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摸不清端底。后来才记起大王的齐姬是从齐国而来。他口吃起来:“大王
……难道……这个……然而……”
大王哈哈大笑,用手弹了一下王贲的脑壳:“你的办法不行。”
他站起来,在宫中大步蹿行,双目如电。他剧烈咳嗽,咳毕,说:“你必须借
助大王的声威,三十万大军同声呼号:‘为大王而战!’如此呼号,就有热血,就
有奋勇。齐城指日可下。”
王贲赶紧跪下:“遵命,为大王而战!”
槌责走了。
从此大王卧在榻上,倾听战声。不久飞马来报。说齐城已下。大王心中暗喜,
脸上却如常肃穆。
丞相李斯令人摆宴,庆贺胜利。大王未置可否。他在等王责归来,一直端坐官
中。小宦官,还有胖胖的赵高,都在他耳边咕哝,他一声不吭。美女如云,琵琶声
起;他睬也不睬。
“王贲什么时候回咸阳”他间左右。
李斯忙答:“今天傍黑差不多了吧?”
赵高在一边点头:“已经快马去催了。”
齐国的美女、钱币、金银细软、绸缎,还有上好的竹简,一直源源不断地运进
咸阳。
大王倒背双手,粗略地看了一遍,鼻子里不断发出哼哼声。
有一个少女长得高大、洁白、俊美,这在咸阳城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大王
伸出两个手指,将她从行列中引出,问:
“你是王族吗?”
少女点头。
“多大了?”
“十九。”
“好东西。”大王说。
赵高在一旁咕哝:“齐国地处东海之滨,与东莱相邻。莱子国里就有这种女人,
身高马大,俊美无比……”说着,先笑起来。
大王做了个手势,赵高闭了嘴巴。
大王伸手抚摸女人的面颊,若有所思。这时有人喊道:
“王贪拜见大王。”
大王的手立刻垂下,转身就走。
王贲已跪在正殿。
大王说:“王责,我候你多时。”
“臣步履迟缓,臣有罪。”
大王脸色铁青,呷了一口水,让王贲把战况一一王来。
王贲说:“三十万大军一字排开,齐国将士惊慌失措,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大王脸上稍有不快。
王贲看了一眼,又说:“不过,开始却不是这样;齐军试图阻拦,倚仗要塞,
拒不投降。而且我们将士略有损伤,争夺第一道城垣,三百人阵亡……”
大王鼻子里“哼”了一声。
“后来,”王贲提高声音,“我振臂高呼:‘为大王而战!’将士齐声响应,
山摇地动,声如雷电,大军如海涛汹涌。城垣守敌浑身颤抖,不堪一击。厮杀中,
有人手举长矛连呼‘大王’,英勇无比。有的战士中了敌人的毒箭,倒下那一刻还
在呼喊‘大王’。大王如果亲临战场,亲眼目睹壮观之厮杀,一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大王微笑示坐。
王贲坐了,鼻子上渗出米粒大的汗珠。
大王说:“你的父亲王翦当年率六十万大军灭楚,也是喊着‘为大王而战’,
兵临城下,敌军连连溃逃,毫无抵挡,一泻千里。楚地横尸遍野,大王毫不怜悯。
大王声威远播海外,胡虏岂敢猖獗?槌贲,和先父王翦,都等于是大王伸长了的手
臂。你接上又灭燕,灭代,最后灭齐,都等于大王亲手所为。卢鹿指处,必是降敌
顺民。”
“大王所言甚是。”
大王看了看他的样子,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又拍拍他的后脑。
“年纪轻轻,就担当如此重任,将来你还了得?”
王贪不解。
大王说:“你要趁着年轻刻苦读书。”
王贡更为不解地抬头。
“要拜博士为师,让淳于越教你读史书典籍。”
“这……”
大王并不理会他为难的样子,继续说:
“不得懈怠。大王每天要读三车竹简;你尚年轻,记忆力好,怎么可以懒惰?”
王贲心想:浴血奋战,踏破万水千山,我都在所不辞;可是让我拜那些臭儒生
为师,哼哼呀呀,读一些拗口的古语诗文,还不如杀了我。虽这样想,他没敢说出
口来,只连连称是,就退下了。
王贲走后,大王向小宦官:
“你看王贲这次回来怎样?”
小宦官说:“我看他兴冲冲的,喜气满面,都是借助了大王的声威。”
“如果当初没把你阉了,你也是个祸害。”
小宦官做出扭捏状。
大王说:“王贲乘胜而归,又是年轻气盛,久后傲气必然升腾,难以遏制。我
不过是想了个万全之策。”
“大王想出了什么万全之策?”
“我让他跟淳于越那一般博士钻研古经、典籍,还要定期交上作业来。大王要
亲耳听听王贲怎样熟读经书。”
小宦官哈哈笑了:“那会把他急得更加口吃的。”
“身居要职,军功盖世,这样的人不懂得难为,那怎么可以?”说到这里,一
双细长眼又闪了闪,“唤李斯来。”
李斯弓王腰走来。大王问:“李斯,你为当今‘大儒’,是不?”
“是的,大王。”
“那好,你把淳于越,还有那些幕僚儒生统统给我召集起来,大王要与他们在
咸阳宫前一走。备马。”
李斯不知所措,“这……”
大王看也不着,李斯只得退下。
一会儿,小宦官取来衷袍、皇冠。大王很快打扮好了,接着走到铜镜前,取过
镜旁一块石墨,在眉毛上用力地一描。这样他的一双眉毛立刻粗浓无比,而且眉梢
高扬,看去真的如同虎目鹰隼一般。
大王背上卢鹿剑出宫。
这时有人来报,李斯已率众儒生跪在了宫前广场上。
大王一声不吭,大步走去。
烈日下,一个个儒生穿戴不一,年纪不一,但大致都面色蜡黄,胡须飘洒。仅
有的几个年轻儒生气色也不大好。他们跪在晴朗的天空下,被阳光照耀,渗出汗水;
有的还抬头看着大王。大王做了手势,李斯让众儒生站起。李斯喊:
“大王”
本来众懦生应该一齐随上呼喊这两个字,可是他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有
的喊“大王”,磕磕巴巴;有的还喊“大王万寿无疆”,沥沥拉拉的声音惹人发笑。
大王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儒生面前:
“你的脸怎么这么黄?没有睡好吗?”
“大王,臣昨儿一夜诵读经书,未曾安眠。”
“你为什么不白天读书晚上睡觉呢?”
“大王,臣有这个习惯,每到夜间思绪翩翩,激动不已,到了白天就老打磕睡。”
“以后改过这个习惯。”
“大王,非我不愿,实是不能也。孔子云……”
“无孔不入!”
大王说着用手点了一下他的脑瓜。老儒生被弄得不知所措。
大王又问:“你吃得不好吗?”
“瓜果梨桃,瓜干山药,一月里还能吃上几块白膘子肉。”
一边有人嘻嘻笑。
大王说:“从今以后,肥肉尽吃,只是要精神抖擞。”
老儒生说:“是啦,是啦。”
大王仔细看了看这些儒生,终于有些烦腻。这些儒生由于被紧急召集,有的趿
拉王鞋子,有的敞开衣怀,还有的用一根细布条束腰。
他朝李斯摆摆手,丞相走过来。
大王说:“你看他们,这么懒懒散散,多不雅观。横不成排,竖不成垄。你给
他们喝个口令,编成队伍。”
“试……”
“做不到吗?”
大王炯炯目光扫去,李斯忙说:
“做得,做得。”他咳一下,清清喉咙,迎着众儒生喊一声:“站好啦——”
众儒生有的果然一梗脖子,双手按臀,尽力挺胸;而大部分儒生从未经过这个阵势,
不知如何才好,更加手忙脚乱。
“排队,排队。”
有一个小卫士横起长矛推挡着他们。
儒生当中的七十博士长年接受恩宠,在权贵身边来来去去,接受咨询,从来目
中无人,做横得很,如今怎受得小卫士用矛杆挡来挡去?他们高喝一声:“大胆!
无礼!”
小卫士后退了半步。
大王就鼓励小卫士:
“今天你为师,教他们列队,教他们学会听口令。”
小卫士精神一抖,虎豹一般的嗓门迎王这些博士儒生们喝了起来。博士儒生在
这雷鸣一样的呼号里不由得胆怯。他们战战兢兢,勉强排成一条弯曲的队伍。小卫
士跑在前头,说:
“齐步——跑!”
儒生们就拖拖拉拉地跟在后边,两手抱拳,在广场上奔跑起来。小卫士一边跑
一边列出队伍,伸手挥动,让儒生们自己跑。刚刚跑了一圈儿,就有些老弱病残掉
了队,还有的拉下了一大截,看上去可怜可笑。有的跑了一会儿,两手再不能摆动,
原来是裤带断了,他只能提着裤子。还有的脸色灰黄,蹲下来呕吐……
大王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目光闪过一阵冷峻。他健步向前,拔出卢鹿剑,阳光
下闪闪有光,指着那些掉队的儒生:
“速速归队,违者立斩!”
那些老弱者连滚带爬跑进了队伍。
大王喊:“一二,一二,一二三四!”
儒生们有的懂,就跟着喊;有的不懂,依然那么颠颠地跑。
小卫士喝着:“喊!跟上大王喊!”
儒生们于是就喊起来,那种疏落不齐、毫无振作的声音使人听了又好笑又扫兴。
大王并不气馁。他亲自喝口令,领几百儒生在广场上直跑了半个时辰。大王也
累了,流下了汗水,呼呼喘息。众儒生有的简直不能支持,直接仰躺在广场上。
大王说:“从今以后开始军训,卫士就是教官。给他们每人发一套军装。军训
时穿上军装,整齐划一,不准弯腰躬背。要缩臀收腹,挺胸昂首。”
众儒生连连叫苦,暗自告饶。
李斯学着大王的口气把儒生召集起来训了一通。
“你们都是国之学人,要勇做栋梁。大王身边懦弱务去,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抖擞精神,配合军训。”
众儒生沥沥拉拉地咕:“是啦,是啦……”
第一次军训让大王心中冲动,欢乐之余对李斯说:
“你把这帮儒生中最有学问的人给我唤来。”
李斯退下。
一会儿淳于越摇摇摆摆走进来,施了礼,站在一边。
大王一看他的样子,不禁有点愤然。这个博士原来就是他们当中公认的最有学
问者,可是这个人傲骨不小。他过去倒也出了不少好主意,这会儿大王一见就有些
气恼。这个人上次还固执地指出那个错字,让大王好不羞恼。大王忍住了什么,问:
“听说你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了?”
淳于越说:“不敢。”
大王说:“你对国事有什么见解?尽可直言道来,不必存过多禁忌。”
淳于越说:“既然如此,大王恕我直言。我觉得大王治国有些任性。任性不可。”
“怎讲?”
“平定六国,争夺国土,大王需要的是智力、蛮力、勇力。”
“好。”
“平定疆土之后,治理国家;大王需要的是德力。知力、法力。”
“怎讲?”
“德力,就是大王高洁的品格。就是说,要让全国臣民无比佩服;德行高洁,
四海自安。”
这时一边的小宦官躺在卧榻上,两腿活动着,听得入迷。
“知力呢?”
“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