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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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2-06-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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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牵涉到人的学养和修养。比如,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自然人,显然不可能在死神面前处变不惊,遇到意外变故,当然也可能比谁都更容易大呼小叫。死亡是一门人生课程,有人学得很好,不待死亡来到就已早早领到毕业证书;有人学得不好,有人甚至都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学习成绩,最容易在意志领域得到体现,表现为有人坚强,有人懦弱,有人时而坚强时而懦弱。顺着这个话头往下瞧,我们也会发现,意志往往与人的信念(或信仰)有关,一个没有信念、信仰的人,最容易成为意志薄弱者。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是懦弱的常见表现方式,绝对的怀疑主义,是懦弱不太常见的表现方式,尽管他曾借助这股怀疑气质为自己赢得不少“坚强”的印象分。   
    信仰坚定的人肯定不是懦弱者,修养出众的人则未必。当一个人表示想明智地处理问题时,他有可能已经被人看出懦弱来了,“明智”在这里只是懦弱的挡箭牌而已。过于激动有时也会导致懦弱,美国现代舞大师伊莎朵拉·邓肯少女时代正想初尝禁果,谁知那个浑小子竟被她明艳灿烂的肉体震呆了,以至落荒而逃,使小邓肯老大不快。懦弱者一般有着超出必要的自知之明,他既然不认为冒犯是一种德行,也就排除了接受挑战的人格意义。懦弱者未必是自感懦弱之辈,那倒是强者偶一为之的心态。   
    中国文化相对说来不适宜培养强悍的心灵,看看“文革”时期那么多人不约而同地放弃自身的人格尊严,向极权和蛮性势力投诚,我们除了唏嘘感叹世道的残忍,似乎还应从文化传统中求得更进一步的理解。建国后境遇最惨、骨头最硬的胡风先生,内心的臣服意识,同样是非常坚硬的。作为中国人,我们也许有义务从民族性的角度对懦弱作更进一步的探讨。
34。清高
    “清”和“高”是两个可敬的汉字,至少比“浊”和“矮”可敬得多,一经联手成“清高”,怎么就带点贬义了呢?说不清楚,这是文字的魔术,就像将“马”和“虎”这两种健美动物组合在一起,不知怎的竟会连点马嘶虎啸都听不到,仿佛汉字突然散了架似的。   
    “自视清高”是个常用但不通的词,既然“清高”带点贬义,就不会有人愿意以它“自视”,就像不会有人“自视卑贱”、“自视小人”。所以真实情况也许是这样:某君惯以高人面目示人,举手投足均透着股不与侪辈为伍的贵族气,而阁下您偏不买账,认为他的贵族气、高人气、君子气其实只是假正经、酸大头、装斯文、伪派头,你要戳穿他。仅仅戳穿他还嫌不够,为了加大打击力度,增加讽刺效果,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招认。对“文革”有点记忆的人会知道,当年那些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的人,遭批斗时常常会脖子上挂块牌子,上书“×××是反动学术权威”,而不是“有人说×××是反动学术权威”。将“被视为清高”转换成“自视清高”,依据的大概也是这个同样的手法,只是性质、程度有所不同罢了。   
    咱试着换一个角度:“热爱学习”与“附庸风雅”,词性组合完全相同,前为动词,后为值得肯定的名词,但味道偏偏完全两样。前者堂堂正正如正午的太阳,感觉不到一丝阴影,后者斑斑驳驳如穿林之鬼火,感觉上就浑身不舒坦。为什么本无可厚非的行为,竟会引来那么激烈的反感呢?风雅不该附庸,难道恶俗倒值得追捧?“清高”不宜“自视”,倒不成“大老粗”值得自雄?   
    当然不是,但有一个事实即使说出来令我不快,我也只能先说出来再说,即在我们国家,不少人对风雅(“清高”差不多是它的同义词)的仇恨,的确超过对恶俗的仇恨。由于中国文化惯以君子标准垂范立则,而君子的标准又过于苛刻高峻,对大量凡夫俗子完全不构成鞭策,长期以往,便诱使相当一部分“有志者”只考虑如何把劲攒在成为伪君子上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做不成真君子,但也瞧不惯伪君子,而由于真君子比例上从来不足伪君子的千分之一,他们当然有理由提高警惕,对世上“风雅”、“清高”、“君子”一族格外留神,凡事先存起三分疑来。在中国做高人是一个危险的梦想,你如果只是停留在学习(附庸)阶段,还没有正式毕业,就别指望得到人们的好感。老百姓吃多了亏反而不愿意承认中间状态的价值:你要么和咱一样做平头百姓,要么就崇高到没有吃喝拉撒睡的份上,又要做什么又要立什么的那档美事,可没人愿意给你留着。虽然,依我愚见,中间状态实在也不坏,如果中国人一夜间都变得清高,虽然可能会使举国充满醋酸味,但文明程度大概也会有不小提高。   
    “清高”之招人嫌,不为别的,就在于他让人觉得不彻底,还没到那份上。让老百姓仰脖子看你可没那么容易,所以在中国,一个人做不来钱钟书那就干脆学王朔破罐子破摔,想在第三条道上走,难免成为“文化苦旅”。   
    唉,“清高”原本命不至此,我们真该学会对它宽容点才是。
35。轻狂
    狂族中最常见的一种,前面加个轻字,自然是为了方便奚落,表示这种狂没斤没两,当不得真。“少年轻狂”四字,也准确指明了轻狂者的年龄特征。不过,“少年”二字同样当不得真,今天的少年郎,整天背着沉重的书包上学堂,夜半三更还在做着无休无止的练习题,哪还有轻狂的兴致。所以,一个人要真正变得轻狂,一般得在告别少年阶段的学习之后。今天的“愤青”一族,也许是一个合适的观测对象。   
    青年人有朝气,有傲气,有冲劲,思维、感知成分里掺入了较多的血气。让人倍感讽刺和无奈的事实是,一个人在最具正义感、使命感和道义责任的时候,恰恰是最缺乏经验的,相反,随着经验的日益丰富,人的正义感、使命感和道义责任却也会随之减退。这是上帝的促狭之处。就青年人而言,由于人的生理成熟总是早于心智成熟的缘故,遂使他们的正义感或使命感,被迫以一种可笑的态度展现出来。而且,他们还得继续被迫在无视这份可笑的前提下击筑高歌。——在一双因饱经沧桑而变得暮气沉沉的眼睛看来,这样的青年人,天然就是嘲笑的绝佳对象。   
    事实上,除了轻狂者本人,以及与他并肩轻狂的战友,在所有旁观者眼里,轻狂都不会是一副悦目的形象。我得承认,轻狂作为一副嘴脸,确实让人很难恭维,听轻狂者大放狂言,偶尔也确实有听猴子讲经之感。   
    然而,轻狂终究属于一种成长过程中的无奈,多加指责原无多大意思,正如我们可以对少女的叽叽喳喳感到烦厌,但一定要大加指责并要求她迅速改正,则又属瞎操心。何况,轻狂纵有种种不可取之处,毕竟也有一个足以抵消所有不足的优点,那就是它体现了一位青年人积极向上的热望。轻狂作为一种可见的眼前的人体语言固然让人头大,但轻狂也在最大限度上预示了这小子的上升潜力。轻狂者不会是不可雕的朽木,而恰恰意味着:孺子可教也。   
    另外,一个社会,若老是放纵老年人无节制地指责“少年轻狂”,较之这个社会充满轻狂之徒,也许更加令人忧虑。事实上这种情况也不会出现,指责者众多,也可能起到从根子上压制轻狂者的效果。相反,倒是中老年人对轻狂少年抱着宽容甚至鼓励的态度,反而可能使轻狂者变得不那么轻狂,也就是帮助轻狂者在保持青春锐气的同时,收敛自己过于张狂的外在行迹。这是因为,过分的轻狂,也可能是某种矫枉过正的结果,中老年人越是惯于指责,越可能激惹青年人的无名怒火。还可一说的是,考察人类中的成功人士,有过“少年轻狂”前科的,比例上也远远高于乖孩子。所以,一个国家若在体制上不利于轻狂之徒的发作,这个国家的未来一般也较为忧虑。   
    说来也许不中听,一部人类历史,相当程度上是由芸芸浪子推动的。浪子成功的前提之一是,他日后必须回头,前提之二是,回头之前他必须是一个浪子,也就是一个轻狂之徒。   
    我们还应该对中老年人说上几句。不是所有的青年狂气,都可以被贬为“轻狂”的,在中国,相对更加可怕的是,存在一个滥用“轻狂”来贬低后生的倾向,不少老年人在指责起青年人“轻狂”时,完全是不过脑的,好像前人发明“轻狂”这个词,就是专供他发泄对青年人的仇恨似的。这种发泄的不利后果,借助我对网上愤青的随机调查,现在也已看得很清楚,那就是它不仅没有起到限制轻狂队伍的作用,还使得今天的轻狂者的整体素质呈下滑趋势。看看互联网上那些惯于在各个中文论坛频繁挂帖子的当代愤青吧,真是惨不忍睹,较之他们历史上的轻狂前辈,水平之倒退,已不可以道里计。
36。冷酷
    有两种冷酷,一为天性冷酷,一为扮相冷酷。天性冷酷者,扮相未必冷酷,扮相冷酷者,则肯定与冷酷无缘,“冷酷”只是他近来特别爱穿的一件克格勃式米色风衣罢了。  
    众所周知,后者缘起于一个词汇“酷”(cool)的流行。说起来这个词汇本来不该迟至今日才流行,人类(尤其是女性)对“酷”相的审美源远流长,且有足够的事实依据。这依据是,男人对假小子的女人通常不抱恶感,女人最深恶痛绝的男人,则莫过于阳刚气不足的“娘娘腔”。冷酷由于与“娘娘腔”保持着最为辽阔的形象间距,人们的眼光只要稍一打闪,就会从中瞧出“酷”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中国都市女性曾经对日本酷汉高仓健推崇备至,视为男子汉的理想标本(作为对照,则是对中国某些美男子影星爱理不理,贬之为“奶油小生”)。追究起来,这高仓健为了显示隐忍风度而在拍照时将一截针线咬在嘴里的举动,实在也不无装酷的嫌疑。   
    我们还是别去纠缠“酷”了,在我的兴趣范围内,“酷”属于时尚的范畴,与性格无关。   
    回头再说冷酷。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冷酷”包含了感情淡漠的意味,但一个仅仅淡漠情感的人,人们又不会说他冷酷。对这种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家伙(比如热爱麻将、足球更甚于热爱妻女的丈夫),人们特地预备了另一个词汇:乏味。这表明,冷酷一词中潜伏着积极的行动。冷酷不是奥勃洛莫夫式的懒汉,而是一个黑手党教父,一个心狠手辣的政客,一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冷酷天生与小民百姓无缘,人们会提到杀手或律师的冷酷,却从来不会把这个词用在普通小职员头上,除非他干出伤天害理的事。这里面就有了不公平,因为换一个角度,一个因为热心从政而不回家的丈夫和一个因为迷恋电脑游戏而不再搭理妻子的小男人,从妻子的感受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原来,“冷酷”一词中竟然还包含了社会性偏见,一种针对强人的人格歧视。既然有此偏见作祟,我们在使用“冷酷”时就得慎之又慎,可别让嫉妒模糊了双眼。   
    需要郑重指出的是,人们往往特别喜欢将某些性格加在某种类型的人身上,比如将“吝啬鬼”加在富翁的身上。我们在承认富翁大多吝啬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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