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季羡林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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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季羡林自选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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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谈梁武帝。

    我在这里要谈的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萧衍,而不是身为一代人王帝主的梁武帝。因此,二十四史中的《梁书》等所谓正史,我一概不征引,我只从《高僧传》、《佛祖统纪》、《佛祖历代通载》等佛教典籍中征引必要的资料,来说明我要解决的问题。佛教典籍中当然认为梁武帝是一个非常值得赞扬的人物,吹嘘他是一个虔诚的居士,一生几次舍身出家。但是,在提到辟佛者的意见时,也间或提到萧衍。譬如唐代的韩愈就是这样。这些辟佛者抓住他一生虔诚拜在佛教莲台之下,终于还是落得了一个在侯景之乱中饿死台城的下场这一条辫子不放,使信佛者处于非常尴尬的情况中。

第二部分 9。再谈浮屠与佛(9)

    佛教典籍中吹捧梁武帝的地方,比比皆是,我举几个例子。《续高僧传》五《智藏传》说:〃逮有梁革命,大弘正法。〃50,466a。《续高僧传》二五《慧云传》说:〃梁高拨乱弘道,偏意释门。〃50,650b。这样的吹捧之辞,还有不少。但在吹捧中也有含有贬义的,唐代魏征的《梁武帝赞》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魏征说:〃(梁武帝)剪离德如振槁,取独夫如拾遗,其雄才大略,固不可得而称矣。既悬白旗之首,方应皇天之眷。而布泽施仁,悦近来远,开荡荡之王道,革靡靡之商俗,大修文学,盛饰礼容,鼓扇玄风,阐扬儒业,介胄仁义,折冲樽俎,声振寰区,泽周遐裔,干戈载戢,凡数十年。济济焉,洋洋焉,魏晋以来,未有若斯之盛也。然不能息末敦本,斲雕为朴,慕名好事,崇尚浮华,抑扬孔墨,流连释老,或终夜不寐,或日旰不食,非弘道以利物,唯饰智以惊愚……〃49,552b。这是一个崇奉儒家者的意见,可以参照。《佛祖历代通载》用极长的篇幅来为他树碑立传,记述他学佛的过程。他从高僧宝志交游,宝志示寂,梁武建浮图五级,葬大士其下。〃凡大士(宝志)所为秘谶偈句,多著《南史》。为学者述《大乘赞》十篇,《科诵》十四篇,并《十二时歌》,皆畅道幽致,其旨与宗门冥合,今盛传于世〃。天监三年(504年)四月八日,梁武帝亲制文发愿,乞凭佛力,永弃道教。五年(506年)帝注《大品》。十年(511年),诏法师僧旻入惠轮殿讲《胜鬘经》。十一年(512年)有旨命宝亮法师授《涅槃义疏》,帝为之序。又下诏蔬食断肉,造《断酒肉文》及《净业赋》,普通元年(520年),帝于禁中筑圆坛,将禀受归戒。以惠约为师,太子诸王公卿道俗从约授戒者48000人。时释子多纵率,帝患之,欲自以律行僧正事。帝开放宫禁,恣僧游览。大通元年(527年),帝幸同泰寺舍身。中大通元年(529年)九月,上幸同泰寺舍身,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回宫。十月,上幸同泰寺,升座讲《涅槃经》,十一月,讲《般若经》。太清三年(549年),侯景作乱,梁武帝萧衍死。《佛祖历代通载》九评论他说:〃幼而好学,六艺备闲,基登逸品。至于阴阳纬候卜筮占决草隶尺牍骑射,并洞精微。虽登大位,万机多务,犹手不释卷,然烛测光,尝至戊夜。撰《通史》六百卷、《金海》三十卷,《五经义注》、《讲疏》等,合二百余卷,赞序诏诰铭诔箴颂笺奏诸文,凡一百二十卷。晚奉佛道,日止一食,膳无鲜腴,唯豆羹粝饭而已。或遇事拥,不暇就食,日才过中,便漱口而坐。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惠》诸经义记数百卷。听览余暇,即于重云殿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衣布衣木棉皂帐,一冠三载,一被二年。自五十外,便断房室,不饮酒,不取音乐,非宗庙祭祀大会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举乐。勤于政事,每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烛看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然仁爱不断,亲亲及所近悻,愆犯多纵舍。坐是政刑弭紊。〃49,544b~552b。参阅《佛祖统纪》,卷三七,49,348b~352a。根据上面的叙述,梁武帝应该说是一个非常难得的虔诚的皇帝。虽然由于〃仁爱不断〃等等可能是佛教影响过分姑息的做法,终致以耄耋之年饿死台城,但是总不失为一个有学问、有道德的帝王。他的有关佛教义理的著作能影响到西域,以至吐谷浑夸吕可汗派人来求佛像及经论,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至于他的《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经疏能够〃均行五竺〃,看来只是通慧大师推测之辞,还没有找到有关的记载。

    梁武帝这样一个人,从佛教倒流的角度来看,当然使我很感兴趣。但是从同一个角度来看使我更感兴趣的却是同梁武帝有某些牵连的一个印度和尚,他就是有名的菩提达摩大师,所谓东土禅宗初祖。他是天竺南印度国香至王第三子。父王死后,他出了家。《佛祖历代通载》九,把菩提达摩事系于梁大通元年(527年)。下面一段记载值得注意:

    (达摩)遇二十七祖般若多罗,付以大法。因问:〃我既得法,宜化何国?〃多罗曰:〃汝得法已,俟吾灭度六十余年,当往震旦阐化。〃曰:〃彼有法(浩)器,堪继吾宗,千载之下,有留难否?〃多罗曰:〃汝所化方,得菩提者,不可胜数。吾灭度后,彼有劫难,水中文布善自降之。〃49,547c。

    《佛祖统纪》二九有类似的记载:

    (达摩)出家之后,遇二十七祖般若多罗,付以大法。谓曰:〃吾灭后六十年,当往震旦行化。〃多罗既亡,师演道国中,久之思震旦缘熟,即至海滨,寄载商舟,以梁大通元年达南海。49,291a。

    这里没有讲震旦〃法器〃,只讲〃缘熟〃,指的是震旦与大法有缘分。

第二部分 10。再谈浮屠与佛(10)

    《释氏稽古略》二也有这个记载:

    姓刹帝利,本名菩提多罗。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至其国,受其父王供养。得所施珠,试其所言。祖谓之曰:〃汝于诸法已得通量。夫达摩者,通大之义也。宜名菩提达摩。〃摩谘之曰:〃我既得法,当往何国而作佛事?〃祖曰:〃汝虽得法,未可远游。且止南天,待吾灭后六十七载,当往(生)震旦东土也,设大法乐,获菩提者不可胜数。〃

    下面谈到一个名叫佛大先的和尚,遇到般若多罗,舍小(乘)趣大(乘),与达摩并化。后来达摩〃念震旦缘熟,行化时至〃,于是来到中国。49,796c~797a。

    《续高僧传》十六《菩提达摩传》里只说:〃南天竺婆罗门种,神慧疏朗,闻皆晓悟,志存大乘,冥心虚寂,通微彻数,定学高之,悲此边隅,以法相导。〃50,551b。没有讲到同中国的缘分,对中国的期望。

    《佛祖历代通载》、《佛祖统纪》和《释氏稽古略》等三书中所讲的情况,实际上已经够清楚的了。但是,到了大同元年(535年)十月,达摩行将示寂的时候,他对自己选定的接班人惠可说的一番话,更是明白清楚:

    吾有《楞伽经》四卷,亦付与汝,即是如来心地要门。吾自离南印,来此东土,见赤县神州有大乘气象,遂逾海越漠,为法求人。际会未谐,如愚若讷。今得汝传授,吾意已终。49,548c。

    菩提达摩信奉的是佛教大乘,上面已经谈到过了。他在这里说得明明白白,他到中国来是〃为法求人〃,这〃法〃就是大乘。他在中国看到了大乘气象,找到了大乘传人,〃吾意已终。〃他满意了。众所周知,中国千余年来,崇奉的就是大乘。这中间有什么必然性吗?这同我在本文中要探讨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吗?我在本文结束时再来谈一谈我的想法。

    还有一段神话似的故事,也值得提上一下。就在同一书中,在《佛祖历代通载》九中,讲到达摩示寂以后,〃明年,魏使宋云西域回,遇师于葱岭,手携只履,翩翩独迈。云问:'师今何往?'曰:'西天去。'及云归朝,具言其事。门人启圹。唯空棺只履存焉。〃49,548c。难道这里面蕴含着什么微言大义吗?

    总之,从梁武帝和菩提达摩这个简单的故事中,我们似乎可以体会出许多东西来,这些东西都与佛教倒流有关。它起码暗示出,印度人认为中国人有学习并且发展佛教大乘的根器,这就给佛法倒流准备了有利的条件。

    现在按顺序谈翻译《道德经》为梵文的问题。

    严格说来,这不属于佛教倒流的范围。但是,既然通慧大师讲到它而赞宁又记了下来,所以我也来谈上一谈。

    《旧唐书》一九八《天竺国》:

    有泇没路国泇没路国及迦没路国,皆梵文Kmarūpa之音译。,其俗开东门以向日。王玄策至,其王发使贡以奇珍异物及地图,因请老子像及《道德经》。

    《新唐书》二二一上《西域列传·天竺国》:

    迦没路国献异物,并上地图,请老子像。

    《新唐书》没有讲《道德经》。《旧唐书》讲到了,肯定是有根据的。在这里,我认为,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是:玄奘究竟翻译了《道德经》没有?如果已经翻译了,传到印度去了没有?我现在根据现有的资料,试图解答如下。

    《佛祖统纪》二九,《玄奘》:

    上令翻《老子》为梵文,以遗西竺。师曰:〃佛老二教,其致大殊,安用佛言,以通老义?且老子立义肤浅。五竺闻之,适足见薄。〃遂止。49,294c。

    这里说得很明确:〃遂止〃,就是根本没有翻译。同书三九,又重复说了上面引用的这一段话,只是说得更详细一些:〃十月,车驾还京师,敕于北阙大内紫微殿西建弘法院,命奘法师居之。选名德七人以从。昼则陪御谈玄,暮则归院翻译。上令翻《道德经》为梵文,以遗西竺。〃下面同上引文基本一致。同上书,366b。《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七也谈到了建弘法院的事,但是没有谈到翻译《道德经》,50,259b。

第二部分 11。再谈浮屠与佛(11)

    从上述情况来看,玄奘根本没有动手。但是,上面引用的《含光传·系》中却说:〃二教争'菩提'为'道',纷拏不已,中辍。〃〃中辍〃就是已经动手翻译,因纷孥而停了下来。这同《佛祖统纪》的说法,稍有不同。

    对于这一件事情叙述得最详尽的是《集古今佛道论衡》卷丙《文帝诏令奘法师翻〈老子〉为梵文事第十》。这一段文字很重要,我全文抄在下面:

    贞观二十一年(647年),西域使李义表还奏,称〃东天竺童子王(Kumra)所,未有佛法,外道宗盛,臣已告云:'支那大国未有佛教已前,旧有得圣(道)人说经,在俗流布。但此文不来。若得闻(文)者,必当信奉。'彼王言:'卿还本国,译为梵言,我欲见之。必道越此徒(從)传通不晚(晓)'〃。登即下敕,令玄奘法师与诸道士对共译出。于时道士蔡晃、成英二人,李宗之望,自余锋颖三十余人,并集五通观,日别参议,评核《道德》,奘乃句句披析,穷其义类,得其旨理,方为译之。诸道士等并引用佛经〃中〃〃百〃等论,以通玄极。奘曰:〃佛教道教,理致大乖。安用佛理通明道义?〃如是言议往还,累日穷勘。出语濩落,的据无从。或诵四谛四果,或诵无得无待。名声云涌,实质俱虚。奘曰:〃诸先生何事游言,无可寻究?向说四谛四果,道经不明。何因丧本,虚谈老子?旦据四谛一门,门有多义,义理难晓。作论辩之,佛教如是,不可陷沦。向问四谛,但答其名。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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