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一至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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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史(一至四册)- 第2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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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之争,在当时士大夫中是最有识见的。他得免朋党的祸害,并非偶然。
  白居易被迫放弃宦情,求名之心却极浓。他一生专心求永久的诗名,得风病后还伏枕作诗,不肯停止。他生前写定诗集五本,每本有诗文三千八百四十首。五本分藏五处:一本藏庐山东林寺经藏院,一本藏苏州南禅寺经藏内,一本藏东都圣善寺钵塔院律库楼,一本付侄白龟郎,一本付外孙谈阁童,使各藏于家,子孙世守。他迫切希望诗名永传,五本分藏,用心是很苦的。他作诗力求平易通俗,独创一格,为前人所未有,目的也是在于广播人口,借以流传后世。北宋人释德洪作《冷斋夜话》,说白居易每作一诗成,读给一个老妪听,问她懂不懂。她说,懂得,这首诗算是作成了。如果答说不懂,就得另外做过。这种说法并不符合事实。北宋人张耒曾在洛阳一士人家,看到白诗草稿数纸,涂改重重,原作的文句几乎全部改换。白诗经过锻炼而成,要炼成通俗的文句,也非苦吟不可。通俗丝毫不等于草率轻易。白诗流传在当时已如此广泛,原因就在白诗真正做到通俗,容易为广大读者所接受。
  白居易最亲密的诗友元稹,也擅长写通俗诗,元诗与白诗同样广播人口,元诗又多采入乐歌。元稹寄白居易诗有“体遣玲珑(歌妓名)唱我辞,我辞多是寄君诗”等句,足见元诗多可入乐。他和白居易同时享盛名,诗歌传入宫廷,宫中人都叫他元才子。这是他后来投靠宦官,得做宰相的一个条件。元白并称,由于诗的成就,二人难分优劣,但二人在仕途中,元最后失足走了邪径,白隐居退避,不参加党争,二人人品优劣,也就决定了文学上的优劣。白居易有兼济思想,凡不利民众和国家的朝政,敢于犯颜直谏,店宪宗有一次很不满意,对宰相李绛说:“白居易这个小子,是我提拔他得名位,现在对我毫不礼貌,我实在不能忍耐”。做官得直声,名望自然清高,所作诗文也容易为人尊重。元稹起初也敢谏诤,白居易很尊重他,赠诗说“昔我十年前,与君始相识。曾将秋竹竿,比君孤且直。……共保秋竹心,风霜侵不得。始嫌梧桐树,秋至先改色”。不料这个比作秋竹竿的元稹,经过几次贬官,完全改色变节,唐穆宗时,走宦官魏弘简的门路,勾结魏弘简共同破坏裴度讨代河北叛镇的用兵计划,为了谋做宰相,不顾一切,人品实属卑劣。他是学白居易正直却经不得风霜的鄙夫。他诗也学白居易。白作《和答诗序》里说:“五年(唐宪宗元和五年,八一○年)春,微之(元稹字)左转为江陵士曹掾。我命季弟去送行,且奉新诗一轴,凡二十章,率有比兴,淫文艳韵无一字焉。及微之到江陵,寄在路所为诗十七章,凡五六千言,言有为,章有旨,至于宫律体栽皆得作者风。我和友人樊宗师等三四人,时一吟读,心甚贵重。然窃恩之,岂我所奉的二十章,遽能开足下聪明,使之然耶?抑又不知足下是行也,天将屈足下之道,激足下之心,使感对发愤而臻于此耶?若两不然者,何立意措辞与足下前时诗如此之相远也!”白居易这段话,正好说明元稹诗受白诗影响很大,元是学白居易诗格却缺乏真实性情的佞人。他分自己的诗为十类,有古讽、乐讽,拟白诗的讽谕诗;有古体、新题乐府,拟白诗的闲适诗;有律诗(七言五言两体)、律讽,拟白诗的杂律诗;又有艳诗,专描写美妇人,大概是拟白诗的感伤诗。白居易有《长恨歌》,写唐玄宗杨贵妃荒淫乱亡事,妓女能诵《长恨歌》,身价便增高,想见此歌极受重视,流传甚广。元稹仿制《连昌宫词》,也为时人传诵,不过,诗中“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等句,正如杜牧《李勘墓志》所说淫言媟语,非庄士雅人所为,与《长恨歌》惩尤物、窒乱阶的用意有别。白居易《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呈元九李二十》诗有云“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每被老元偷格律(自注:元九向江陵日,尝以拙诗一轴赠行,自后格变),苦教短李伏歌行”。元稹模仿白居易,当时已有定论。元稹人品不如白居易,模仿虽到近似的境界,但元诗终究只是才子诗。
  元稹死后(八三二年,唐文宗大和六年死)白居易与刘禹锡为诗友,有《刘白唱和集》,白与刘书云“微之先我去矣,诗敌之劲者非梦得(刘禹锡字)而谁?”刘禹锡参与王叔文集团,甚有权势,唐宪宗登位,刘禹锡等被贬逐,不得为朝官。唐文宗时,因重臣裴度的援引,刘禹锡又得为朝官,累升至检校礼部尚书。唐顺宗身染重病,王叔文掌权,王叔文名位卑微,引用刘禹锡柳宗元等名士为助,刘柳等人与王叔文秉政半年,政令都是有益于朝廷有利于民众,未可讥议。可是,他们依靠的是死在旦暮的唐顺宗。满朝政敌(主要是宦官)利用唐宪宗夺取帝位,是必不可免的。王叔文集团被斥逐,也是必不可免的。刘柳等人的失败,刘禹锡诗“勉修贵及早,狃捷不知退”,确是实情。被逐以后,忧愁憔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句见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正写出这些逐臣的心情。他们本想及早腾达,不料贬作边远地方官,井有诏:虽遇赦无得内移。这样,他们政治上失去前途,无可奈何,不得不逃入南宗禅求取绝望中的安慰,更重要的是要在文学上精心创作,借文名来补救政治失势。刘禹锡柳宗元都是这样做的,白居易所谓吟咏情性,播扬名声,文之神妙,莫先于诗,诗名盛大,可能改善政治遭遇。刘禹锡在诗的方面特别取得卓越的成就。白居易称刘禹锡诗为神妙,《旧唐书·刘禹锡传》特指《西塞怀古》、《金陵五题》等待为佳作。《金陵五题引(序)》里说,“友人白乐天掉头苦吟,叹赏良久,且曰,石头题诗云,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辞矣。余四咏虽不及此,亦不孤乐天之言尔。”刘禹锡自负《金陵五题》是绝唱,后世无人能继作,就诗而论,确是无敌的佳篇,如《咏台城》云“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比描写景物的名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立意更为高远,刘禹锡无愧为白居易的敌手。不过,刘禹锡最精采的诗是他的乐府诗两卷,他在贬地仿照屈原为沅湘民间改迎神词作《九歌》的遗意,作《竹枝》、《杨柳枝》等词若干首,教巫祝歌唱,流传民间。《旧唐书·刘禹锡传》说“武陵(湖南常德)谿洞间夷歌,率多禹锡之辞”。《竹枝》《杨柳枝》以外,还有《浪淘沙词》、《纥那曲词》也是采用民歌形式的创作,《浪淘沙词》是七言诗,《纥那曲词》是五言诗,虽然与后起的词句法有异,随着音乐的变化,很自然地会变成词。诗话家评刘禹锡文学上成就说,“大概梦得乐府小章优于大篇,诗优于他文”。这个评语是恰当的。
  白居易、元稹、刘禹锡三人诗大体上都属于通俗类,因之广泛地播扬在人口,士大夫作品,有意为民众所享受,这应该说是元白等人的贡献。但也有流弊,元稹《上令狐相公诗启》里说,“江湖间多新进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仿效,而又从而失之,遂至于支离褊浅之词皆目为元和诗体。司文者考变种之由,往往归咎于稹”。通俗化的诗被新进小生转展仿效,变成支离褊浅庸俗化的诗,陈言滥调,充满诗苑,这在元白是始料所不及的。要挽救庸俗化的弊风,需要强弓大戟般的硬体诗来抵消元白末流的软体诗。韩愈一派的诗人,很好地负起了挽救的责任。
  韩愈是古文运动的首领,古文运动不仅是反对陈腐的今体文(唐四六),更重要的是力图复兴极衰的儒家学说,推翻声势极盛的佛道二教,所以韩愈古文富有战斗精神,不愧为“凌云健笔意纵横”的伟大文学家和思想家,宋人诗话说“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故不工耳”。韩诗与古文一样,象长江大河,浩浩瀚瀚,表现笔力雄健才思富赡的极致,李白杜甫的精华,被韩诗吸收并神而化之,独成一大家,可以说杜文不很工,却不可以说韩诗不工。韩愈在《调张籍》诗里指出自己学李杜的心得说,“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两句,说明韩诗与李杜诗精神融合成一体,经营不必太忙,却自然合于李杜。韩诗变化怪奇,主要得自李白,法度森严,主要得自杜甫,他在《调张籍》诗中斥责李杜优劣论(当以元稹为此论代表),说,“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不是学李杜同样有得,对李杜同样深知,是容易偏袒李杜立在某一方的。
  韩愈是中唐创硬体诗的一大家,有如白居易创通俗诗也是一大家。韩派诗人多有名人,最著者张籍孟郊贾岛樊宗师卢仝李翱李贺等人。张籍于唐德宗时登进士第,深得韩愈重视,韩愈《醉赠张秘书诗》云“张籍学古淡,轩鹤避鸡群”。《调张籍诗》云“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颌颃”。韩愈承认张籍学李杜,与自己有同样的成就,可以颉颃同飞。所谓学古淡,古是指张诗擅长乐府,多用古乐府为题,淡是指辞意通显,不作雕饰,张籍与白居易元稹唱和,诗句通俗,但不同于元白未流,所以说“轩鹤避鸡群”。如《野老歌》:“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这种意境,也是从学杜得来。韩愈给张籍诗评价很高,《病中赠张十八》诗云“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张诗往往语已尽而意有余,扛鼎的笔力当是指此。
  韩愈重视的诗友,又有孟郊(字东野)。韩《荐士》诗赞扬孟郊的笔力说“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音傲ao)”。《韩集》有韩孟联句诗数篇,孟笔力足与韩为敌。孟郊性孤僻寡合,韩愈一见便引为忘形之友。张籍性诡激也得韩愈器重,大抵韩创硬体诗文,与庸俗文派作斗争,需要一些异乎流俗的士人为友朋,这些人得到韩愈表扬,文名振起,形成韩氏一派的名士。盂郊诗专写穷苦,所谓“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他看自己是穷蹙到不容于天地之间的末路人,精神状态极不健康。这和韩愈的雄伟恢宏,恰恰相反,韩愈对他却大加称颂,《醉留东野》诗云“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诗末又说“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韩孟二人文学上是同道,因此友情如此真挚。孟郊自称作诗的苦处说,“夜吟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仇。”这样苦吟出蹇湿穷僻的诗句,自然是使人愁惨不乐的呻吟声,韩愈却称孟诗“荣华肖天秀,捷疾愈响报”。说的恰恰与实际相反,是讥刺还是标榜,显然是标榜。同派李观论孟诗“郊之五言诗,其高处在古无上,其平处下顾二谢(谢灵运、谢惠连)”,也是说的与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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