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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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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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汝昌还记得一些与聂绀弩的交往。一次是聂绀弩请自己在东安市场吃饭。另一次也是在东安市场,是逛旧书店,周汝昌看到一本宋代诗人陈师道的诗注本,正要拿起来,忽然听见有人说:“这是我选定了的。”周汝昌抬头一看,两个人同时“嗨”了一声,原来正是聂绀弩 —— 那时他已经被整成“右派”。    
    还有一次,周汝昌和妻子一起上街,又在东安市场碰到了聂绀弩。正好是中午,聂绀弩就跟着周汝昌夫妇一起走。周汝昌看他好像要到自己家里“蹭”饭,但那时儿女众多的周汝昌简直一贫如洗,就回头问妻子家里可有菜肴,妻子回答说什么也没有。聂绀弩听见了,就转身向北走了,口里说:“我去找张友鸾……”周汝昌后来著文回忆到这一段插曲,说:“他走了。我望着那踽踽凉凉的背影和步态,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愧怍——就是此刻重提此事,也觉脸红。”(《 砚霓小集 》之《 缘深缘浅话难明 》)周汝昌家的经济状态一直十分窘迫,有一次周建临对笔者说,在成都和回京城后,因为人口多,生活老是不宽裕,吃饭时母亲就做一盘菜,放在饭桌当中,结果大家谁也不敢多吃,吃了半天,那盘菜还有很多。    
    聂绀弩向周汝昌请教书法,曾经从周汝昌处借过三本欧阳询的字帖。后来聂绀弩落难,又过了一些年获得释放,还不忘记托杨霁云把三本字帖还给周汝昌。周汝昌看看还回来的字帖,只有一本原拓《 九成宫醴泉铭 》是自己的旧物,其他两本是另买补赔的。    
    周汝昌在1949年以前就与钱锺书有过交往,应该说两个人互相欣赏对方的才气。在1962年11月撰写的《 杨万里选集 》的引言中,周汝昌还特意引录了钱锺书《 谈艺录 》里的一段话,大加揄扬。    
    可是,在1958年,发生了一件让周汝昌追悔莫及的事情。
    当时在各种思想改造和文化批判运动中,忽然又兴起了一个新名目,叫“拔白旗”。这是因为那时提出的口号是“又红又专”,意思是一个人不仅要精通业务——专,更重要的是要在政治上“要求进步”、“靠拢党组织”—— 红。凡是业务上很突出但对政治不太热衷感兴趣或不是共产党员的人就是“白旗”,因为业务好,自然会在具体的工作单位里有威信,这样会影响那些业务不突出但政治上“红”的人掌权控制局面,所以要把那些“白旗”“拔”掉,对他们展开批判,让他们威信扫地。    
    当时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冯雪峰、聂绀弩等懂业务的领导人都已经不在,早已靠边的靠边,入狱的入狱,主管古典文学编辑室的新领导紧跟形势,展开了大批判“拔白旗”运动,“靶子”当然要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自己出版过的书中去找。正如前面引用过的唐翼明的文章中所说,在人文社出版的各种古典文学注解选本中,以钱锺书的《 宋诗选注 》水平最高,教条主义影响最少,社会影响最大,而钱锺书又并非共产党员,而是一个对政治保持距离的人,于是古典室的领导“决策”,就以这本书作为“白旗”的重点来“拔”,展开批判。“批判小组”正式成立,古典编辑室的人员当然都得参加,而且都要表态发言,分清“红”、“白”两条道路的大是大非。    
    周汝昌当然也要发言批判,下面是周汝昌本人的回忆:    
    “批判小组”里,业务上弄诗的是麦朝枢,我原是小说专业,但因也有了“诗名”,也安排在组内。在一个晚上,开会“批钱”。麦老广东人,口齿才能不高,讲“普通话”很不动听,我胜他一筹——天津人学北京腔。大概就因此,我的“发言”就“好”了。但此乃内部运动。不料“组内”整理出一篇批判文章交《文学遗产》(1958年12月《光明日报 》之《 文学遗产 》专栏第241期,文章题目为《 读〈宋诗选注序〉》——引者)公开发表,而且使我异常吃惊的是不用“某社批判小组”的署名,竟落了贱名三个大字的款!    
    当然,这也许全出好意——是看重我,培养我,引导我(我本就是个“白专型”)。但这么一来,事情“个人化”了,把我和钱先生公开放在一个“对立”的地位。    
    别人议论我不及知。钱先生看了,心中作何感想?对我的“变化”又作何“评价”?那就不问可知了。    
    对于《 宋诗选注 》,我从学术上并非全无意见,那是另一性质,如今却成了一种尴尬的政治性事态。钱先生从此绝不会再理我,我也无意辩解,因为应当自己引咎。(《 天·地·人·我 》中《 青眼相招感厚知 》)    
    周汝昌这段回忆录可能写于钱锺书逝世以后,但在钱锺书生前,周先生在给笔者的一封信中也曾谈到此事,并希望我方便时在文章中提及其中曲折,说明真相,以取得钱先生的谅解。不过笔者不太了解详情,也没有遇到适当的机会,因此没有落实。    
    以写《 边城 》而蜚声中外的作家沈从文( 1902—1988 ),在20世纪50、60年代,因其写作的内容、风格、趣味都与新时代的意识形态要求格格不入,而被迫放弃了写作生涯,转而去故宫研究古代服饰。从新政权来说,这已经是“废物利用”的宽大优待政策了。从沈从文自身来说,倒也开辟了一个新领域,后来也成了古代服饰等考古方面的专家。    
    因为研究古代服饰,所以和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的活动发生了关系。周汝昌因此也和沈从文有了一段因缘。    
    从1962年开始,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工作筹备处在故宫文华殿常设办公,写过《 小说闲谈 》等研究著作的阿英( 即钱玄同 )和画家黄苗子是“常务”工作者,周汝昌也是经常被邀请去开会的人。此外临时走动的文化界名流和相关人员还有很多。从上海请来的两位画家刘旦宅和贺友直当时都是年轻人,住在东华门外骑河楼附近的翠云庄,屋顶和围墙上面都罩着碧琉璃瓦。两位画家住在此专心创作曹雪芹画像和生平事迹。    
    画曹雪芹,当然得有一定的考证根据,《〈 红楼梦 〉新证 》成了取资借鉴的“宝库”,讨论曹雪芹的像该怎么画,开会讨论,周汝昌当然被邀请与会。下面是周汝昌的一段回忆:    
    一日,得讯要到翠云庄去开会。    
    记得这种会文化部所派领导人(如邵荃麟、阿英等)是不来的,主持者是黄苗子。墙上已贴好了刘旦宅画的雪芹像(拟作样品供讨论品评)。    
    屋子不大,被请专家排坐于靠墙一溜椅子。我和吴恩裕等都到了,而最后进来了一位迟到者。    
    他身著深色中山服(那时的礼服了),头发漆黑有光,满面春风,亲切和蔼,主动同我握手——我还不认识,只听他自报:“沈从文。”    
    他给我的印象令人喜悦愉快。还记得他和恩裕兄一样,手臂里夹着一个黑皮包——那时尚无后来的带提把式的人造品,都是黑亮的真皮包,是高级文化人如教授等不可少的(上课、上班 )必用物。沈先生的发言都说了些什么?今竟失忆(其实连我自己说的什么也一句不记得了)。只记得讨论的主题是雪芹画像要表现出“十气”——英气、才气、傲气、狂气……,大家都笑说:这太难为画家了!一张画怎么能表出这么多的“气”?(《 北斗京华 》之《 沈从文 》)    
    周汝昌此前并没有见过沈从文,为什么沈从文主动和周汝昌握手呢?原来他们已经有过一段工作方面的书信来往,并且还发表过文字作学术争论。    
    那还是周汝昌被聂绀弩口头任命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部小说组组长的时候,负责整理新标点本《 红楼梦 》,除了版本校勘之外,还要加一些新的注解。给《 红楼梦 》作注解,当然要找专家,领导指定的是后来的大书法家启功。周汝昌为此曾亲自到启功当时住处黑芝麻胡同的一个大院落拜访,启功的夫人也去过周汝昌的住处门楼胡同。
    因为当时已经是批俞运动之后,《 红楼梦 》研究中的“繁琐考证”遭到了严厉批判,奉命作注解的启功因此下笔极其谨慎,每一条注解都尽量写得简短,语意表达则十分“灵活”,尽力避免“落实”,防止被批评为是在宣扬反动的胡适的“自传说”。    
    对这种“简化”的注解法,周汝昌内心不满意,但没有提出异议。谁知沈从文却提出了意见,向出版社写信,主张要实实在在地把有关清代的事物风俗等“背景”情况都注解出来。这当然和沈从文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每天都接触清代具体的历史实物有关。但这和启功的主张用意恰恰相反。    
    沈从文不仅是写信提意见,还自己动手写了一部质和量都很不寻常的《 红楼梦 》注释稿子,寄到出版社供参考采用。作为负责编辑的周汝昌遵照古典部上级的命令,把沈从文的注稿送到启功家中供他参考。下面是周汝昌的回忆:    
    启先生一见,吓坏了!    
    ……    
    拙笔很难“表现”尔时的形势气氛、“当事”者的表情与话语、我这“编辑”的尴尬处境。此处只好来一个“话要简断”——    
    事情的结果是:启先生一字不敢采,我得负责对沈先生“退稿”,这还不打紧,最难的是我还必须在“新版”卷首“交代”,说启注“参考”了沈注,以“圆”其“场”。但这种“圆”法却又两面不讨好:启表示我何尝“参考”了他的大著?沈谓你们一点儿也不接受我的良言与诚意。(《 沈从文 》)    
    沈从文与周汝昌之间,还发生过一次学术争论,而且影响不小。这是有关《 红楼梦 》某个具体文句的纯粹学术问题,但既涉及对版本的认识,也与对小说中人物性格的理解有关。    
    第四十一回《 拢翠庵茶品梅花雪 》( 根据戚序本和圣彼得堡藏本《 石头记 》,是“拢翠”不是“栊翠”,“拢翠”与“怡红”对仗 )中,妙玉请宝钗和黛玉喝“体己茶”,给宝钗和黛玉用的茶杯是两个珍奇古玩,各有一个罕见名字。沈从文既然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对这两个古玩的来历就有一种文物鉴赏家的考证兴趣,而周汝昌也很早就涉猎一些古董的考证研究。二人对黛玉用的那个茶杯究竟是“点犀”还是“杏犀”产生了分歧意见,此外还有相关的黛玉、宝钗二人茶杯的隐喻含义等问题。两人的文章都发表在《 光明日报 》之《 文学遗产 》专栏,自然引起全国文化界的瞩目。    
    沈从文的文章在《 文学遗产 》之第375期( 1961年8月6日 ),周汝昌的文章在第385期( 1961年10月22日 )。后来沈从文又发表了一篇反驳周汝昌的文章( 1961年11月12日 ),周汝昌也写了一篇再申辩的文章,但《 光明日报 》却不给发表了。所以公开发表的文章是沈从文两篇,周汝昌一篇。因此,当1981年周汝昌把这篇争鸣文章收入《 献芹集 》时,就加了一段“附记”,其中说:    
    本文……内容对象是为了一个器物名称而费笔墨,其实质则是为了给《 红楼梦 》注释的体例、办法作探讨,所涉的问题是值得深思熟虑的。我和沈从文先生商量的,原在大端,而非细节。即以此具体而论,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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