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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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9年第10期-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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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曹权一眼;然后将头低下来;盯着自己的一双破皮鞋;“你这是在逼我……” 
  “我就是要逼你!”王汉说;“要是扶贫队的老钟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看我这个村长呢?这个村长我还当得下去吗?你替我想过吗?” 
  “丁小麦……这个女人!” 
  “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她……她可能是因为那天你们不理她。”王汉将头抬起来;扫了曹权一眼;那样子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那天;她可能以为你们会去看她……” 
  “哪天?” 
  “就是她最近流产的……那天。”王汉的眼睛越过门口的大理石纪念碑;盯着村子前面黑乎乎的田野;脸上突然露出悲伤的神情;“那天;她哭了整整一天;把眼睛都哭肿了;她可能以为你们听见了;会进屋看看她……” 
   
  5丁小麦发生第三次流产那天;正是老钟和曹权给新建的村委会立碑的日子。 
  那天是“春分”过后的第二天;天气还不错;一副艳阳高照的样子。丁小麦挑着一担大槐制作的“灰粑”有机肥;去了自家的责任田;打算将它们撒在正在发育的秧苗上。出门之前;王汉就从屋里跑出来;盯着媳妇的肚子吩咐过她;你不要挑重了;记得你肚里还怀着儿子!丁小麦头都没回;说;钟队长前天亲口跟我说过了;这些天上头金村的矿山已经停产了;你又不是没长耳朵;你啥时候听到他们放炮了?王汉红着脸说: 
  “你能不能少跟我提放炮的事?我一听放炮两个字就烦……我这是替你着想;还不是怕你压坏了身子!“ 
  丁小麦笑了笑;摸了摸腆得高高的肚子;纠正道: 
  “你别忽悠我了;你怕压坏我的身子?我想你是怕压坏你儿子吧?你那副肚子肠里想些啥;我还不清楚?你放心吧;咱儿子结实着呢……只要金村不放炮;就是再挑两百斤;也压不坏咱们的宝贝儿子。” 
  “放炮放炮;放你妈个逼!”王汉突然转过身子;对着上游金村的方向挺了挺身子;然后红着脸回到了屋里。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丁小麦刚把担子放下来;打算用筲箕装了肥料;然后下到水田里;结果前脚一下田;后脚金村的炮声就响了。“呯!”那声炮响跟以往比起来;显得很脆;很短促;像睛天里突然劈下一个炸雷。当时;丁小麦怔了怔;手上的筲箕抖动了一下;随后开始向外倾斜起来;于是;那种灰黑色的名叫“灰粑”的颗粒状肥料;像突然有了生命似的;欢蹦乱跳地滑进了水田里;并很快埋没了丁小麦的一只脚背。当时;丁小麦面对着富河下游的方向;炮声一响;她就像战场上背部中弹的士兵;一下子僵住了;随后将脑袋慢慢地朝着背后拧过去;然后一直瞅着上游的那柱黄色的烟雾;两只眼睛瞪得像鸡卵似的。 
  两天以前;老钟的确跟丁小麦说过;这些天上游金村的矿山正在停产整顿;按照县里的规定;相当一段时间;人不会开山放炮。丁小麦问他;相当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老钟想了想;盯着上游金村破破烂烂的山体;说;那起码也得有三四个月吧?丁小麦说;二个月就够了;二个月之后我儿子就可以来到这世上了。接下来;老钟还亲口对她说;县里正在下力气整治非法开采;不只是金村;全县所有无证矿山都得停下来;经验收合格后方可恢复生产。那天;老钟在曹权那里可能让几个村干部多灌了几杯酒;话显得比平时多一些;甚至把那些平时本该不说的话也跟丁小麦说了。他拉着丁小麦说;像她这种情况;在全县里不只她一例;隔壁炭村有个妇女;比她的情况还严重;一听到煤矿里放炮;就捂着耳朵到处跑;谁都拦阻她不住;直到跑不动了;才让家里人把她抬回家去。老钟还说;铁村有个姓刘的光棍汉;四十岁了还没讨到老婆;后来村里有人帮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是个寡妇;男人在矿山挖井时让水淹死了。两人见面时;那女人一瞧刘光棍的两边耳朵上塞着白花花的东西;问他是啥?他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楚;结果还是旁人喊了半天;他才听懂了意思。等他半天抽出两坨油乎乎的棉球来;那寡妇却掉头跑出半里开外了。老钟还说;全县因为开山放炮把人逼疯的情况有;把耳膜震破的也有;还有半夜三更的时候做恶梦的……像她丁小麦这种把人搞流产的不知道有多少。老钟还鼓励丁小麦说;国土资源的非法开采问题;已经引起了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高度重视;作为扶贫队长;他已经把丁小麦的情况向县里的有关部门作了汇报;相信不久的将来;上级部门会派人下来;专门就这个问题进行调查研究。 
  那天;丁小麦直瞅着金村的那柱黄色烟雾。她足足瞅了一分钟;随后“啊”的一声;掉头就往岸上跑。当时;大槐也在田里施肥;她一瞅见丁小麦那架势;连忙招呼了她一声;问她像个疯子似的跑个啥啊?小心肚里的孩子!丁小麦压根就没听见;继续沿着田埂朝家里的方向奔跑。大槐这才意识到出事了;连忙从责任田里爬起来。她瞅了瞅丁小麦;只见她的两只手托着腹部;脚步细密;那样子就像一个用衣服偷了西瓜的女人;正在逃避看瓜人的追逃。 
  丁小麦刚刚跑过一丘田;就停了下来。因为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一块热乎乎的物体;跟前两次的经历一模一样;已经从她的肚腹里滑溜到了她的裤裆。虽然她的双手仍然保持着托腹的姿势;但那个已经变得瘪平的腹部告诉她;这个姿势已经毫无意义了。这时候;她还没有哭。大槐的脚步声明明朝着她逼近过来;但她仍然没有转过身去;而是夹着双腿;翻开上衣;自力更生地解开了那条用布条和棉花缝合而成的彩色裤腰带。 
  这次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大槐就提醒过丁小麦;女人怀孩子的时候;千万不要使用那种硬得像石头似的皮带;最好改用布带;更何况你还流产过两回。丁小麦当即采纳了大槐的建议;用了一个整天的时间;将一床印着荷花图案的旧床单翻出来;剪成半尺宽的条带;并将它们缝合成袋状;然后装上棉花;两头钉上暗扣;然后系在腰身上。使用的第一个晚上;丁小麦忍不住翻开上衣;将自制的布带露给丈夫王汉看。王汉刚刚洗了脚;掉头盯着妻子新奇的彩色布带;眼睛越瞪越大。他看到了环绕在布带上面的荷花图案;看到了妻子自从怀孕过后;变得越来越细嫩的一圈白花花的肚腩。当时;这个患有胃溃疡的病夫;突然从脚盆里跳下来;一把按住老婆;另一只手却伸向那条花花绿绿的布带子。“我有三个月没有做这种事了……”男人嗫嚅道。女人一把将他推到床底下;重新将布带上的暗扣扣好;正色道;你再忍忍……等咱们的儿子生下来后;我保证不拦你;你想啥时候做就啥时候做…… 
  丁小麦解了半天;才将腰带解开;然后一直拎着腰带;盯着自己的裤裆。一会儿;满脚污泥的大槐已经冲了过来。 
  “咋的哪;小麦妹妹?”大槐哭着嗓子;盯着丁小麦的肚子。她分明看到;一个长着紫红色生殖器的婴孩;正闭着丑陋的眼睛;侧卧在丁小麦刚刚解开的裤衩里。紧接着;大槐还亲眼瞅见;那窝在女人裤裆里的一汪血水;已经从丁小麦的大腿流到了小腿;然后像蚯蚓似的;漫过田埂上的小草;滑到了水田;将脸盆大的一块水域染红了;引来一窝黑乎乎的蝌蚪。 
  大槐率先哭出声来。“天哪!”她冲着金村的方向大喊一声;随即从背部紧箍着瑟瑟发抖的丁小麦。他一边哭;一边摇晃着丁小麦;意思是提醒她控制住情绪。丁小麦的脸色陡然变得像纸片一样白;双手仍然拎着那条腰带。她在大槐的摇晃中先是瞅了一阵水田里的血;随后抬起头来;盯着上游金村的方向;小声地骂了一句;听起来像是一声嘀咕。接下来;她白得像纸的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既像笑又像哭的奇怪神情;就像风吹过水塘的水面;皱巴巴的;半天不能抻开。 
  大槐动了动腿脚;企图转过身子面对着丁小麦。结果丁小麦也跟着动了动身子;企图甩脱她。好一会儿;丁小麦才收住那种皱巴巴的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神情;翘起屁股使劲地拱了拱大槐;然后突然俯下身子;将裆里那个柴色的湿乎乎的婴孩一把掏出来;抱成怀里。大槐瞧了瞧;结果一下子松了手;只见丁小麦像脱缰的野马;“呼”的一声从身边蹿了出去;然后一边尖啸着;一边朝着村子的方向一路狂奔过去。 
  “啊……啊……”丁小麦一边奔跑一边嚎哭;结果没跑几步;她的裤子就掉了下来。大槐毕竟比她有力气;一下子就跟上了。她再次从背后箍住丁小麦;将她的裤子重新扯上来;然后系好腰带。丁小麦扭动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抱着怀里的死婴;再次从大槐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后昂着头朝前飞奔。孩子连着暗红色的脐带;同样暗红色的血水顺着脐带;滴落在田埂上;将刚刚泛绿的草尖顷刻间润湿成一片黑色。 
  “小麦;你别跑了……小麦妹妹!”大槐一边哭喊;一边蹿上去;她以为她会很快追上对方。可是;这会儿的丁小麦;脚上却像安了轮子;呼呼地生着风;身体壮实的大槐怎么也追不上她了。 
  那天;老钟和曹权就是这个时候进入村子的。他们从奔田吉普车里跳下来;同时跳下来还有曹国禾和曹平均。他们两个曾经是土村的种田能手;这些年却把田地放下了;一个干起“电鱼”的营生;另一个却收起破烂来了。这阵子;他们因为没事干;闲在家里;曹权一有机会就给他们找些临活做。在曹权和老钟的指挥下;曹国禾和曹平均并肩站在车门口;将一块闪闪发光的大理石纪念碑;从车上扶了下来;然后拿出一根红绳子将其捆好;小心翼翼地用木棒抬了起来。一会儿;在曹权和老钟的屁股后头;曹国禾和曹平均抬着一块大理石纪念碑;默不作声朝着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丁小麦刚刚跑到田岸上;王汉就从家里冲了出来。实际上;王汉一听到炮声;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结果因为动作过猛了一点;所以还没蹿到大门;人就摔倒了。他又一骨碌爬起来;然后推开大门朝着院子里扑去;结果再次摔倒了。这时候;他的脸色像丁小麦一样白;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恐怖的光芒。他第二次爬起来;然后扶着腰身;朝着院门走过去;脸上已经有了哭的表情。他看见老婆丁小麦抱着一个像血乎乎的东西;昂着头;沿着细窄的田径;像箭一样冲了过来;后面跟着喘着粗气的大槐。 
  “小麦;咱儿子……”王汉盯着丁小麦怀里的死婴;话没说完;嘴里喷着一口血来;然后一屁股坐在院门口的湿地上。 
  丁小麦在田埂上奔跑的时候;从车上下来的曹权和老钟可能看见了她;也有可能没有看见她;但事实是;他们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引领着曹国禾和曹平均朝着村委会走去。等到王汉从家里跑出来;一把抱住老婆的时候;曹权他们已经走过王汉家的院子门口;离村委会不远了。 
  王汉抹了一下嘴上的血;然后重新站起来;这时候;丁小麦已经进了院子。王汉一把抱起她;准确地说;是一把抱住老婆和她怀里的孩子。等到大槐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哭作一团了。 
  在大槐的帮助和抚慰下;王汉总算平静了下来;这时候;丁小麦看上去已经非常虚弱了。她半睁着眼睛;瞅了一眼老钟和曹权他们的背影;嘴巴刚一张开;就晕了过去。 
  大槐将丁小麦放在床上;然后把她的裤子脱了下来;同时给村里的赤脚医生曹玉全打通了电话;让他赶紧过来。王汉坐在门槛上;抱着脑袋;身上糊满了老婆的血;嘴上还沾着血丝。大约二十分钟过后;当曹玉全拎着吊针瓶子赶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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