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三十年[美]唐徳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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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三十年[美]唐徳刚-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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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良心说彭阴谋篡党,并指着彭的鼻子说,「与其由你来篡党,倒不如我来篡党」,云云。

  由于党内外简直无一句反对的声音,毛乃一不做,二不休,把党政军特财政、外交等老的体制,一体破坏无遗。(毛在援外的款额上,往往不顾中国本身的财政困难,把议好的数目字的后面,擅自加个圈圈,在当时中国,也不是个秘密。)

  纠左高潮的「七千人大会」

  当毛主席退居二线,与周总理亲密合作,不声不响地搞其全军大换血之时,刘少奇主席新正大位,能者多劳,也忙的不得开交。事实上,从刘氏于一九五九年春出任国家元首开始,直至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为止,这七年(一九五九─一九六五)时间,他位尊九五,全国一人,是刘氏一生的黄金时代。关于刘主席的生平,在刘氏失踪之后,刘夫人王光美被判死刑之时,笔者由于职业感的驱使,曾细为查考,试为刘作盖棺之论。已略述如上,因为他毕竟也是我国历史上四百几十个皇帝之一,读史者对他不应忽略也。如今三十余年又过去了。笔者最近重读旧作,觉得尚无太大修正的必要。有暇或再重编之,以就正于方家和严肃的读者,对刘的许多细节故事,本篇就不再重复旧论了……。然吾人细察刘主席主政中华人民共和国七年之间,史家秉笔直书之,错误虽亦难免,大过实在说不出,而其所作所为,功在生民,则甚显然也。

  刘氏接棒后第一项要政,无疑的,便是把毛氏的极左政策,慢慢地扳回头。饿死人的狂澜,就逐渐退潮了。例如他想把农村制度,恢复到「公社化前土改后」的黄金时代,回到「三自一包」或「包产到户」的老路上去,但他却只取其实,而避其名。他不敢再用「包产到户」这个老名词,因为这个老名词,曾被毛氏定为「促退派」、「反革命」、「反社会主义」,刘恢复此老制度,则名之为「责任田」。事实上也就是「包产到户」也。但是本篇所言的刘氏「新政」(亦如二战前罗斯福在美国破产的农村所搞的「新政」NewDeal一样),只是举一反三,言其要略,若要打破沙锅,则非十万八万言不能尽意。加以笔者在前篇刘传之内曾扼要言之,此处就不再重复了。一言以蔽之,刘氏的原则就是个「退」字,从毛泽东的极左政策上「退」下来,与民休息,再鼓起干劲,从头来起。

  刘少奇这一政策是成功的。农村不断饿死人,这个腥风血雨,到一九六二年基本上是煞住了,农村由死亡到复生,到恢复繁荣,从头算起,少奇之力也。后期一些在安徽的基层干部,不顾上级的畏首畏尾,而大胆搞起所谓「安徽经验」,对此曾起过关键性作用,有暇当继续剖解之,整理之,庶几存真史册,以便后辈史学博士生,能跟踪继续探索也。

  刘氏在复兴农村的努力之中,难免的也稍有自负,和藐视老毛的心理和行动。在刘氏心目之中,他和毛公在主持党国大政上,平起平坐,轮流坐庄,原是天经地义的(注意:周恩来就向来不敢作此想)。当国太久了,就应该倦勤退休,做「荣誉主席」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事实上,在中共八全大会中,修改党章时,在刘的动议之下,就曾列有党主席退休后由党中央聘为「荣誉主席」一条。当时毛泽东就认为这一条是专为他而设的,刘也从不讳言。如今毛已「退居二线」,进一步退为「荣誉主席」,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此在一九六二年一二月之间,刘少奇在其主持的在北京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工作会议」(也就是声势浩大的,前所未有的,党政军财一锅煮的,所谓「七千人大会」)中,作冗长报告时,表面上对「毛泽东思想」恭维上天,实质上却把一九五八年「公社化」以来的虚妄、浮夸、浪费、「共产风」等等的恶政,所带给国家和人民的伤害和损失,批评得比彭德怀的「万言书」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更以国家元首、党副主席的身分,号召全国全党,今后务必要遵从民主集中制,遵从集体领导,以避免再犯过去的错误。同时把数十万在「反右倾运动」中被迫害的干部和人民,平反、恢复名誉、分配工作,引起全国朝野一片歌颂之声。笔者在安徽有个近亲郭崇毅,就因直言入狱,在此次获得平反出狱。且看郭的自述:

  一九五六年冬季,我奉命以省政协委员身分,到肥西县肥光高级农业合作社去视察,发现这社上报的粮食产量有浮夸,把减产报成增产,我如实向省里作了汇报。不料因此招了大祸。认定我是「蓄意反对农业合作化」、「造谣破坏」。除开了数十次批斗会外,「安徽日报」还于一九五七年七月九日、七月十七日两次以大半版篇幅对我揭露批判。后来把我逮捕,以现行反革命罪判了十二年徒刑。虽然,在党中央七千人大会后,给我平反了,而且又当了省政协委员。但是,农业生产依然停滞不前……。【见郭崇毅着,「我是怎样参与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载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欧远方主编,「农村改革的兴起」,一九九三年,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页五八。】

  老实说,这个前所未有的「七千人大会」之召开,实是刘氏主政以来声望和权力的最高峰。从另一角度来看,也是毛泽东声望的最低潮。毛在大会中表面上也曾自我批评,认为犯过错误。他也一反三年前「反反冒进」,和根除党内「右倾机会主义」的老调,跟着刘少奇大唱其「实事求是」,以顺应刘周合着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箴言原则下的纠左改革。

  两个主席争权,数千万人陪斩

  其实在毛的内心里,这个七千人大会,就是逼他退向荣誉宝座的第一步。所谓「退居二线」原是他在一九五八年冬,在「八届六中全会」上,放的烟幕,至此竟被刘少奇加以落实。刘在七千人大会纠左的气氛中,竟然把中常委分成一二线,毛被分入二线,成为真正的「二线领导」。其后在文革期间,据江青透露的内幕消息,毛氏对这个「七千人大会」,是深恶痛绝的。然毛临场却能忍气吞声,而不动声色,真不愧为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可是刘少奇这一理论、心理和亦步亦趋,对毛作离休的安排,却使他自己变成为毛氏的第一个眼中钉,毛决定非杀之不足以雪心头之恨的最主要的原因。可悲的是,刘氏为人比较正直,公忠体国,而城府不深(这是他老相识、老政敌张国焘对他的评语。张氏对其他政敌,如毛、如周,都有不堪入耳的评论和鄙视,唯独对刘却颇有好评)。但是刘氏搞政治、搞党不够机警,防人之心不足,结果一身横死不足惜,最后竟因毛之嫉忌一人,而酿成数千万人为之陪斩的「十年浩劫」。他毛刘两位主席的争权,几乎搞到整个中华民族,也为之亡国灭种,为祸之烈,五十年回头看去,同胞们,匹夫当国。能不令小民胆颤心惊?

  社教运动和四清五反

  以上所述的「七千人大会」是一九六二年一、二月之间(一月十一日至二月七日)召开的。也是刘少奇主政三年后,为全党和全国人民一致拥护的「纠左」政策的总结。可是有谁知道,纠左未及六月,党中央在毛主席的安排下,又在是年九月底(九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召开了一个「八届十中全会」。在十中全会里,在毛主席声色俱厉的坚持之下,一下就把六月前所开的「七千人大会」的纠左政策,全部翻了案。在全会议程中,毛氏坚持全党全国,要继绩实行「阶级斗争」。他坚持「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见上引「国史全鉴」,卷三,页二八四一。】

  毛并于同时提出要在全国各阶层推行一项以阶级斗争为主旨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一运动的主题反映在农村工作上,便是所谓「四清运动」:清公分、清账目、清财物、清仓库。反映在城市工作中,则是所谓「五反运动」: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和反官僚主义。这一来,在国家政策上说,刘毛两派就变成水火不相容的,两个敌对的政党了。白刀进、红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笔者附注】两个政客,分别领导两个派系,推行两个绝对相反的政策,民主代议制中,原是最正常的现象。美国开国之初,在华盛顿领导之下的大陆党,原来也是搞一党专政的。后来由于重农轻商的杰斐逊,和重商轻农的汉弥顿,两派水火不容,才分成两党,以迄于今。即将到来的二千年度的美国大选,就是这针锋相对的两党,最近一次的较量。它两党胜败之间,对我们中国、两岸之间的关系,将有不同底决定性的影响,……朋友,美国人民对不同政策的选择,可以用选票决定。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动刀动枪,一死数百万人呢?这就是笔者数十年曲不离口的「历史三峡」的问题了。我们从帝王专制,向民主政治转变,至今还未转到底。海峡两岸如今都还停滞在一党专政心态之上。虽然台湾今日有数十个政党,但是一党独霸的传统心态,变动甚少也。我民族要在历史上「出峡」,大致还要等四十年。

  前十条、后十条、和二十三条

  长话短说,这个「四清运动」,从一九六二年底开始,毛刘两派为此而纠缠,摔跤,一直延长了三整年(一九六三─一九六五)不得开交,到一九六五年底,毛派就快刀斩乱麻,不择手段搞起「文化大革命」来了。文化大革命事实上便是这个四清运动的延续,而四清运动则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奏曲。毛泽东眼见四清运动,扳不倒刘少奇,才耍赖搞起文化大革命的。

  话说回头,让我们先把四清运动稍微检查一下,再及其它。为着扩大四清,毛在一九六三年五月,在杭州举行的一次工作会议里,制定了一项指导四清的工作纲领,便是所谓「前十条」。刘毛那时并未正式翻脸,毛氏制定政策,刘氏还得加以推行。刘认为这个「前十条」是个极左文件,真正实行起来,一定又是数十百万人头落地,打击面未免太大了。为着保护一般党内的正常干部,和可能遭殃的善良人民,刘对这十条乃加以修正,就变成所谓「后十条」了。这是一九六四年九月,刘在另一次工作会议上,领导修正通过的。这也可以说是刘为保护自己的,也是曾有纠左背景的干部,不得已而为之的。

  刘氏这一修正,一下就触怒了毛主席,毛几乎就在「后十条」颁行的同时,就召开另一中央工作会议,立刻废除「后十条」,而代之以更左的「二十三条」(正式名称是「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这一来毛刘二人就短兵相接,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得开交了。

  就当他们两位主席,摔跤摔得不得开交时,笔者那时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担任中文图书部主任。每日清晨上班时,办公桌上都放满了邮局新到的大陆发行的各类报章杂志。为着对祖国各项运动的关心和好奇心,我们对大陆出版品的追踪,可说是如醉如痴。但是当我们看到上述的前十条,后十条和二十三条,实在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文字背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一直等到文化大革命发生了,我们收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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