还清。 
  半个月后,威哥从青岛回来了。他见到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够有胆儿的,敢借豁子的钱。 
  我没说话。 
  什么事急成这样儿?是不是你让谁肚子里揣上了?一帮子人哄堂大笑。我也咧了咧嘴。 
  笑他妈什么笑!大伙儿立刻不笑了。嘿,王高,把妞儿带来让我瞧瞧,值不值三千,你小子忒傻,别让人蒙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我可以解释,但我不想提起龙生,就是不想。 
  怎么,哑巴了?有人伸手摸摸我的后脑勺。 
  我舔舔嘴唇,紧张地等着。“啪”的一声,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我回过头,当他是开玩笑,闹什么,别闹。 
  谁跟你闹啦,小子。 
  说,你借钱干吗用了?说啊!脑袋上又是一下,比刚才狠。你他妈说不说? 
  这时我的嘴唇开始变硬,身体也开始变,很快变成了石头,这个过程我能清楚地感觉出来。他们也感觉到了,一起扑上来。我被打倒在地上,心里数着数儿,可他们拳脚齐上,我数不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四下里真安静,有一只蜜蜂嗡嗡叫个不停。我动了动,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嘴里有股难闻的血腥味儿,我费力地欠起身,“噗”地把它们啐出去。 
  我妈来电话找过我,小贲跟她说老板让我学技术去了。学什么技术?她挺高兴的,小贲说不上来,因为我没教他。   
  没有子弹(15)   
  一个礼拜以后我才回家。我妈不在。屋子后墙上有个开得很高的小窗户,路灯能从那儿照进来。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看着两张空床,简陋的家具,闻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心里奇怪得要命。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脸上有小虫子在爬,痒痒的,我摸了摸,手指头尖有点湿。我妈一夜都没回来,一定又去姥爷家了。 
  开门的是姥爷,他一看我就愣住了,好像他在梦里见过我,一下子弄不清是不是睡醒了。看见他本人我倒想起他的模样了,和我记忆中的不大一样。我记得他没头发,是个秃子,看来记错了,他是个半秃儿,脸红通通的,没眉毛。 
  我妈在吗? 
  他半天不出声,盯着我看,我浑身难受。 
  我找我妈。 
  她出差去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的话充满怀疑,我听出来了,不是怀疑我,而是怀疑我妈。去他的吧!我转身要走。等等,你站住。 
  我还真站住了。进来进来,我有话和你说,来,进来呀! 
  我犹豫地朝门口迈了一步,他马上后退一步,我又走一步,他又退一步,等我刚迈过门坎儿,他就在我身后“咔哒”把门锁一拧,他妈的,掉进陷阱了。 
  我走进客厅,他让我坐在长沙发上,我偏坐小沙发,一屁股坐进一个深坑,挣扎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这沙发坏了,他责怪地说,我只得照他的话坐了。他自己拉过一把鲜红的人造革椅子,坐下。 
  怎么样啊?听口气就像他是个大老板。 
  挺好。我不想多说。 
  是吗,他笑眯眯望着我,一个劲儿从鼻子眼儿里出气,听说你本事不小哇。 
  什么?我装不懂,我也确实没摸透他的意思,反正是不怀好意。 
  说说吧,你的工作怎么样? 
  可以。我突然决定对他的所有问题都用两个字回答。 
  可以是什么意思?你能解释解释吗?他像是要我回答,可不等我开口就接着说,这么小年纪就不上学,在台球厅那种地方鬼混,还可以,可以什么! 
  对这种问题我一字不答。 
  我问你,你们家是不是连镜子都没有啊?啊?!我忽然有点犯傻,说:有啊。 
  他不理我,站起来“咚咚咚咚”走出去马上又转回来,手里拿了面镜子,把镜子一下杵到我鼻子尖儿上:你瞧瞧,看看自己的样子,好好看看! 
  我的左眼还有点发青,头发好多天没洗了,肯定谈不上什么发型。我用手拢拢头发,手指头感觉阻力不小。 
  没用,你就是抹一头油,撒一身香水也没用。他把镜子收到身后,你今年多大了? 
  这话听着太够意思了。我是我妈生的,我妈是他生的,不是生,就那个意思吧。 
  十七。是两个字。 
  他使劲吸了一口气,肚子都鼓起来了,十七,肚子又慢慢瘪下去,还不算太晚。 
  什么事儿晚不晚呢?我不由得很想知道。 
  王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受你爸的影响这么多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他顿了一下,你到底不是他,还不是一个坏人,还可以教育。问题是……他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什么。问题不光是你,还有你那个妈!我就想不通,天底下怎么有你妈那么二百五的人,不让孩子上学,你难道愿意这样吗? 
  愿意。我想逗逗他。 
  他扬起下巴颏,哼哼一笑,好像我是个败将,已经跪在他脚下了。好,很好,你可以说这种鬼话,自欺欺人嘛。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秃脑壳,脸渐渐黑了:我告诉你,你应该看看你妈,问问她她的前途何在!不接受教训想一条路走到黑…… 
  我猛地站起来。 
  干吗你要? 
  玩儿去! 
  上哪儿?现在?他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滚圆。 
  我看出他没懂我的话,想解释一下是玩蛋去的意思。但是一来他太糊涂,我觉着犯不上,二来这么一解释就不是两个字能完的,干脆不说了。   
  没有子弹(16)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好极了。我一边走,一边把那个满嘴喷粪的老家伙痛快淋漓地大骂一通,这才消了气。 
  书店的人逗我,说我妈旅行结婚去了。这些浑蛋娘们儿。最后她们交给我一封信,其实是张纸条儿,上面写着两行字:我出差了,找不着你。这回我要坐飞机,所以要告诉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的存折在姥姥家。你知道就行了,不会出问题的。 
  在胡同里郭威和他的人把我堵住。 
  你小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啊! 
  龙生做了手术,活了。他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现在在威哥手上。 
  我不回答,只是看着威哥,像看一只狼。 
  给。他把龙生的信还给我。我接过信,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忽然他向我伸出右手,我以为又要开始了,脖子一缩。走,哥们儿,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 
  我们去了一个挺像样的地方吃饭,还喝了酒。威哥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我认出来了,那是我写的借据。他说他替我把事儿了了,说完把借据撕成两半,又撕成四半……白花花的碎纸片儿四下乱飞,胸口里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往上涌,我忍啊忍啊,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把胳膊肘往桌上一架,不让他们看见我脸上的表情。 
  夜里,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睡得像头猪。 
  过了没两天,我妈回来了。我关心她飞机坐得怎么样,她说很好,很安全,和在地上一样。接着就问我出了什么事,姥爷和她说我鼻青脸肿。我说是让人打的。她瞪起眼睛,看上去有些紧张。我说没事儿,警察到台球厅抓人,我帮忙抓来着。 
  我妈松了口气,伸手摸摸我的脸,勇敢是好的,她说,可你还小,以后还是让警察叔叔自己执行任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差点为警察叔叔憋死,总算没笑,忍过去了。我和我妈说要是我死了,她就是烈士家属了。去你的,她说,你要是弄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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