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美学史-朱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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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美学史-朱光潜-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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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我们在其中看不出什么虚伪性,但同时对它也没有确定把握的事物就是可然的,所以从审美见到的真实应该称为可然性,它是这样一种程度的真实:一方面虽没有达到完全确定,另一方面也不含有显然的虚伪性。
                                        ——《美学》,第四八三节
从此可以看出,鲍姆嘉通所指的可然性就是亚理斯多德所说的按照可然律和必然律为可能的东西,过去对此有“近情近理”,“逼真”,“可信性”等称呼。由于认识到诗的真实是可然的,鲍姆嘉通不排斥虚构幻想,但是他毕竟认为虚构的世界只有一种“异样世界”(幻想世界)的真实(heterocosmic truth),没有自然(现实世界)的真实那样完善,因而对于诗和艺术是次要的。
  依过去的习惯,鲍姆嘉通在《美学》里所讨论到的还主要是诗;《美学》里许多见解都是他早年的《关于诗的哲学默想录》的发挥。不过他声明过,美学所研究的规律可以应用于一切艺术,“对于各种艺术有如北斗星”。(11)
  鲍姆嘉通的《美学》是用一种生硬的拉丁文写的,过去长久没有近代文的译本,所以遭到误解和忽视。例如鲍申葵在他的《美学史》里竟怀疑到一个意象既然是“明晰的”,何以又是“混乱的”,猜想“混乱的”意象就是“语言所不能再现的”,并且指责“完善或寓整齐于整一的形式原则”和“世界的巨大的个别的富丽景象”之中有一条鸿沟。(12)克罗齐在他的《美学史》里则指责鲍姆嘉通由于坚持来布尼兹的“连续性”原则,没有彻底地把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分开,因此对他的《美学》作了很低的估价。他说“这个将要出世的婴儿从他手里受到时机还未成熟的洗礼,得到了一个名称,而这名称就流传下来了。但是这个新名称却没有新内容”。(13)很多人附和这种估计,认为鲍姆嘉通对于美学的功劳只在替它定了一个名称。
  这种估价是否公允呢?首先,命名本身意味着美学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开始,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而且鲍姆嘉通在把美学对象限定为感性认识,把它和研究理性认识的逻辑学对立起来,这就决定了由康德到克罗齐本人的在西方占势力最大的一个美学派别的发展方向,这一派美学一向都以为审美和艺术活动都只关感性认识(康德把它叫做“观照”,克罗齐把它叫做“直觉”)。与理智无关。鲍姆嘉通的基本观点的毛病倒不在克罗齐所说的感性认识还没有和理性认识彻底分开,而在把这两项分开过于彻底,艺术仿佛就绝对没有理性的内容。
  鲍姆嘉通的《美学》究竟有没有“新内容”呢?这问题须结合到高特雪特和屈黎西派大辩论以及它所反映的当时欧洲文艺实践和文艺思想的总的动向来看。这个动向,我们已经指出,是由封建性的新古典主义到资产阶级性的浪漫主义的转变。在这个转变中鲍姆嘉通是站在新生事物方面而不是站在垂死事物方面。他在新古典主义者所标榜的理性之外,把想象和情感提到第一位,在新古典主义者所标榜的普遍人性和类型之外,把个别事物的具体形象提到第一位。这些都是重大的观点转变,这种观点转变是当时全体文化界的事,当然不能只归功于鲍姆嘉通个人。和他所同情的屈黎西派一样,他虽然一只脚还停留在来布尼兹和伍尔夫的理性主义的圈子里,另一只脚却已踏上浪漫主义的岸边了。就重视想象来说,爱笛生,缪越陀里和维柯等人都已走在他前边;就屈类型而尊个性来说,他却走在许多人的前面。他的《美学》是适应新时代的要求而产生的,所以不可能没有新内容,同时,它也是在来布尼兹和伍尔夫的哲学基础上产生的,所以也不可能没有旧时代的遗痕。例如他的《美学》中“完善”这个基本概念是与来布尼兹的“预定和谐”那种目的论分不开的。康德虽然否定了鲍姆嘉通的美在完善的看法,却仍坚持审美活动中的内外对应见出天意安排的目的论,多少还是受到鲍姆嘉通所继承的来布尼兹和伍尔夫的理性主义哲学的影响。鲍姆嘉通在上文所说的孤立感性认识上以及在目的论上,对后来西方美学思想发展的影响虽是巨大的,却不完全是健康的。
3.文克尔曼
  在近代欧洲,文克尔曼(Winckelmann,1717—1768)是最早对古希腊造型艺术开始进行认真研究,并且加以热情赞赏的一个学者,因而掀起了崇拜希腊古典艺术的风气,对文艺理论和实践以及美学思想都发生了深远的影响。
  他在一七五五年发表了一篇论文《关于在绘画和雕刻中摹仿希腊作品的一些意见》。这部早年论文已含有他后来在《古代艺术史》里所提出的一些美学观点的雏形。他指出“无论是就姿势还是就表情来说,希腊艺术杰作的一般优点在于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他说,“希腊人的艺术形象表现出一个伟大的沉挣的灵魂,尽管这灵魂是处在激烈情感里面;正如海面上尽管是惊涛骇浪.而海底的水还是寂静的一样”。在他所描绘的作品之中有“拉奥孔”雕像群。他认为拉奥孔身体上的极端痛苦“表现在面容和全身姿势上,并不显出激烈情感”;“身体的痛苦和灵魂的伟大仿佛经过衡量,均衡地分布于全体结构”。同时,在这篇论文里文克尔曼还提出诗画一致说。“有一点似乎无可否认,绘画可以和诗有同样宽广的界限,因此画家可以追随诗人,正如音乐家可以追随诗人一样”。这些论点后来成为莱辛的名著《拉奥孔》的一个起因。
  这篇论文博得了赞赏,萨克森国王出钱送他到罗马去研究古代艺术。他在一七六四年发表了他的名著《古代艺术史》。这种工作在当时还是一种垦荒的工作。文克尔曼认识到艺术史的正确方向,这就是艺术史必须根据对艺术作品的直接接触和亲切体会,而且一个民族和一个时代的艺术必须看作和它的物质环境和社会背景有血肉联系。他在导言里这样说明了目的:
    艺术史的目的在于叙述艺术的起源、发展、变化和衰颓,以及各民族各时代和各艺术家的不同风格,并且尽量地根据流传下来的古代作品来作说明。
他总结他对希腊艺术研究的结果说:
    希腊艺术达到卓越成就的原因,一部分在于天气的影响.一部分在于希腊人的政治体制和机构以及由此产生的思想情况……(14)
这里所说的“天气”指的是地理环境。法国启蒙运动者孟德斯鸠和美学家杜博斯都强调过“天气”对文艺的影响(后来丹纳发挥此说),文克尔曼直接从孟德斯鸠那里得到了启发。他认为希腊半岛风和景明,容易使人体得到完美的发展。“就希腊的政治体制和机构来说,古希腊艺术的卓越成就的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自由。在希腊,自由随时都有它的宝座”;“由于自由,全民族的思想得到提高有如干强枝茂”,“正是自由……在人初生时仿佛就已播下了高贵性情的种子”。这番话未免美化了希腊奴隶社会,但是文克尔曼的用意是在把古希腊描绘成为一个理想的文艺环境,来和当时德国封建小朝廷统治下的令人窒息的庸俗腐朽的气氛作对比。他对于自由的渴望反映出启蒙运动中资产阶级对精神解放的迫切要求。“自由”从此就成为德国作家和理论家的一个口头禅。
  文克尔曼替艺术史带来了一种初步的发展观点,见出艺术随时代变迁而具有不同的风格,美不是只有一种。他把希腊艺术史分为四个时期。第一,在雕刻家斐底阿斯(公元前五世纪)以前,希腊艺术还仅在初步尝试阶段,素描的线形很有魄力,但仍嫌生硬;在衣折细节方面往往很细致,但不很秀气,还没有抓住美的形式。其次,到了斐底阿斯时代,希腊艺术就达到了造型艺术的最高阶段,显出“崇高的或雄伟的风格”,特征在于纯朴和完整,但是还不以美见长。第三是雕刻家普拉克什特(公元前四世纪)时代,技巧已达到高度成熟,艺术才具有“美的风格”,才显出圆润清秀典雅之类特色。最后到了亚力山大时代以后,希腊艺术就失去了过去的蓬勃的朝气和活力,专从事摹仿,风格特色在于折衷主义,就是把过去不同的风格杂糅在一起,这是文艺在衰颓时期的特点。
  这种阶段区分可能对黑格尔的美学史观点发生了一些影响,至少是黑格尔也以静穆为古典艺术风格的最高表现。崇高和美的区分曾由英国博克详细讨论过,文克尔曼用历史发展阶段证实了这个区分,后来在康德美学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在四阶段之中,第二阶段,即崇高风格阶段,是文克尔曼所最赞赏的,因为它符合他在早年论文里所提出的“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那个最高艺术理想。他虽然认为美是第三阶段的特征,第二阶段的特色还不在那种秀美,可是他又说崇高的风格才能见出“真正的美”。这种真正的美,依他看,“就像从清泉里汲出来的最纯洁的水,愈没有味道就愈好,因为它不掺杂质”。它应该单纯到不表现什么感觉,情感乃至于意义的程度。“最高美的观念像是最单纯,最容易的,用不着顾到情绪的表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这种不表现感觉,情感和意义的(也就是没有个性没有内容的)艺术作品里面究竟有什么呢?那岂不只剩下抽象的线条所组成的形式?在这里我们涉及西方美学史中一个很基本的问题,即美在内容,在形式还是在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从毕达哥拉斯学派以后,经过新柏拉图派,文艺复兴时代探求美的比例的数学公式的艺术家们,到康德以及后来形形色色的形式主义派,美在形式的看法一直在占上风。内容与个性的侧重乃是近代的事,而且势力一直不很大,所以鲍姆嘉通对内容和个性的强调,实在是一种很重要的进展。这两派分别有些美学史家(例如鲍申葵)用“形式派”和“表现派”两个标签去标志出来。文克尔曼在这个问题上是自相矛盾的。他承认“无所表现的美就会没有性格,不美的表现就会不能使人愉快”,并且明白声称崇高风格的美并不只是花瓶轮廓或几何图案的美而是表现出沉静的心灵的美。但是在第一卷第四章里讨论美的本质时,他先讨论美(主要是美的形式),后来把表现分开来谈。这样把美和表现割裂开来,足见他认为美和表现是两回事。就文克尔曼的一般论调来看,他是倾向于美仅在形式的看法。他在第一卷第四章里说得很明白:
    一个美的身体的形式是由线条决定的,这些线条经常改变它们的中心,因此决不形成一个圆形的部分,在性质上总是椭圆形的,在这个椭圆性质上它们类似希腊花瓶的轮廓。
从此可见,“椭圆的线条”是组成美形式的因素。结合到“静穆”的理想,这些线条就只能表示平衡,静止和稳定,不宜表示运动,动作和激动的姿态。实际上文克尔曼确实认为情感和个性的表现是损害静穆美的。“静穆”据说是希腊神(特别是日神和文艺神阿波罗)的特质,文克尔曼对静穆理想的宣扬说明了他在思想深处是一个新柏拉图主义者(还有许多其它例证,这里不能详举)。他说希腊艺术“表现出伟大的沉静的灵魂”。所谓“沉静的灵魂”就是不表现情感和动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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