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而已,套个几十年前的术语,这就叫做“阶级矛盾”。
曾经读到过明代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对中国军人的一段评语:“这个国家中大概没有别的阶层的人民比士兵更堕落和更懒惰的了。军队必定过的是一种悲惨的生活,因为他们应召入伍并非出自爱国心,又不是出于皇上的忠诚,也不是出自任何想获得声名荣誉的愿望,而仅仅是作为臣民不得不为雇主劳作而已。” (《利玛窦中国札记》)
在下觉得,利马窦神父这番话并非仅仅适用于军队,可放之全体弱势群体皆准。每论及中国的贫弱,有志之士常扼腕于世风日下,道德沦落,世人素质低下,苟且于私利。此乃杨志之见。别忘了押运之旅上,杨志与军士的比例可是1:15。就是说,一个“高素质”者可是要靠十五个辛苦挑担人来成全的。
水浒乱弹之:“风雪山神庙”
林教头初始的遭遇,最易让看官们联想起一句格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在下昔日初读水浒,及“大闹野猪林”处,辄拍膝长叹:“林冲啊,你为何不反?”刺配沧州前,林冲写下休书,该是已有所察觉,野猪林中,更确知事出高太尉陷害,可林冲还是乖乖去了沧州。
林冲为何不反?
别问林冲,先问问你自己,假如你处于类似林冲的处境,你反不反?考虑好,别随口回答。“反”意味着从此你走上了一条与传统社会对立,为正统观念不容,被官府通缉捉拿的不归路,意味着你的余生不再安定,从此过一种或刀口舔血,死里求生,或亡命天涯,故里难归的日子,意味着你从一条狗蜕变成了一匹狼,从此不再有主人关照宠幸,可以安闲地趴在火炉边或窝棚里,而是被村落排挤,被猎人追捕,面对凄厉的北风和茫茫的黄沙,艰难地寻觅生存之路——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想好了吗?除非你本就已经沦为了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或对抗社会的黑组织成员,如许多梁山好汉那样,否则你可以轻易抛开过去的一切吗?尽管那一切正逐渐远去,似不可追,但毕竟是支撑你的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可以说放掉就放掉的吗?
在下少时,看过一部唤作《牧马人》的电影,看过一部唤作《布礼》的小说,曾被里面的忠君爱国之情感动的一塌糊涂,现下想想,不就一个侥幸未入死地的林冲吗?不觉叹息一声:“终于有林冲熬出头来了。” 林冲身为禁军教头,乃天子脚下的臣子,且已三十四五年纪,和江湖草莽不同,早已成了恭顺忠心的臣民,即便放之青海牧马二十年,除了期待开恩的日子,困惑怀疑的念头都不会有,更勿论其他。设想当初若高太尉不曾将林冲逼入绝境,且碰巧倒台,林冲则不乏申诉平反,东山再起的机会,亦能痛数高逑迫害忠良之罪行,表达自己“历经苦难痴心不改”的坚贞,换得君王一纸嘉勉忠义的诏书,纵已无法合家团圆,至少官复原职应该是可以的,昔日的冤屈和苦难也很快就会忘到爪洼国去。历史上这样的故事每朝每代都在循环上映着,苦难对中国人而言是构不成反思的,最佳情况下或许会成为本钱。责怪林教头胆小怕事、当断不断的看官似乎没看到,教头的考虑其实比汝等更长远,更现实,呵呵。
可惜事态并未如此发展,毕竟林冲不是普通的罪犯。
那一夜的风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风雪象征前路茫茫,也象征林冲心中无法抑止的悲愤,也正是这悲愤让林冲手刃仇敌,亲手了结了或有一天可以刑满释放或者平反的梦想。希望破灭,大仇难报,此身无属,在这样的情形和心态下选择自杀者从古至今很多,可这悲愤又未使林冲选择自杀。在下想来,可以用失了生辰纲后本欲自杀的杨志的心态解释,“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
“风雪山神庙”里,山神预示着某种再生的宿命,过去的林冲终究还是死了,火并王伦时林冲的出手狠辣与棒打洪教头时的谦恭礼让已然判若两人。对曾经惨遭冤屈,身世坎坷,心中充满悲愤不平和压抑感的林冲而言,他的补偿方式会倾向于攻击性和暴力,这是可以预料的,故而在下猜想,以后的林冲会是个相当难以相处的人。
水浒乱弹之:“私放晁天王”
在下昔读水浒,常困惑于这样一个问题:这宋江究竟何德何能,竟黑白两道通吃?让一班好勇斗狠,杀人不眨眼的巨盗大寇一闻其名即如雷贯耳,立马纳头便拜,口称哥哥?
宋江后来推举卢俊义做梁山之主时曾言其三大不足:“非宋某多谦,有三件不如员外处: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众兄弟不弃,暂居尊位……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众,手无缚之力,身无寸箭之功……”虽说这些未必是宋江的真心话,宋江也并非真的就如其自贬的那样不堪,不过这些事实基本还是成立的。
宋江何德何能,其实《水浒》里面在其一登场就介绍了,“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士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金似士!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时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
看清楚了吧,这宋公明是个行惠者,换个角度看,其实也叫行贿者。只不过,他的行贿方向是向下,而非一般意义的向上,属剑走偏锋,别出蹊径的一类,如果把前文中的“江湖好汉”一词换成“达官豪门”,“投奔”换成“求助”,再重读一遍,不知各位是何感想?
在下时常随意游荡于网上,有回不小心撞到了一张赖昌新的照片,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这不是及时雨宋先生吗?”呵呵,此非什么比喻象征,只不过在下心目中的宋公明就该是这副模样。
打住了,当下谈赖昌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何况二人确无太多可比性。不过在下却顿悟了:原来公明哥哥是此德此能啊。
宋江出身卑微,天生浪荡,无法读书中举,仕途自然无望。虽说“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亦只能在衙门里面当个普通科员。假如宋江有机会踏入仕途,会是个溜须拍马的逢迎高手,再假如他家有万贯,可以打得通各方关节,没准也可以混到蔡金、高逑那样的程度,甚至混的更好,吃的更开。
可惜的是,仕途不通的宋江家里虽薄有田产,但距家财万贯相去何可以道里计?那点钱财对下层黑社会施以小恩小惠是足够的,可要用之于上层,那根本不值一晒。故而宋江改做了 “社会活动家”,成效卓著到了“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的程度。
做了“社会活动家”必得要面临一些抉择,“私放晁天王”就是宋江作出的抉择。
在中国这样一个人情社会里面,作出这样的选择本属正常,后来朱仝、雷横不也照旧磨磨蹭蹭,欲放跑晁盖?不过那仅仅是假公济私,不比宋江是冒了被人察觉的风险的。虽说按晁盖的话,宋江是“心腹相交,结义兄弟”,可晁盖的罪行实在非同小可,行径比如今的抢劫银行还要恶劣,吏道纯熟的宋江该是熟谙律法,也是读过圣人言的,不过在他心目中,什么国法伦理之类通通狗屁,他想到的是:“(晁盖)他如今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在这个关头,“社会活动家”几乎没做过多考虑就作出了抉择,“担着血海似干系”打马报信去了。行惠受惠或行贿受贿本就是互利关系,大家同属于一个利益共同体,故而宋江仅凭直觉就作出这个抉择。并非他预料到了将来,而是他作为“社会活动家”的立场和官方政府的根本利益已然彼此抵触,相互矛盾,已难以共存了。
在一个皇权社会里,必会存在利益的分裂,国家利益(或曰君王利益)与社会利益(或曰人民利益)大多时候南辕北辙,这样就会有不同乃至彼此抵触的是非判断和价值观念并存,可称官方立场和民间立场。前者虽然强大无比,占据表面上的绝对主导,却也遏制不了后者如野草般生长。可以判断说,宋江从其获得“及时雨”美誉,成为被下层敬慕的社会活动家的时候,不管其是否心甘情愿,已身不由己地注定了叛逆者的命运。
水浒乱弹之:“水寨大并火”
别怪王伦疑虑,晁盖等投奔梁山,正所谓“替天行道人将至,仗义疏财汉便来”,乃是涉及到了梁山的未来走向,是两条路线抉择的大事。
想那王伦,本就不是敢作敢为,可独当一面的豪杰,无非集合了一伙走投无路或生计无着者经营着一家非法私企,做点见不得人的打家劫舍勾当混口饭吃,和现代社会中的老鼠会、互助会等本质上有更多相近处,介于非法组织与黑社会之间,在夹缝中艰难求存。成为公开叫板官方政府的对手和敌手,那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晁盖等一伙前来投奔,王伦虽款待殷勤,但一听完他们的所作所为,“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作应答。”如果说当初排挤林冲,乃是私心作祟,可以理解为出自一种自卑感,即林冲的能力太强,昔日的名望地位也都是他一个落第秀才没法比的,那对晁盖等则更多了恐惧:你等上得山来,必惹来官府侧目,我这老鼠会不就办不下去了?你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还想牵连我梁山遭官军围剿?
看官多以为王伦心胸狭隘,忌贤妒能,实不知他从无举旗造反,公开与官方政府为敌的意愿,落草仅为谋一条生路。假如王伦昔日也如林冲一样蒙受奇冤,身负血海身仇,心中充满仇恨,没准他会闻之欣喜若狂,虚位以待,心想我终于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了。他会象林冲一样认为“今日山寨幸得众多豪杰到此相扶相助,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呵呵。
既王伦享受着梁山黑组织的当前既得利益,也满足于这等既得利益,晁盖等人的到来就是对这种稳态的严重冲击和动摇,意味着黑窝点的公开化,非法组织从此转成为土匪巢乃至造反基地。这样的转变不是他所情愿的。套当下的政治话语,从“农民革命运动”的政治高度,这可理解为保守派对激进派之争,是一个关系到梁山是体制外求存还是公开造反对抗体制,是姓“和”还是“战”的立场问题。
实际上,王伦礼送晁盖等时说过的那番话,“感蒙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些小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在下以为实肺腑之言,那是在暗示立场:我王伦是一个保守派,是不主张暴力di,请别在我的地头上干这个。当然,假如你晁天王革命成功了,我也是乐意见到di。
这个时候,压抑已久,且早已沦为旗帜鲜明的激进派林冲拍案而起;“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来”(这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大并火”三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