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昆曲审美之旅游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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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昆曲审美之旅游园惊梦-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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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演到这里,本无与色空二人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小尼姑一边走一边寻思,那个小和尚聪明俊秀,他似乎也有意于自己,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土地祠,不如进去假装烧香等等他,看他来不来找我。与此同时,小和尚心里也在想着这件事,年少美貌的小尼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小和尚果然进到土地祠去找她。小和尚看到小尼姑打盹睡着了,想趁着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时候喊一声老尼姑来了,看她害不害怕,她若害怕就说明是逃下山来的。哪想到小尼姑是在假寐,趁小和尚不注意,在他背后喊道:〃前面有一个老和尚来了!〃这下子倒吓坏了小和尚。这就是一个幽默的包袱,是舞台上的诙谐。一丑一旦在分别讲述自己的心理活动给台下的人听,当他们聚到一起,他们的心理活动就会冲突为外在的一个小情节,产生一个小噱头。这种小冲突,轻盈、幽默而不沉重。

  第16节:诙谐之美(3)

  这一吓的结果,是小和尚的一番心事全部暴露无遗了。一个仙桃庵的尼姑,一个碧桃庵的和尚,两个人坦然相对,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仙桃也是桃,碧桃也是桃。和尚与尼姑,多是桃之夭夭。〃小和尚很风雅地用《诗经》的话答了一句:〃你既知'桃之夭夭',须知'其叶蓁蓁'。我和你做个'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吧。〃虽然小尼姑有些羞恼,但已经表白了心迹的小和尚很高兴,执意要与小尼姑一同下山去做夫妻。小尼姑忸怩着不肯过去,小和尚说,倘有人看见就说我们是夫妻。小尼姑说,哪有光头的夫妻呢?小和尚说,咱们就说从小就是秃子。两个浑然天真的少年男女,嬉笑言谈,看起来是一僧一尼,谈的却又是人间情事,让人更加忍俊不禁。
  中国传统戏曲中有三小戏之说小生、小旦、小丑。小戏里并非没有大美。小就有它的轻盈,小就有它的婉转,这种婉转不一定是一往情深,也许就是生活里面一个普通的细节,有时候却如同花朵盛开,突然间绽放出一种情趣。
  本无与色空两个人相约要去做夫妻。小尼姑说,一个人从庙前过水,一个人从庙后过山,约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到那边再见。小和尚一开始不干,生怕小尼姑诓他,小尼姑再三保证,两个人才达成协议,一个过水,一个过山。接下来,两个人又要在舞台上进行很多虚拟情景的表演,令人看起来更眼花缭乱。小和尚因为要背着小尼姑,所以叼着靴子过河,他戴的那串念珠还要绕着脖子飞转起来,这一造型构成了一幅幽默的、诙谐的、充满了生机的、妙趣盎然的图画,而两个人身段的配合、声腔的配合、心思的配合,包括这两个已经逃出山门的出家人还在不断地念〃南无佛阿弥陀佛〃,又变成了一个非常幽默诙谐的点。再加上,在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他们还在反复地唱着几句民歌小调般的句子:〃男有心来女有心,那怕山高水又深。约定在夕阳西下会,有心人对有心人。〃整整一出《下山》,诙谐无处不在,它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太常见到的情形,用一种幽默诙谐的形式传递出来,却又在每一个细节上演得栩栩如生。

  第17节:诙谐之美(4)

  讲《下山》,必然要谈一谈丑行。丑行中也有精细的划分。小丑,又叫小花脸,也叫三面,扮演的基本上都是生活里面的小人物,地位较低却心地善良。由于他们的地位卑贱,所以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比那些达官显贵要多,而这些难题又大都是为生计所迫的小事。小丑无法像戏曲中的官生、巾生、闺门旦之类那样,总要拿出端庄肃穆的态度来,直面问题以求最终的迎刃而解,他们不能一步登天,用经世致用之学去改变生活的大格局,所以这些小人物在面对难题时往往要运用一些小智慧,有时候则想方设法将难题暂时绕开。其实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的传递。小丑也有脸谱,他们的鼻梁上有一个白色的小方豆腐块,这一点染代表的是小人物卑微生活里的无边的智慧和聪明。利用这样的一种智慧,他们依然可以获得一种有品质的生活。也许正因为他们具有这种解构难题的能力,才更讨人喜欢。
  在我们今天的生活里,包括我们看的小说、电视剧中,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人物,比如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的那个张大民。如果在昆曲舞台上,贫嘴的张大民应该就是一个丑角。他是一个在生活中处处遭遇尴尬的人,他的家庭生活拮据,家中弟妹成群,老母有病在身,无钱无房,不得不围着一棵树搭了一间房;他的工作并不顺利,一个下岗的工人,前途未卜。倘若将这些元素一一罗列出来,实在看不出张大民具备了幸福的资本,但是小说却一直围绕着一个核心…他的幸福…去讲述他的生活。事实上,贫嘴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张大民的贫嘴化解了不少生活中的困难,遇到事情他能够有另外一种想法,能够有另外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结婚没有房子,他可以围着树搭出房子;床中间有一棵树,他觉得倒很有纪念意义,所以给儿子起名叫小树。这些夸张的细节,让人觉得既出乎想象,但又合乎情理。
  同理,小丑的幽默、诙谐让人感到可爱,来自于他对生活有一份认真,他愿意投入这个生活。这个生活可能是琐细的,例如《下山》里的小和尚,无非就是想有一个孩子叫他一声和尚爹爹。就仅仅为了这个,他会认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应该说,中国的传统戏曲正有这样一种一脉相承的能量,也许戏曲的形式不会影响我们今天的生活,但是会传递一种恒久不变的生活态度。

  第18节:诙谐之美(5)

  小丑之外,丑行里面还有一类叫做付。付又称二面,因其表演冷隽,阴阳怪气,俗称〃冷二面〃,是昆曲特有的介于白面与小丑之间的一类角色。付的情况比较复杂,多数情况下,付所扮演的角色会有一点邪恶的心术,人格不是那么高尚,但是也掀不起什么翻天的大浪。有时候付又扮演一些奸刁刻毒而地位较高的反面角色,如《浣纱记》中的伯、《鸣凤记》中的赵文华。偶尔也有比较正直的付,如《南西厢》里的法聪是个滑稽角色,《八义记》中的灵辄是个正面角色。
  在昆曲的兴起地,丑的念白多以苏白为主,因而对于非吴语地区的观众来说,看昆曲丑戏有一个较大的障碍…念白。如果能够解决语言这个障碍,真正融入到情节中去,往往会看到一些极精彩的亮点。比如说,《鲛绡记》中《写状》一出。《写状》的主要人物讼师贾主文由付来扮演。贾主文一辈子给人写状为生,为了一己之私写过不少昧心的状子,如今年事已高,潜隐在家,假装修行向佛,表示不愿再做缺德生意。此时,富豪刘君玉因央媒为其劣子向沈府求亲遭拒,怀恨在心,设法报复,找上门来。
  听了刘君玉的讲述,贾主文假意劝刘息讼,陷害别人的事是不能做的,天上的观世音正在对我招手等我上天呢,我要积德行善,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贾主文假意推托,实则是想多敲银子,在听说刘君玉不惜银钱之后,他立刻表示只要有银两,这个事好说。刘君玉听了贾主文的话偏又卖个关子,说你既是一个积德行善的人,天上的观世音正等着接你,这个事还是算了吧,于是起身要走。两个人一来一往,贾主文的行动虽没有小丑那么夸张,但丑行的诙谐可笑在此时依然表现了出来。由此可见,丑行的诙谐不一定全是为了一个美好的生活愿望,哪怕是为着一个猥琐的心事,在昆曲的舞台上一样也可以表现出它在艺术上的审美性。
  贾主文给刘君玉出了一个极其恶毒的主意,他说这一状告上,〃管教沈、魏两家纵有百万家私,尽化为水,两家骨肉,俱作流民〃。当银两在前的时候,他早已顾不得天上正在向他招手的观世音菩萨了。但是另一方面,钱没到自己手中,总是有点不托底,于是贾主文又对刘说,我的状子写得好不好,关键是我能不能看见〃这个东西〃。刘君玉故意装糊涂,先说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最后又说自己也有个毛病,非得要看见这个状子写得好不好,〃这个东西〃才能拿出来。整整一出戏,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言里来语里去,不断地相互试探。

  第19节:诙谐之美(6)

  贾主文和刘君玉都不是生活中的善良之辈,一个心术不正,意图陷害,一个阴险恶毒,见钱眼开。也许有人会问: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戏也有审美可言吗?其实这就是昆曲舞台上形形色色的审美中的一种,即把生活中的丑陋、世相人心用一种诙谐的审美方式呈现出来。
  小丑的声音圆脆,态度幽默,动作夸张,令人觉得他们天生是带着诙谐元素的。但事实上,诙谐不仅仅止于小丑行,有的时候生旦相对,他们的身上也会有诙谐的因子,引人发笑。明人汪廷讷的《狮吼记》有两出非常著名的昆曲折子戏《梳妆》和《跪池》,虽是生旦戏,却也同样诙谐幽默。
  宋代文人陈季常娶妻柳氏,柳氏生性悍妒,把丈夫看得很紧,陈季常又是一个惧内之人,由此引出了一部舞台上的喜剧。〃妻管严〃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并不少见,也时常成为大家逗笑的对象,这是生活里面一种诙谐的潜质。而这种取笑放大在戏曲舞台上就变成了喜剧情节。
  惧内的陈季常私下里也会唉声叹气,叹自己怎么娶了这样一个妒妇,苦日子无尽无休。但是叹归叹,一看见妻子,他又立刻迎上前去一个劲儿地阿谀奉承,夸赞娘子意态慵懒,美如西施,准备好镜台犀梳,小心伺候娘子梳妆。前一刻还在感叹怨愤,后一刻则百般殷勤,这本身就幽默十足,观众自然会心一笑。陈季常称赞镜子里的娘子丰采翩翩,如同对门的张家媳妇。谁知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就惹恼了妻子,她硬指陈季常心中必是有张家媳妇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了岔过话题,陈季常取出一把折扇为娘子扇风。柳氏见扇面精致,又怀疑这扇子是个风流定情之物。陈季常赶忙解释说是小朋友送的,柳氏步步紧逼,你说小朋友,这个小朋友多大年纪?陈季常答得含含混混,柳氏一下子就将扇子撕破了。从一早起到现在,没有多大功夫,已经闹了好几场。
  正在此时,偏偏添乱的人又来了,陈季常的好友苏东坡派人来约他同去游春。陈季常战战兢兢出来接待,嘱咐对方说话小声,谁知席间有琴操坐陪的话偏偏又被柳氏听见了。柳氏盘问陈季常,他辩解说人家说的是他的名字陈慥而不是什么琴操。柳氏不肯相信丈夫的辩解。陈季常再三保证游春时一定无妓,倘若有妓,甘心受责。于是柳氏让他去隔壁借打人的竹篦来备用。陈季常觉得有失颜面,不愿去借,柳氏便取来自家的一根藜杖,以备责罚丈夫之用。即将出门之际,陈季常还在与娘子就如果犯错要受打几下之事讨价还价,实在令人觉得可笑可叹。柳氏说如果有妓同行,要打他一百藜杖。陈季常虽然心中不免害怕,但享乐当前,他还是决定且顾眼下,挨打的事回来再说,这就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一个幽默的噱头。事实上,《梳妆》只是一个引子,为后面陈季常与柳氏的更大冲突埋下了一个伏笔。

  第20节:诙谐之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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