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 200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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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 2009年第1期-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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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车停在酒店门口,冯石正要下来时,他看见了从里边出来的徐绅。徐绅的脸很红,像是画了妆一样,有着无限的青春意义。 
              徐绅也看见了冯石。走过来,说:叔叔,冯总。 
              冯石说:找我的? 
              徐绅含糊地摇头,眼光有点闪烁,说:有别的事情。 
              说着,徐绅匆匆忙忙地走了。冯石望着徐绅的背影,想起了徐行长,想起了周冰雪行长,想起了许多银行的行长。他穿过大堂,正要进电梯,从电梯里边出来个人,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冯石一看,是周冰雪。 
              冯石说:来找我? 
              周冰雪说:来开个会。这个酒店真烂。我在英国的时候,住过温莎公爵酒店,中国跟他们比相差最少一百年。说着,周冰雪快步朝外边走去,走了几步,又回来对冯石说:你们说的那小说我看了,有点意思。哪天聊聊。 

              冯石看着周冰雪快步如飞地出了酒店大门之后,才进了电梯,他突然感觉徐绅和周冰雪都在这儿,是不是他们幽会了?他给关树打了电话,竟然不接。 

              冯石摇头。 
              冯石路过商务酒廊门口时,服务员小崔站在门口。对他挤眼,示意他里边有来要债的人。冯石只好朝回走,又进了电梯,到了一楼大堂,想了想,进了咖啡厅。 

              他坐在18号台,看着灯光,听着音乐,这音乐他听了无数次了。这咖啡厅里似乎只有这一张盘,几年如一日,反复地放着,就跟冯石的日子一样,也是几年不变,借钱,躲债,他究竟哪儿错了。很多人都批评他不善于经营。真的是他不善于经营吗? 

              所有的事情他都反复地研讨,请来了各路专家,比如买酒店,买写字楼,买土地……每一件事都是经过调研,认证的,可是,都出问题,是我的运气不好吗?冯石内心有些灰暗。 

              他要了一壶红茶,喝着,然后对身边的侍者说:能不能把这曲子换了。 
              侍者跟他已经很熟悉了,说:好的。 
              过了一会儿,侍者回来,说:对不起,冯石,我们这儿就这一张盘。 
              冯石笑了,说:加点水。 
              就在那时,电话响了,冯石一看,又是姜青。 
              姜青说:你能上我这儿来吗? 
              冯石一愣:不好吧…… 
              姜青:今天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电话断了,冯石内心突然有了艳阳天,色彩绚丽起来。 
              他没有叫司机,只是在门口打了车,然后朝东驶去。在进入那个小区大门时,冯石有些紧张。万一碰上了邦德呢?其实,他跟这个白人德国佬从没有见过面,只是从他的鞋上能感觉到德人的人种特点。 

              冯石正要进小区大门,被保安拦住了。问他去几号楼。 
              冯石忘了几号楼,他说不清楚。保安不让进。冯石只好给姜青打电话,让她下来接自己。姜青让他把手机给保安,她跟保安说了几句,冯石这才进去。 

              冯石检讨自己为什么内心惶惶时,发现自己还是有那种偷情的兴奋。 
              偷情为什么会兴奋?酒店那么多房间,北京处处是房间,为什么自己非要来这儿?是为了那种兴奋吗?而且,姜青是为什么?她分明可能去我那儿,没有任何紧张感,她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想让自己上这儿来? 

              他沿着小路朝里走,到了果皮筒边上,他再次把口香糖丢了进去,然后下意识地朝十八层上的玻璃看了看,尽管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他还是感觉到姜青正在看着自己。 

              进电梯时,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显得很苍老,似乎跟本不应该偷情了。 
              出了电梯时,他在过道里闻到了一股咖喱昧,很香,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晚饭,有些饿了。 
              他轻轻敲门,门没关,他轻轻推开,一只腿进去,另一只腿在外边,恐惧让他有那种随时想朝外跑的感觉。 
              冯石知道,如果女人做了这种安排,那一定是很安全的。可是,女人也有傻的时候。而且,她们一旦傻起来,就没有个边呀。 
              冯石小心地走了进去,那时客厅,他朝里看着,没有看见姜青,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他朝里边走了几步,进了内室之后,才看见姜青穿着裙子,正在镜子对面看着自己。 
              上回来,好像还没有这面镜子,这说明他们俩还往这个家里买新东西,过得不错嘛。哪里有什么姜青说的那些个痛苦?唉,女人的痛苦。 
              姜青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她似乎还化有淡妆,有些像是马上要出嫁的新娘子。 
              冯石说:这么漂亮,要嫁给谁了? 
              姜青说:嫁给英国首相。 
              这时,座机响了,姜青看看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就去接了电话。 
              姜青还是用英语,她说:我在家呀。我当然在家。我不喜欢出去。 
              冯石感觉有些无聊,就以极轻的脚步朝那镜子走去,他听着姜青说英语,然后在镜子里看自己:一个中年人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中年人了,衣着得体,甚至有几分奢华。脸部消瘦,苍白还有点泛青,略略有点浮肿,眼睛里边还残留着野心。就是这点野心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残留的那点青春活力,就像春天的树上残留的那几朵最后的桃花。他对自己还挺满意,不能过于强求了,四十岁的男人当然不能跟二十七八岁比。一个男人二十七八岁的野心是激动而优美的,而四十岁呢,是挣扎的,甚至于是狰狞的。 

              冯石开始对着镜子里的男人微笑,就好像他们是初次见面,就好像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贵,可以让银行的人给他钱,要多少给多少。 

              姜青打电话时显得很欢快,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跟对方说,就这样说了大约有十分钟,姜青放下了电话。 
              冯石走过去,搂着她,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说:英国首相吧。 
              姜青有些不解地:什么英国首相? 
              冯石:你不是说你要嫁英国首相吗?嗯,好香,你换香水了? 
              姜青说:你猜,是什么牌子? 
              冯石突然感觉疲倦了,他看着姜青,说:我累了,想躺一会儿。我现在就能躺在这张床上吗?说着,他像被砍伐的树那样,倒在了床上。 
              然后,冯石说:你让我上这儿来,就是为了他打电话时,你在家,对吗?  姜青上前,伏身趴在了他的身上,冯石看着她,她也看着冯石。她说:你猜,我让你来干什么? 

              冯石:操你。 
              冯石也意识到自己口气里有种挺硬的成分。 
              姜青摇头,说:不是。不仅仅是。 
              冯石:他呢?又出差了?回德国了? 
              姜青:他去深圳了。 
              冯石:万一他现在回来了,进来了呢? 
              姜青:不会的,我们不是刚通了电话吗? 
              冯石说:我有一次晚点,从深圳回来,坐上飞机时,已经半夜一点了。 
              姜青说:那就让他好好看看咱们,让他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冯石放松了,他闭上了眼睛,说:你们的过道里全是咖喱味,挺香的。 
              姜青说:对面住着巴基斯坦人,他们家那女的可能干了,天天做好吃的。 
              冯石说:是呀,找个好女人是一个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姜青:得了吧,是谁说的半个小时,最多半个小时以后,就把任何女人都从床上踢下来? 
              冯石笑了,说:我有些饿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姜青:你真还没吃东西? 
              冯石:没有。 
              姜青:我是自己出去吃了点东西。 
              冯石再次注意到,姜青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把吃饭非要说成是吃东西的女人。 
              他说:你为什么非要把吃饭说成是吃东西呢? 
              姜青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可笑的问题,她感觉实在无聊。就说: 
              今天让你来,是想送给你礼物。 
              冯石真的感觉到疲倦了,他没有心思跟她玩礼物。 
              姜青:你猜,我给你什么礼物? 
              冯石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姜青把一张白色的纸放在了他的脸上。冯石拿开一看,竟是一张存折。上边写着二十万美金。冯石以为自己看错了,就仔细地看了看,仍然是二十万美金。 

              姜青说:这是真的,不像你那张支票,是假的。 
              冯石愣着。说:这是你的钱? 
              姜青点头,说:这是我全部的积蓄。 
              冯石说:为什么会给我? 
              姜青说:你需要。你是一个干事的人。 
              冯石说:你还是收起来吧,我有可能彻底垮掉,你会血本无归的。 
              姜青说:算我入了股,拥有了公司的股份。 
              冯石说:你想拥有多少? 
              姜青调皮地说:我这个人可贪了,我想拥有你的全部。 
              冯石的内心突然有些湿润,似乎心灵深处最软弱的地方,被姜青抚摸了。他感觉眼睛有些模糊,他知道那不是眼泪,那仅仅是自己的软弱而已。他闭着眼睛,感觉眼前渐渐地黑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感动之中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候,周围已经完全黑了,他竟然没有穿任何衣服,旁边躺着姜青,也是光着身子。 
              冯石把姜青搂到自己的怀里,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儿。 
              什么样的女孩儿? 
              不爱钱的女孩儿。 
              女孩儿都爱钱吗? 
              冯石点头,说:无一例外。 
              姜青说:我也爱钱,我不爱小钱,爱大钱。 
              冯石说:我这一生就是找人借钱了,我借了钱,总是还不了。我运气不好,我不愿意这样。你是我这一生中,头一个,我没有借,却主动把钱给我的人。 

              姜青叹口气:可惜太少了,如果是八千万就好了。 
              冯石看着姜青,即使在暗影中,他也知道她兴奋得脸红了,她脸上有些烧。冯石伸手,把床边的灯打开了,他想看看姜青的脸是不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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