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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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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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换褂刑乒o。在陈寅恪自己即不能分担爱妻的痛苦又不能进行细心地照顾的时候,学生蒋秉南的到来,以及由此带给唐筼和他本人的内心的温暖与安慰都让陈寅恪特别地感动。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必须承认,学术和风骨的高卓之外,陈寅恪也是普通人一个。内子有疾自己又无力照顾的时候,学生的探望,哪怕仅只是给凄惶唐筼的心头添上一丝的温暖,都让为人师的陈寅恪很觉得欣慰。再说,蒋秉南还是他初涉教坛时的老学生,更让这份欣慰上增添了几分久为人师终非无益的欣喜。陈寅恪有动于中情见乎辞: 
  广州赠别蒋秉南 
  不比平原十日游,独来南海吊残秋。 
  瘴江收骨殊多事,骨化成灰恨未休。 
  孙盛阳秋海外传,所南心史井中全。 
  文章存佚关兴废,伤古怀今涕泗涟。 
  唐筼也赋诗相赠: 
  广州赠蒋秉南先生 
  不远关山作此游,知非岭外赏新秋。 
  孙书郑史今传付,一扫乾坤万古愁。 
  从诗的内容来看,“不比平原十日游,独来南海吊残秋”、“不远关山作此游,知非岭外赏新秋”意旨相同,是在对秉南的远道探望表示感谢;“瘴江收骨殊多事,骨化成灰恨未休”大约和被邀返京①、旧友改宗、著未成帙乃至爱妻多病都有一定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孙书郑史今传付,一扫乾坤万古愁”句,“传付”一词显示,应该就是在这一次,陈寅恪决定请蒋秉南作为自己著作的整理者。这在残留至今人们有幸观见的两年后陈寅恪写给蒋秉南的信中有所佐证,文谓“弟前书言安南华侨彭禹铭君买得弟当年遗失之《新五代史》批注本,不了昨日接到清华旧时毕业生梁君来函,附寄一览。并请兄保存,附于弟著作目录后,留待备考资料”云云。实事求是地讲,“传付”一词的重点盖在“付”字,毕竟在当时甚至包括现在各方面条件和资质堪为陈寅恪传薪的人实在是不多。1965年秋天陈寅恪曾有“纵有名山藏史稿,传人难遇又如何”之叹(见本年所写《有感》),不过能找到一个放心的人待将来自己千秋以后整理出版自己生平的文字,就已经让他“一扫乾坤万古愁”了。① 
  蒋秉南的到来固然很让陈寅恪高兴,但毕竟也只是偶然的一次。经常出现在陈寅恪的岭南生活里的还是中大的新学生们。新学生们也能不时地给陈寅恪带来些快乐。 
  1956年,对于陈寅恪来说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一年。这一年的1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周恩来的《关于知识分子问题》一文,而后是年2月陶铸邀请包括他在内的广州地区部分高校教师到从化温泉开“知识分子”问题座谈会,再之后中大很快传达了中央关于知识分子的政策精神并快速地着手实施,于是就有了我们前面提到过了白色甬道、特级稿费以及可随时乘坐小汽车的权利。乙未除夕还因生病而伤感地哀叹“无能搜鼠雀,有命注蠹鱼”“遮眼人空老,蒙头岁又除”的他,和唐筼一起赴从化温泉开会期间,愉悦而略带戏谑地写下了他的《从化温泉口号两首》。其中第一首有谓“火云蒸热涨汤池,待洗倾城白玉脂。可惜西施心未合,只能留与浴东施”,这当然是在和唐筼戏耍谈笑,具体内容也与别人无关,不过有一点应该强调,就是作为后来者的我们从诗中仍能清楚体会出寅恪当时心情的无比舒畅,而从化之行也是晚年陈寅恪唯一的一次远游,值得尊崇抑或同情陈寅恪的人们珍视。以从化赋诗为浮点,1956、1957两年,陈寅恪的生活不时流溢出让后来人感到庆幸的明丽色泽。 
  秋天,随着新学期的开始,又一群选择中大历史系的新同学加入了陈寅恪新学生的行列。9月22日,历史系为他们举行了迎新联欢会,5点左右,一群新生在几位历史系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东南区一号拜访陈寅恪。年轻学子的尊敬和热情显然也感染了年界古稀育人数载的老教师,陈寅恪热情地询问同学们有多少人第一志愿报中大历史,多少人报北大②,强调问题并不在于中大或北大,而在于个人要努力。谈话临近结束时,还善意地提醒新同学们注意学好古文和外文①,注意锻炼身体,以免半途而废。我们不清楚对陈寅恪的这一次拜访是否对当时每一个同学后来的求学道路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从当年《中山大学周报》的报道来看,当时的陈寅恪情绪颇高很是高兴。这是新生。 
  其实,早入学的高年级同学一样地常带给陈寅恪欣喜和欢乐。比如说1957年的高守真同学。 
  高守真身出诗书之家,祖父是光绪十四年(1888)的举人。一次课后关于韦庄《秦妇吟》的请教引起了陈寅恪对她的注意,并从此开始了师生间两年多的融洽交往。期间在高守真有病的一段时间,同样很喜欢高守真的唐筼甚至曾以托辞的形式要守真连续四个月早上去陈寅恪家喝牛奶。三年级的时候,高守真作论文,根据其本来的兴趣方向陈寅恪帮她想了个研究太平公主的题目并亲任导师。同一学年,1957年阳历元旦(1月1日)那天,高守真代表“史三级”同学向“大家所敬爱的”的陈寅恪老师送上了一张元旦贺卡。当时陈寅恪正在白色甬道上散步,接到高年级同学的贺卡自然令他很是高兴,特别是当高守真将卡片上写的“百家争鸣时节,带来桃李芬芳”的贺词念给他听的时候,经年执教的陈寅恪更是甚觉喜悦和欣慰。②在善良而又慈祥的教书人眼里,学生总是年轻、灿烂、朝气蓬勃,他们的祝福无论怎样的简单和稚嫩,都会给真正的师者带来不错的心情乃至饱满的欢乐。教师,真诚的教师,古往今来,总是很让人感动。 
  空闲没事,陈寅恪最喜欢听听戏,这也是老辈人常有的爱好。 
  手头资料来看,这段时间里,早在1952年春天,那个开着杜鹃花的春天,陈寅恪就为听戏这种赏心乐事写过诗句。日子是这一年的正月十五,陈寅恪从收音机中听到一段张君秋唱的《祭塔》,听着雷峰塔白娘子的故事,再念及自身遭遇不禁百感交集,遂成诗一首托寄胸臆: 
  雷锋夕照忆经过,物语湖山恨未磨。 
  唯有深情白娘子,最知人类负心多。 
  元夕闻歌百感并,凄清不似旧时声。 
  天涯谁共伤羁泊,出得京城了此身。 
  看得出此时陈寅恪的羁旅漂泊之感仍很强烈,全诗显得颇为苍凉和落寞。 
  五年以后①,又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季节。1954年拒绝了郭沫若北返之邀,1956年以来舒服沐浴在中大知识分子政策里的陈寅恪,此时已没有了“瘴江收骨殊多事”的苦恼,他在渐渐习惯着岭南的生活,也开始认真享受着岭南的生活。元旦的时候,也就在写下“万竹竟鸣除旧岁,百花齐放听新莺”一联的那天,陈寅恪家里的桃花就已经暗示性地盛开了,农历寒食节那当儿窗前的紫藤花也早已静悄悄地堆起了笑脸。② 
  像花儿一样灿然开放的,还有陈寅恪多年来鼓荡着飘零之感的内心世界。 
  不妨先来看看蒋天枢整理呈现给我们的本年里陈寅恪部分诗作的目录:《丁酉上巳前二日广州京剧团及票友来校清唱即赋三绝句》、《丁酉春日听唱西厢记戏题一绝》、《丁酉首夏赣剧团来校演唱牡丹对药梁祝因缘戏题一律》、《听刘映华张淑云演唱穆桂英剧戏题三绝》、《听演清宫怨感赋一律》、《听新谷莺演秦香莲京剧》、《丁酉小雪后六日晓莹以微病未能偕往市区听新谷莺演王宝钏意有不乐赋此慰之》。答案已经非常明显,1957年的陈寅恪连听好戏,从开春(起码)听到小雪,过足了戏隐。对于戏迷的他来说那自然是高兴。不幸的是这些载记着陈寅恪欢快生命鼓点的诗作而今大部分都已散失不见,唯《丁酉上巳前二日广州京剧团及票友来校清唱即赋三绝句》、《丁酉首夏赣剧团来校演唱牡丹对药梁祝因缘戏题一律》幸得残存,让我们可以透过这些仅有的遗迹去窥探和猜测寅恪当年那充溢着阳光气息的恬适乃至兴奋的精神世界。《丁酉上巳》三绝作: 
  其一暮年萧瑟感江关,城市郊园倦往还。 
  来谱云和琴上曲,凤声何意落人间。①其二沉郁轩昂各有情,好凭管弦唱升平。②杜公披雾花仍隔,戴子听鹂酒待倾。③其三红豆生春翠欲流,闻歌心事转悠悠。 
  贞元朝士曾陪座,一梦华胥四十秋。④《丁酉首夏》作:金楼玉铭了生涯,⑤老去风情岁岁差。 
  细雨竞鸣秦吉了,故园新放洛阳花。 
  相逢南国能倾国,不信仙家果出家。 
  共入临川梦中梦,闻歌一笑似京华。 
  有意思的是《丁酉上巳》三绝。所谓上巳,魏以后一般即指农历的三月三日,上巳前两日即三月初一,阳历的3月31日,再过四天就是寒食(阳历4月3日),此时陈寅恪家的紫藤花差不多也已开放,这三首绝句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的。事实上在此之前大约一个星期,陈寅恪和唐筼已经乘学校的小汽车去城里看过一次剧团的演出了,后来经由学校工会戏剧小组的穿针引线,京剧团的一些名角又来康乐园为中大的教授们献艺。陈寅恪自然是剧团礼敬的首选,31日京剧团的主要演员就去陈宅为他清唱了几段,对于戏迷的陈寅恪来说,享受到如此快事及礼遇自然是兴奋无比,于是一挥而就了三首绝句志其快意并为对剧团演员的答谢。①第二天,剧团继续为中大教授表演,陈寅恪将三首绝句送与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詹安泰、王起、董每戡,并谓请“祝南、季思、每戡先生一笑”,希望能得同道的唱和。对此,布满了沉重感的陆健东著《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也认为:“太不容易了。这是陈寅恪晚年唯一的一次公开向‘同道中人’求心灵的和鸣与回应。其情不自已于今亦能感受到生命的欢欣所带来的喜悦;沉重的历史亦因为这一连串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声而抹上了淡淡的一道油彩。”如果不是用后来者的聪明来看历史,而是从陈寅恪当时的生活状态来分析,我们说,完全没有必要站在十年以后陈寅恪遭遇不幸的那个历史节点上来给予如此保守的评论。我们坚信,当时陈寅恪的生命是明媚绚丽的,曾经苍凉的内心如静开着的紫藤花一样充满着欢喜的谐和乃至亢奋的惬意。对此,董每戡的和诗便即是绝好的赞词,让我们借来作为对上述沐浴在丝竹管弦中的陈寅恪阳光心境的束尾之语,恰所谓:花前杖策听莺语,清兴来时妙句成。 
  硕学先生非古董,风流诗笔压群英。②后来三位教授的和诗与前此已经刊发的陈寅恪绝句一样发表在4月20日的《中大周报》上,从而为美丽的康乐园再添一段学林佳话。 
  尽管建国后直到1957年这段时间也曾有过一些不甚愉快的经历,③但整体而言陈寅恪的生活是舒适而又惬意的。一个侧面但颇重要的说明是期间在助手黄萱等人的协助下,双目失明的陈寅恪仍然持续发表了相当数量的文字。 
  在晚年陈寅恪的生活中黄萱占有颇为重要的地位。黄萱小陈寅恪20岁,父亲黄奕是名动一时的商界精英,起先在印尼发展后到厦门鼓浪屿定居并继续在商界驰骋。优越的家庭条件让黄萱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特别是国文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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