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年型电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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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年型电话键-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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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似乎有烟从话筒中弥散而出。
    这不是错觉,是真正的带有特殊香气的雪茄气味,象飘带一样在空中缠绕着。
    金属碰撞声是钥匙开锁。一点猩红的烟火,在黑暗中频繁地由黯淡变为鲜艳,象一朵有
生命的花。
    兰奇无声地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
    “……我便在黑暗中熟悉了镜子,其时我还一次没见过她。有一天,终于见到了,一个
平平常常的文静女孩,只是眼睛很美丽,象黑蝌蚪一样灵动。‘走,看电影去!’她捻着两
张电影票,很得意的样子,好象那是扑克中的两张大小王。我的同窗正在洗衣服。男人都是
很怵洗衣服的,越怵就越攒着,越攒着就越多。‘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通知?’同窗问。
‘想让你突然高兴一下呀!’黑蝌蚪快活地游动着。
    ‘可我没有衣服穿了。都泡在水里了。’同窗说的是实情。他从乡下来,靠奖学金过日
子。
    ‘穿我的吧。’我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拿了出来。
    同窗比我高瘦,衣服套在身上,又短又肥,象个晦气的渔佬。
    学生的宿舍里,是没有那种很大的穿衣镜的,同窗看不到自己的全貌,只觉得衣服质地
很好,便很高兴。
    ‘我不去了。”芦镜说。
    真是个聪明善良的女人。我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就在这一瞬,她也看了我一眼。很奇
怪,其实我们都应该看屋里的另一个人。
    ‘什么电影?’同窗问。
    ‘《女人比男人更残酷》。’
    那个年代,看内部电影是一种身份。我的同窗很在乎这个。
    ‘快走!去看电影。’同窗不由分说要拉镜子出门。
    ‘不!我不看了。我来帮你洗衣服吧!’芦镜说着,挽起了袖子。我注意到那是一件很
漂亮的真丝衬衣,绾得不紧,便半遮半就地耷拉下来,被盆子里污浊的水浸湿。我真替我的
同窗脸红,他的袜子之臭,我是深有体会的。当然,也为他庆贺,能有这样一位贤惠的妻
子。毫不隐瞒地说,我也妒嫉他………”
    屋内象涂满了墨斗鱼的浆汁,只有窗纱的缕空处,有远处楼群的灯火在闪烁,沙发上的
人影象一尊雕徐,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
    “你是否在听?”陌生男子仿佛察觉到了兰奇的分神,狐疑地问道。
    “当然。在听。你是说你们的第一次相识。虽然芦镜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感到这故事很
乏味。我可以猜得到以后的结局,芦镜没有去看那天的电影,但你的同窗去了,你便同芦镜
谈了起来……”兰奇为了掩饰自己的分心,这席话说得很快。
    “基本正确,并不完全对。那一天,我同芦镜并没有谈话,她就走了。我的同窗对我说
他之所以喜欢芦境,就是因为她的贵族气质。没想到贵族小姐还没成亲,就成了贫民大嫂。
他是想借机升到她那个阶层,不想让她下嫁……‘贤妻良母我是再不要了。我休掉的那个乡
下女人就是天天洗衣服,我不愿再要一个洗衣婆。’我的同窗说。后来他们就吹了。这时我
面临一个极好的机会,我可以向芦镜提出来了……可是,我终于还是没有……”
    “为什么呢?”兰奇恼火起来。她对生活中所有贻误时机的人,都不能原谅。
    “因为朋友妻,不可夺。他们分手,这当中没有我的任何责任,但如果我娶了镜子,这
就有些说不清。我要维持自身形象的完整,现在我意识到了,这是我所犯过的为数不多的重
大错误之中的一个。稍等一下好吗?我有些热,全身燥热,让我把窗子打开……”陌生男子
因为回忆,声音有些恍忽。
    “好的。”兰奇说,随着把电话搁在茶几上。
    “为什么不开灯呢?”对面的阴影问。
    “刚开始打电话的时候天还不黑,后来黑了,又不好意思放下电话去开灯。黑暗挺好,
更容易敞开心扉。”兰奇知道对方还没有走回来,很随便地讲。
    “谁的电话?”影子移到兰奇的沙发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兰奇的发缕。
    兰奇刚想答话,听筒里传来钢铁清脆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象有节奏地敲打瓷片。然
后是类似在草地上行走的唏嗦声。拾起话机的喀喇声。“现在凉快了。让你久等,很抱
歉。”
    “没什么。你似乎有一间很大的客厅,铺有地毯,窗户很多,也许还有落地窗,对
吗?”
    颀长的身影按下了兰奇电话的扩音键。黑暗中,那个代表此项功能已经启动的小红灯,
象一粒火种,闪烁得令人不安。那个低沉而明亮的陌生男子的声音,便向对着几百个人做报
告似的,在兰奇的房子轰响。
    “你猜测得不错,这都是国家按级别配发给我的。不过是身外之物。”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朋友里有这个人?”影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按住了电话上印有
“米”字形的键,于是对方便听不到这面的声音。
    “后来我开始寻找女朋友。找得很苦,人家都说我条件高,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是怎么样
回事,我只想找一个象芦镜那样的女孩,只是她仿佛是一部孤本书。这很奇怪,她明明白白
就搁在那里,我不能去追求,想寻找一个同她一样的,却不知遗失到哪里。后来,甚至到了
这种地步,人家介绍女友同我相识后,我成心泡一脸盆衣服,然后看她如何表现。我现在的
妻子,就是立刻伸出手,半缩着袖子,开始帮我洗衣服。水把她的衣袖都浸湿了。那一瞬,
我感动了……”
    “窃听别人电话是不道德的行为。”兰奇又按住“米”字键。那键在黑暗中,象黑人女
孩子的牙齿,闪着清冷而结实的光。
    “这不算窃听。你不是别人,我们是一个整体。但这没有什么好听的,一个老掉牙的爱
情故事。几天不见,我不知你怎么做起爱情心理咨询电话这种行当了。”颀长身影把自己的
手指也压在“米”字键上,力量大得令兰奇感到疼痛。
    “还要通话很长时间吗?”他问。
    “是的。”兰奇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放开了压在“米”字键上的手指,但旋即又用半个手掌压了下来:“难道我不比这个
陌生男人更为重要吗?”
    兰奇看了他一眼,感到他比回荡在空中的声音更为陌生。
    “友谊同样很重要。”兰奇冷冷地说。
    影子关上了扩音键,那朵有生命的小火星熄灭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从整个房间收缩到兰
奇耳旁。
    但是,接不上茬了。好象电影院里两位观众只顾聊天,当他们重新把精力回复到银幕
上,那画面竟莫名其妙。
    “假如我明天就要死去,你说我怎么办?”陌生男子恳切地询问。
    他为什么明天要死?他得了什么病?除了找医生,你还有什么办法?不对不对,他谈的
是爱,是对芦镜的爱……兰奇迅速地分析着,象优秀的纺织女工把绷断的线头——接上。
    “首先你明天不会死。你还会做你的司局级。请别惊讶,我是从你的住房和电话这种待
遇中做出这种判断的。芦镜依旧做她的医生,一位很好的主治医师。你们都有各自的家,按
照通常的标准,也很和美。这一切都将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下去。”
    “是的,你说得对,我明天不会死。但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我不能总是这样无止境地
折磨自己。这些年来我就象坐在高科技的玻璃幕墙后面,注视着芦镜的一举一动,她结婚、
生子……无论她调到哪个单位,我总能打听到她的行踪。她坐在玻璃幕的另一面,对这一切
一无所知。我压抑着自己对那双黑蝌蚪眼睛的渴望和爱。有的时候很成功,我把这视为男子
汉毅力的一种象征。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压迫越大反抗越甚,我的心在夜半三更之时,一次
又一次向我呼叫: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个男人在刻骨铭心地思念她……终
于,我对她说了,而她,却打电话告诉了你!”
    他的描述象一部情节跳跃的现代派小说,一切就这么简单吗?兰奇想,不单芦镜会疑
惑,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这些为什么象悬挂猪肉的铁钩,悬挂着正派女人的
心。
    “请原谅,你只凭着十几年前的印象,就爱得如醉如痴,总要再讲出一点为什么!”一
种对朋友的责任感,逼得兰奇把话说得无遮无掩:“不然,总叫人不放心!”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为什么天天要问为什么!爱是没有为什么的,能谈出为什么的不
是爱,只是一道方程式的解!十几年前当我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象个半酸不苦的青杏时,
我就爱上了她。十几年后当我已逾不惑当上了司长经历了无数风云变幻见识了无数女人之
后,我还是爱她,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当女人傻呵呵地追问为什么的时候,她们恰恰
忽视了最宝贵的东西!”
    兰奇从听筒里听到呼呼的喘息声,仿佛那边正对着一架高速旋转的电扇。
    “芦镜并不漂亮。”兰奇说。她知道这也是镜子需要她问的问题。对所有不漂亮的女人
来说,这都是一个嗖嗖刮冷风的山洞,不把它堵上,她们永远不会安心。
    “我想同你讲一句实实在在的话——当我们一分手,我立刻就记忆不起芦镜的模样。”
    “啊?!”兰奇失声叫出,天下竟有这样的男人!
    “是的。我不记得她现在的模样了。记得的是十几年前最初的印象。文文静静,安安宁
宁,象一粒包裹在透明水泡里的碗豆,晶莹剔透宛如淡绿色的珍珠。还有眼睛,那是一对黑
蝌蚪……”
    “但是镜子会老的。”兰奇提醒这梦幻中的男人。
    “因为我的爱,她将在我的记忆中永远年轻。”
    兰奇久久没有答话。
    “喂——喂——”对方呼唤:“你是不是在笑我?”
    “不!恰好相反,我在这一瞬被你感动。因了这永恒的爱,镜子会永远年轻,我为她高
兴。我决定在镜子征询我对你的意见时,投你的赞成票。”
    “这我很感谢。但我想,镜子最终要向你征询的,并不是对我的看法。她做为一个成熟
的女人,已经对我做出了判断。否则,她不会把我引见给她最好的朋友。”那男人从回忆中
苏醒,思维重新变得强而有力。
    “那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呢?”兰奇已模糊感到了问题的所指,但她想要一个明确的
答复。
    “我和镜子是好朋友但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我们都是过来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指
的是什么。”
    “过来人”这个语汇,是一个带有暖昧色彩的字眼。
    “我明白。”兰奇说。她同许多女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还从未同一个男人议论过。
    “镜子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我们谈论了很多次,我们见面的时光都耗费在这上面。我告
诉她我愿意离婚,我不在乎我的地位、房子和舆论,我可以舍弃这一切。可是镜子不愿意离
婚。我说我可以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兰奇逼问,有一种把人迫到极致的残酷。
    “等到死……”
    兰奇很长时间没有答话。
    陌生的男子也不再说话。
    很静很静。有烟灰飘洒在玻璃烟缸里的声音。
    “完了?”影子问。
    “没有。”兰奇说。
    这一次,他们没有按“米”字键。话筒那边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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