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儿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杀死我娘的是那个被别人称作我父亲的人!”
梦江南真的有些呆住了:“你父亲?”
点儿恨声道:“就是读剑楼主雨飘飘!三大前的夜半时分,我起来小解,忽然听得他们两人的争吵声,我正要离去,蓦听得我娘一声惨呼,我……我隔着门缝往里一看,只见雨飘飘的手里握着一柄刀,刀上正往下滴着血……”
这样的情景一定十分凄惨,一定令人发指!而且,它还可以让人联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
梦江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枚蝴蝶镖原来是你掷上船来的——你为了给你娘报仇,想要我在三日之内务取‘雨’项上之头……”
此‘雨’非他雨,乃“雨飘飘”之‘雨’也!
点儿满怀歹霉之色地点点头。
梦江南一笑:“原来你的武功也小弱……”
点儿连连摇头:“这你可说错了,我可没那么大的劲,也没那么大的准头,我是用弹弓射上船去的……”
梦江南看着他从身后取出了一把金弹弓,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
点儿唏嘘了一会,忽然道:“你要不要见见我娘?”
梦江南一愣:“人已逝,又如何得以相见?”
点儿却不言语,转身便走。
梦江南也不说话,只是缓步跟上。
四
厅堂。
七八支巨烛燃着光亮。
三五团墨影摇曳不定。
厅堂正中停放着一口白皮棺材。
在这棺材之上却又立着一方小小的牌位,上书四个大字:杏花之灵。
点儿伏地便拜:“娘,梦大侠来看你了,他己立誓要为你报仇!”
梦江南不知为什么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飘浮不定。
点儿回过头来,有些狐疑地道:“我娘在等着你发誓呢,你干嘛还不说话?”
梦江南终于轻叹了一声:“杏花已经听到我发的誓了。”
点儿一愣:“怎么我没听到?”
梦江南淡淡一笑:“听到就是没听到,没听到就是听到。”
点儿的面色微微变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难道你害怕在我娘的灵枢前发下一个毒誓?”
梦江南苦笑:“你一定要我说出来的话,我就告诉你——那只不过是说给你听听而已,又有什么意思?”
点儿神情大变:“原来你不相信我?”
梦江南摇摇头:“你非杏花,杏花非你,我又何必说,你又何必听?”
点儿悲愤之极,倏而仰大大笑:“你,你果然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好好好……”
这时,蓦听得有人击掌而至,口中也在大声赞道:“好,好,好……”
烛光下,一白袍人飘然而至。
此人不是雨飘飘又能是谁?
只听他朗声道:“梦大侠果然是高手,不愿对着一口空棺材发誓赌咒,点儿,你又何必做戏?”
点儿怒道:“你休得血口喷人!”
雨飘飘也不打话,伸出手去只在棺材上轻轻一按,只听得一声大响,那棺材盖早已被掀翻到一边去了!
点儿定睛一看,陡然大惊失色:这棺材中哪里有人,分明空空荡荡!
点儿大叫:“梦大侠,你千万别相信他!一定是他盗走了我娘的尸体……”
就在这时,雨飘飘冷丁指着点儿的身后如见鬼魅般地道:“这,这梦……梦大侠……”
点儿强笑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招了不是?”一头说,一头还是忍不住悄悄回了一下首。
这一回首,他也冷丁呆往:哪里还有梦江南的身影!
梦江南的人呢?
上大了,还是入地了?
天晓得!
就在这时,厅堂里起风了。
四周的蜡烛忽然一齐爆出一蓬火花,继之全部熄火!
蓦闻雨飘飘没命似的大叫了一声:“有鬼!”继之又听得点儿狂呼大喊一声:“你往哪里逃!”
一片乌云从天上飘过。
陡然之间,厅堂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没头没尾的夜来风,正徐徐从厅堂中扫过,缓缓地卷起了一片无可名状的恐怖。
五
风云客栈。
夜更深。
夜色更浓。
梦江南正在喝酒。
一杯一杯又一杯。
喝得很慢。
酒喝得很慢的人,总是会有很多的原因,而且那原因常常也会一览无余地写在喝酒人的脸上。
酒是忘忧水,酒是断魂刀,酒能给一切江湖客消解万古愁。
梦江南渐渐醉了。不是一点点的醉,而是大醉特醉。
男人在这样的时候,最向往的又是什么?
是床,一张宽宽大大的床,而且,身边最好能有一位含情脉脉善解人意的红粉知己给他宽衣解带,尔后一同醉卧温柔乡。
就在这时,蓦闻得木窗“格格”一响,随之似有衣襟带起了一阵风,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果真是个女子飘然而入,果真含情脉脉地扶起了烂醉如泥的梦江南,果真款款向床前行去。
这岂非天遂人愿?
原来高高在上的老大亦有情,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本就是天意促成。
只见这女子将梦江南轻轻扶上了床,尔后又柔柔地凝视着他那一张十分俊俏的脸。只是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滴大大的泪落了下来,接着便是一声令人肠断的长叹息。
可惜喝醉了的人又怎么能听到?怎么能看到?
如果他听到了这一声长叹息,一定会勾起那青春年少时的千般相思万种情怀;如果他看到了这一滴泪,一定会我见犹怜轻拭美人泪。
这女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梦江南长相思长相知长相忆的杏花小姐!
杏花没死!
杏花又怎么会没死?
梦江南实在值得好好问一问的。
无奈梦江南已醉,已酩酊大醉。
酩酊大醉的人忽然翻身坐起,喉间呼呼作响似有秽物欲吐!
杏花慌忙伸手去扶,不料梦江南醉态可掬,竟一把逮往了杏花的手,身子一软,直往杏花的怀中倒来!
杏花面红耳赤往后一仰,怎知竟没能躲得过去,于是两个人一同倒在地上。
便在这时,木窗蓦然掀起,但见满天寒星一闪,霎时全都无声无息地打在了床上被褥间!
杏花一声惊叫,慌忙想起身逃遁,无奈却被梦江南压住了半边身子,无法动弹。
木窗大开,一个蒙面黑衣人闪了进来。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梦江南和杏花,一声冷哼,手一动,又是一篷银针激射而出!
杏花早已吓得连看也不敢看,唯有闭目待毙。
谁也没想到,倒在地上的梦江南忽然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身子,一只袖子无风而动,那些银针倏忽便不见了!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忙朝后退了一步,定睛看去,却见梦江南依然醉卧在地。方才只愣了一愣,蓦见梦江南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五指似乎一动,黑衣人突然感到腰间一阵刺疼,忍不住大叫一声,随即一个跟斗跃窗而出!
杏花被这一声大叫骇得睁开了眼睛,不料屋中己杳无黑衣人的踪影,有的只是一双静静地看着她的大眼睛!
她忽然觉得那眼神竟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那样的亲近而又遥远!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觉一双粉拳己是狠狠擂上了梦汪南的胸膛:“你坏,你坏,你坏死了!”
江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几听凭杏花捶打,只是他的眼睛显得好亮好亮。
难道,男人总是这般心甘情愿地被自己所喜爱的女人又打又骂?也许,果真“骂是亲,打是爱”?
杏花忽然不打也不骂了,只是一头扑进梦江南的怀里。
难道,她已经打累了骂倦了?或者,女人总是会这样心疼自己所喜爱的男人?
梦江南也一把紧紧地搂住了杏花。
他们互相呆呆地望着,好像在遥远地仰望着天上的太阳,俯视看水中的月亮。一时间,彼此竟似已望得痴了呆了傻了。
此情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或问秦少游:“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话当真?
果然当真!他们就这样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拥着抱着。
窗外,鸡鸣已三遍。
六
天已亮。
梦江南和杏花还是静静地躺着。
不同的是,他们已躺在了那张又大又宽的床上。
他们什么事情都没做,连衣服都还穿得好好的,他们只是在深情地彼此相望。
终于,杏花轻轻叹息了一声:“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已经望了我这么长久的时间,起码也有了好几个时辰,怎么连一个字都没有想起来问问我,毕竟,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
梦江南也叹了日气:“正因为分别了这么多年,正因为我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居然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所以最妙的方法还是什么都别问……不过,你好像也没开口问过我……”
杏花一笑:“我和你想的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情到浓处却无言,从古到今的情爱男女是不是都这般心情?
梦江南点头:“这太好了,就让我们再继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吧,所有的问候所有的心情,我们都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到,这样岂不是很有情趣!”
杏花忍不住乐了:“真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般有趣!可是我知道,有一个你最想间的问题,一定无法从我的眼睛里读到。”
梦江南叹了口气“起码我暂时并不想问,你又何必说?一说,不就把‘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图画给撕破了?”
杏花愣住,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原来你现在已经成了这么追求完美的人了,真让我刮目相看!”
梦江南摇头笑了:“可是,现在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很想听你说说那个我最感兴趣的问题了。”
杏花又一次呆住:“为什么?”
梦江南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有些发觉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在一个女人的向前,你若是不想让她说话,那还不如一刀杀了她——你已经是够优秀的了,居然能陪着我大眼瞪小眼地憋了这么久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现在你可以尽兴地说了。”
杏花突然显出有些吃醋的样子:“看来你很了解女人,你在江湖上一定有不少的红粉知己吧?”
梦江南叹了一口气:“江湖上的母大虫、女夜叉倒是见识过不少,至于红粉知己嘛,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统统加在一起只有一个,但这一个已经足够。”
杏花有些紧张地问:“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梦江南淡淡地道:“其实你也认识。”
杏花不信:“不会,江湖上的事我本来就知之不多,又哪里会认识你的什么红粉知己呢?”
梦江南一笑:“天底下哪有自己不认识自己的事呢?所以你问的这一位,她现在正和我一起躺在同一张大床上,而且正在十分起劲地问她自己是谁,叫个什么名字……”
杏花突然明白了,不觉就微微飞红了脸,娇嗔道:“你在骗人!天下的男人哄女人从来都是这么说的:我只有你一个红颜知己……”
梦江南点点头:“我偏偏没有搞懂,为什么天底下的女人全都喜欢心爱的男人这么说,不说还不依……”
杏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陡然捏起一只粉拳狠狠往他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