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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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情人-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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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奕德正在变成一位古典音乐唱片收藏者,凡有相同爱好的客人还可以随便点播。不论约翰·亚当斯、伯恩斯坦、亨德尔还是雅纳切克这里都有。听白奕德讲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的歌剧都是充满人情味的,音乐具有鲜明的美感和生动的舞台效果。有一阵生意清淡的时候,林清清总是会听一部雅纳切克的歌剧《耶努发》,那是一个曾经打动过她的故事。耶努发是教堂女管事的养女,同时被她的两个养兄弟所爱,其中游手好闲、品行恶劣的那个得到了她,还同她有了私生子,而她的养母却夺走她的婴儿,投入河中。故事是很有冲突感的,但音乐却不声嘶力竭,它的戏剧性完美地融入深切迷人、精致的抒情境界。她把她的体会讲给白奕德,他似乎更加崇拜她了。但林清清很会保持分寸,她知道怎样慢慢地影响他。    
    开张不久,来“再生鸟”的人就明显多起来,林清清让白奕飞去登了招工广告,他们一起给来应聘的人面试了。此后,他们的咖啡馆中增加了三个长得高而清瘦的外地女孩。她教她们很多事,几天之后一切变得有条理起来。看着女孩子们袅袅婷婷地走来走去,林清清觉得身上的担子终于小了下来,现在她终于有时间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做她喜欢的事情了。可以听着音乐,想着这个在她一手策划下成长起来的地方,前前后后的人或站或坐,若有若无的说话声飘过她的耳旁,她的面前铺着一个蓝封面的小本子,边在上面涂涂写写,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舞台的边缘,许多故事在发生着。这时候,她只是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观望者,一个不再为任何事烦心的观众。    
    


第二部分暖冬(6)

    来再生鸟咖啡馆的人中,大部分是些时髦的年轻人,年龄大些的就很少了。起先,林清清还特意请朋友从香港带来几台手摇磨咖啡机,它的外形有点像比例缩小的老式唱机。但过不多久她就无奈地把它们束之高阁了,因为一开始这种磨咖啡机还吸引过一些好奇的咖啡客,可没几个星期那些常客就厌烦了。再说磨咖啡时的叽叽嘎嘎声也影响了咖啡馆里的宁静气氛。还有一个变化也是林清清始料不及的:在布置咖啡馆墙壁的时候,林清清执意要悬挂三四十年代的电影明星照片,为此白奕飞还托了一位搞摄影的熟人从《良友》画报上翻拍了一些穿旗袍的女人图片,并把她们和胡蝶、周璇以及嘉宝挂在一起。然而也是没多久,白奕飞就把她们换成了约翰·列侬、猫王甚至还有麦当娜。虽然在林清清看来,这些新面孔和背景中的古典音乐凑不到一起,可是在那些来喝咖啡的年轻人心目中,却是很有味道的。    
    一开始也有些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到咖啡馆里东张西望,可能这儿天生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吧。林清清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那典雅的风姿也许与别的咖啡馆女主人不同,几次下来那些人找不到自己的口味,慢慢竟不来了。正经聊天的客人外表一看就知道,他们喜欢“再生鸟”一来它的名字取得怪,二来气氛也怪,这种气氛是说不清的,音乐、射灯、墙上的照片和油画常常使人看了产生错觉,它们和房间里的朦胧光线混淆在一起,如梦如幻的。各种各样的咖啡豆放在靠墙的盘子里,标明价钱和产地,显示了它们来自不同的国家。金属器皿架上摆置着形状不一、色彩各异的大小玻璃杯,这些玻璃杯不是来自法国就是来自意大利。林清清觉得,每一只杯子都是一种遥远的语言,都能代表一种异国风情。其实,喝咖啡的客人倒并不想弄清那些杯子的来历。画家孙良每星期都带着几个长头发的男士来一两次,据他说给林清清介绍的那些都是艺术圈中的人。林清清有时去听他们聊天,发现他们并不像她原先所想的那样总是在讨论关于艺术的问题,倒是常常在说一些粗俗的笑话,当然其中也加一些社会新闻、足球和同行最近出的洋相。和他们一起来的人中有一个姓李的小伙子,经常把一些黄色段子说得眉飞色舞,据说他还是一个美术评论家。另外一位叫梁卫洲的画家,后脑扎着一个小辫子,脸长得像印第安酋长。他很喜欢和林清清讲他和他老婆的爱情故事,有时看到林清清在写东西就半真半假地说,你在写小说吧,以后一定要把他的事迹也写进去。    
    丹妮现在在一家商行里做秘书,一有空就过来看望林清清,把什么话都告诉她。有时没什么话说,她也会呆上很久。有一天下午,丹妮正在咖啡馆里坐着,林清清在和白奕德理唱片,孙良和梁卫洲又来了。林清清赶紧去招呼他们。    
    “老花头”梁卫洲挑了一个角落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丹妮的侧面。    
    “你呢,孙先生?”    
    “我还是红茶吧。”孙良朝丹妮和梁卫洲看了一看,对林清清诡秘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坐到了梁卫洲的对面。    
    这个丹妮好像比以前胖多了,脸红扑扑的,身体也更显得丰满。林清清猜想她最近大概又有些寂寞,有一本书上说,寂寞孤独的女人容易发胖,因为她们闲来没事就会贪吃。尽管这样,林清清还是暗地里警告了梁卫洲叫他不能对丹妮使坏,她说丹妮会把他当真,丹妮再也不能上男人当了,到时梁卫洲没办法就会很糟糕。除了再提醒了一下丹妮,林清清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他们一定要发生一点故事,那也只好由他们去了。来咖啡馆最讨厌的一类客人是那些辩论高手,林清清后来总结了一下。他们把自己说的话全都当成了真理。正面说是对的,反过来也是对的,一个个瞪着玻璃球样的眼珠子,自以为是,搞得像真的一样。似乎整个咖啡馆都要洗耳恭听,他们高谈阔论、大声喧哗,其实都是一堆废话。林清清觉得还不如听听那个手摇磨咖啡机叽叽嘎嘎的声音呢。    
    最使林清清心情舒畅的时刻,是咖啡馆关门以后。她总在这时放一张唱片给自己听,白奕德则在一旁收拾东西。等她觉得可以回去的时候,就吩咐白奕德一盏一盏地把灯关掉。    
    


第二部分暖冬(7)

    白奕飞好久没来“再生鸟”了,白奕德说他肯定又在倒古董。白奕飞在做假古董生意方面已经是一个行家,他认识的两个苏州人能够把仿制的瓦罐和瓷器处理得像出土文物似的,连这一行的老手都真假难辨。听说是用什么醋一类的液体浸泡再经过打磨,甚至还在地下埋一段时间。最近白奕飞更加春风得意,他做事向来爽快仗义,林清清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朋友。    
    林清清倒是希望白奕飞不在上海,省得他老是带着一帮生意伙伴没完没了地坐在咖啡馆里消磨时间。不过,他对林清清一直是相当敬重的,有时也会一本正经地对林清清说他其实并不想总这么干下去,等到他攒足了钱就收手,到东北他母亲的老家买一个葡萄园,还可以自己酿酒喝。林清清说,我看你是停不下来了。白奕飞说信不信由你,你别看我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我还有一个朋友,绝对和你现在经常看到的那些人不是一路的。他是我父亲好朋友的儿子,我和他也算世交了。“那人真的是一肚子的故事,自由自在的,他自己拥有一个马场,那才活得像个人样。”林清清第一次听见白奕飞用这种腔调说起别人。    
    白奕飞说这个朋友叫罗兵,下次回上海,会邀请他到这里来坐坐。林清清听了有点好奇不过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气候渐渐转凉了。丹妮依然经常来咖啡馆,也带来别的朋友。最近丹妮开始厌烦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也不再去迪斯科舞厅跳舞,她沉默了许多。林清清很开心地看到,丹妮和白奕德接触多了起来。白奕德好像成熟了不少。他对林清清似乎更理解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白奕飞和一个高个的陌生男人走进了咖啡馆。白衣素裙的林清清在和他目光相遇的一瞬间,竟然有点微微一颤。这个带着一脸的风霜痕迹的男人,遮不住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种超然气质,好像即使往泥里灰里再摔打,他依然会桀骜不驯。在这一瞬间里,他们似乎已经认识了彼此,懂得了对方。所以白奕飞介绍罗兵给林清清的时候,他们都回报了一个相似的微笑,白奕飞说罗兵是南京一家马场的主人。面对面地站了一下,林清清就走了。她的慌乱的心好像要不受约束地跳出来,这天夜里她把这件事记在了日记本上。对着日记本坐了半天,到头来就写了四个字“初见罗兵”。    
    咖啡馆里常常有些老外坐着聊天,他们要一杯咖啡或一瓶矿泉水可以坐两小时,看到他们,林清清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史高特。那是一种和往日不同的心情,特别是在见到罗兵之后。有天下午,咖啡馆里没几个客人,史高特居然真的出现在林清清面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你不该不相信我,学生们送照片、写信给我,只因为我是他们的老师。”史高特在一张转角处的木凳子上坐下来,很疲惫地对林清清说,“我找了你很久了。”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林清清去给史高特泡了一杯红茶,顺便悄悄地对着玻璃窗捋了捋头发。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林清清看着窗外,满街飘着发黄的梧桐树叶。    
    她回转身,费力地对史高特说:“原谅我,史,你知道我们中国人很多想法和你们不一样,我这样的女孩子是自私脆弱的,”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风景画,“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我们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我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门不时地被人推开,一直不断地进来你的女学生。出去了又进来另外几个。你们不断地说着话,我都快要疯了,但谁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自己也听不到。这个梦醒了之后,你是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感觉的。”林清清说完这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史高特动容地说,他可以不做老师。但林清清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说她太累了,没有能力再重新开始了。    
    一个周六的夜晚,林清清坐在角落里想心事。史高特来和林清清告别,他将去另一个城市,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白奕德放了一张伯恩斯坦指挥、纽约爱乐乐团演奏的柯普兰的《阿帕拉契亚之春》,这生气勃勃的音乐稍微给整个咖啡馆增添了些暖意。突然罗兵走进了再生鸟咖啡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倒是像个西部的牛仔。罗兵径直走到林清清的身边,他说,他还没有吃晚饭,刚从南京回来。    
    林清清让白奕德给罗兵拿来蛋糕,可罗兵说想请林清清陪他去外面。林清清赶快看了一下史高特,她说对不起,她要和她的老师说说话。罗兵立刻也看见了史高特,停了一下他说,好吧,九点我再来。林清清说,不,你不要进来,你在前面路口等我。他的眼睛深深地看向林清清,林清清知道她什么也瞒不了这个人,她有一种告诉他一切的冲动。    
    这一个晚上,和沉默而忧郁的史高特分手以后,林清清很早就离开了咖啡馆。    
    林清清只是跟随罗兵走着。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手紧紧地交给了罗兵,不畏缩也不逃避。他浑身散发出的味道让她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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