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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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1期-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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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特意把我的家产也送给他?水下说,可是你这样过,家产也没有享受到呀。天美说,没享受到没关系,所有权是我的,当是我借给她。水下说,可是你不幸福呀。天美说,以前我是不幸福,可是现在有了你。我这样也很幸福呀。他可以有别的女人,我也可以有别的男人。我跟他扯平了。水下说,可是,我们就不能结婚呀。美美,我要跟你结婚哩。天美说,小下子,你莫说这种蠢话。就算我离了,你能跟我结婚?我大你十五岁,是你的姨。我们两个要是成一家子,不被人骂死,也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哩。 
  水下听天美说过后,便在脑子里把他村里的几十户人家过了一遍,又把天美的村子由村头到村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水下知道天美说得不错。 
  可是水下也不甘心就这样。水下只想大摇大摆地做天美的男人。水下一心想向全世界的男人炫耀,天下最美最好的女人天美被他娶到手了。水下没有这样的机会总觉得好遗憾。水下说,那……我们私奔?到南方去。我主外,你主内,我们肯定能过好日子。你生不下孩子,我们就抱养一个。天美说,这里呢?我这里的家产呢?我这一走,还不是一丁点都没有了?这正遂了三霸和那个妖精的愿。我不甘心。家产是我跟三霸两个人打拼出来的。它们不攥在我手上我死都不甘心。水下又把天美的这番话想了又想。水下还是觉得天美说得对。这时的水下便无话可说了。 
  好长时间里,水下都为一件事困扰。水下想,怎么样既能让家产攥在天美的手上,又能让他们俩结婚呢?水下想过许多的可能。在心里水下把那些可能都变成一条一条的路。水下试着在每一条路上走过。走得那些路都纵横交错,成为迷径,可是没有一条路让他走通。所有的可能都只能是不可能。 
  有一天,水下被几个中学同学邀了出去喝酒。水下酒量不行,几口入肚,就有些醉意。同学们就都笑水下没用,毕业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学会喝酒。水下光笑不言。心道有些事毕业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学会。喝了酒的同学一边碰杯一边闲扯。然后就扯到了当年学校的美人张翠翠。说是张翠翠结婚后,跟她厂里的一个业务员相好。业务员有钱。可是张的丈夫宁肯戴绿帽也不肯离婚。业务员下了最后通牒,说是张翠翠再不离婚,两人就拉倒。张翠翠急了,竟在她丈夫碗里下砒霜。她丈夫是死了,可她自己也完了。张翠翠临死还说她不后悔,因为她离不了婚,过的日子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她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赌一把。现在她赌输了。愿赌服输。所以她不悔。 
  水下歪躺在一边,本来是闲听着。听着听着,他的神经动了一动。仿佛被根针拨了一下。同学的话题拐了弯,水下还在想着张翠翠这个人。水下慢慢地回忆她的样子。她的似乎长得俏俏的眼睛很大。话没开口,笑意便浮上了脸。她走过时,男生们的眼光都会瞟过去。水下想出了她的样子,便觉得张翠翠好了不起。 
  晚上回去,酒醒了。便搂着天美说起了张翠翠。天美说她知道这个女伢。又说她跟她丈夫是换亲成婚的。她的哥哥娶了她丈夫的妹子。她丈夫没有半点本事。怕是睡女人都不会睡。她有外心也是当然的。天美说着叹息道,好可惜。要说这也是她的命不好。水下说,我好佩服她。我也想把三霸杀了。天美吓了一跳。天美在他的脸上拍打了几下说,你疯了。我可不想三霸死。水下说,三霸叔死了,财产不就都是你的了?他要不死,就算有你的份,你又怎么拿得到。你享用不到,就算是你的又有什么用?水下一番话,说得天美半天做不得声。 
  夜里,天美突然就醒了。醒了就睡不着。她摇醒水下。天美把脸贴在水下的脸上。天美说,小下子,你说得有道理呵。只有三霸死了,我才能出头。可是我不准你干蠢事呵。三霸若死了,你也得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呵。天美说话间眼泪就流了出来。流出来的眼泪沾得水下满脸都是。滑进水下嘴里,咸咸的。水下心里万分感动。水下晓得天美是舍不得他的。水下伸出手,抚着天美的脸,一点一点地把她脸上的泪擦干。水下说,我的姨呀,我的小美美,我为你什么事情都是肯做的。我只要你过得好。天美说,你再不要瞎想了。你就这样守着我就好。水下说,我听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三霸是死是活,也都在你一句话哩。天美便伸手到水下的脖子下,把水下搂得紧紧的。天美说,天底下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我一辈子都会放你在心上。 
  这一夜水下觉得他和天美好缠绵。水下想,人活一世,倘没有过这样的缠绵,就真是白活。那张翠翠一定是明白了这一点。水下突然觉得他的心跟张翠翠的心是相通的。 
   
  十 
   
  树开始落叶了。因为没有钱,天美的妈始终没去住医院。有一天着了凉,发起了高烧,送进医院,没几天就过世了。天美因为这个哭得在地上打着滚儿。心里觉得是自己害得妈早死。嘴里也不停地骂三霸。三霸有万贯家财,却不肯拿出一点来救她的妈。人死哭不回来。天美只是把自己的心哭得平衡了一些,哭得内疚感少了一些。丧事办完后,天美人也瘦下许多。瘦得更加年轻和漂亮。 
  江水落得很快。转眼又是枯水季。被夏日里洪水泡得松软的大堤开始加固整修。堤上又回到了夏天般热闹上。水下的好多同学都上了堤。都说这回国家拿了大把的钱,把堤一修好,往后水再大也不消怕了。同学都让水下也上堤来,活虽然累点,可人多好玩。晚上大家在工棚里打牌喝酒,很是开心。水下笑听着,没有答应。再好玩也没有他跟天美在一起好玩。 
  天凉起来了速度很快。厚衣服立马就穿上了身。天美的毛衣袖口已经毛了边。天美没在意,水下却看到了。水下看到了却并没有做声。这天进县城送完废品后,水下到商场给天美买了一件。毛衣是大红色的。有高高的领子。水下觉得天美穿红衣服最漂亮。红色能把天美的脸照得亮亮的。红色能让天美一下子年轻好几岁。 
  水下回来时,刚停好小拖,人没进院,就听到三霸的声音。三霸在天美的屋里大声吼着什么。天美正跟他吵。水下听到三霸的呵斥,心里就发疼。水下暗骂着,你凭什么吼我的女人。水下好想冲进去跟三霸较个真。可是走到门口,水下还是收住了脚。水下明白,天美是三霸的老婆,不是他水下的。他哪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冲进人家的屋子。水下想着心里有些悲哀。他怀着这份悲哀回到他的小杂屋。 
  水下打开窗子,让那边的声音尽可能地传过来。水下有些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天天伺候天美,取悦天美,为天美做他所有能做的事。他只想看到天美笑。看到天美快乐。看到天美平静而温和地做他的女人。可是现在,天美却因为三霸在生气在发怒在孤独而顽强地保护自己。天美尖锐的声音从那边的窗内传进了这边的窗里。天美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粒钉子。天美的每一粒钉子都扎着水下的心。水下心里怒吼着,三霸你这个王八蛋!三霸你竟敢让我的女人生气!三霸你害我的女人不开心!三霸我绝对不会饶你! 
  水下的声音,除了水下自己的心,没有人听得到。水下知道,这才是他最大的悲痛。他这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所有的痛苦和哀愁,都只能独属他自己。只要有一个外人在,他就得神情淡淡的。他就得距天美远远的。他就得管天美叫姨。或许他为了自己的爱,这些都能不介意。可是,有人欺负了天美呢?有人想要占天美的便宜呢?有人让天美受了委屈呢?难道他也能不介意?难道他的愤怒也只能沤在心里让它烂掉? 
  水下一屁股坐在了墙根下。天已经黑了,水下也没有开灯。在黑地里,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天美屋里的灯光。水下的心里好麻乱好空洞。天美在那边的屋里突然发出惨烈的叫声。水下再也忍不下去了。水下跳起来,冲出小杂屋。 
  水下在院子里碰到从天美屋里出来的三霸。水下定住了脚。水下说,我姨怎么了?三霸说,她犯贱。这些臭婆娘,三天不揍就上房,抛砖揭瓦还扔石头。也不晓得哪来的胆子。水下说,你打了我姨?三霸斜着眼打量着斗鸡一样的水下。三霸说,她又不是你什么亲姨,水下你当什么真?老公打老婆,天经地义的事情。你长大就晓得了,老婆不打就不跟你亲。水下说,你真打了?三霸说,你也晓得,我在那边有女人。我那边的女人要生了,可是你姨就是不肯离婚。而今新社会了,婚姻自主,哪能一头赖在我身上。水下说,姨可以离婚,可是家产得归她。三霸说,放他妈的屁!这是她平常跟你说的? 
  天美从屋里冲了出来。她披头散发,眼睛红肿着。天美扑到三霸跟前,一把搂着他的腰,哀求道,三霸,不要丢下我。我跟你做牛做马都行,你在外面有女人也行,只不要丢下我。三霸说,我不是丢。两人没感情了,何必硬凑在一起。天美说,怎么会没感情?当初你追求我的时候,我们俩是什么样的感情?分开一分钟都要想呵。三霸说,那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我也守了你这些年,你生不出伢儿,我又怎么能要你?我家祖宗几代,讲的就是一个孝。你害我成不了孝儿,我跟你还有什么感情?跟你说了这些,你怎么也不听呢?天美说,我不听,我就要跟你。你是我的男人,我不准别人把你抢走。只要你天天歇在我的床上,我们好好做,我保证跟你生个伢儿。三霸说,你看看你看看,水下在这儿哩。你这样赖着跟我,还讲这样一些话,你要不要一点脸面?天美说,我不在乎脸面。只要你不丢我就好。 
  水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心里好难过。他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为天美难过。他觉得天美这么美丽这么贤惠这么善良这么温柔可爱的女人,是人人都高不可攀的。是站在高山的顶上坐在月球上的。是世间人应该仰望的。是被所有男人所疯狂追逐、所有女人所疯狂嫉妒的。而三霸算什么?三霸是应该呆在阴沟里的。是应该扔在茅厕里的。是应该让所有的男人都瞧他不起、所有的女人都朝他身上吐唾沫的。三霸哪有半点的资格让天美来求他? 
  三霸强行掰开天美紧紧搂着他的手。将天美推得远远的。然后厉声道,天美,我警告你,我再给你十天的时间,如果你不签字,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你不要害我等儿子生出来后,才和他妈结婚。你不要怪我,要怪怪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三霸说完,也不等天美反应,便扬长而去。天美没有追出门,她蹲下身,嘤嘤地哭着。 
  水下却追到门口。水下到了门边就站住了。水下看着三霸开着的卡车突突地往路上开,一直看到它消失在夜色中。水下转身进门,把院子的大门拴上。这里又只剩了他和天美两个人。 
  天美的哭泣已经止住了。水下说,美美,你怎么会这样呢?天美说,我不这样,万一他怀疑你和我呢?水下说,是这样呵。水下心里又感动起来。水下想,天美不惜委屈自己,不惜放下自己的身份,不惜弃自尊不顾,原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个人的这个小天地呵。天美是在演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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