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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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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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受生之时即成型(本体),同王夫之所谓“日生者性”,以“生化之理” 
解释性的发展,如出一辙。
(三)性的善恶完全在于后天的学习,没有在经验中实际锻炼,性是虚
而不实的。“人性无不善,于扩充尽才后见之也。如五谷之性,不艺植,不
耘耔,何以知其种之美耶?。。继善成性,皆体道之全功,正对仁智之偏而
言。。。继之者,继此一阴一阳之道,则刚柔不偏,而粹然至善矣。。。成
之者,成此继之之功,向非成之,则无以见天付之全,而所性或几乎灭矣。
故曰成之谓性。。。从来解者昧此,至所谓继善成性,则几求之父母未生之
前,几何不胥天下而禅乎?故性一也。。。言其实,别本天而责人,言其虚, 
则离人而尊天。离人尊天,不惟诬人,并诬天矣,盖非人而天亦无由见也。
是故蔗衰勤而后嘉谷之性全,怠勤异获,而曰麰麥之性有善恶,必不然矣。
涵养熟而后君子之性全,敬肆殊功,而曰生民之性有善恶,心不然矣。。。 
资始流行,天之生物也,各正性命,天之成物也,物成然后性正,人成然后
性全。物之成以气,人之成以学。人物之性,岂可同哉?。。今老农收种, 
必待受霜之后,以为非经霜则穀性不全,此物理也,可以推人理矣。是故资
始流行之时,性非不具也,而必于各正保合,见生物之性之全。孩提少是之
时,性非不良也,而必于仁至义尽,见生人之性之全。”这里讲人性不能离
开实践的风霜甘苦,而自成其性,必须在日新日生中而扩才以见性之全。他
以穀物为喻,和王夫之以木器为喻一样,反对以原始之朴为性。
(四)天理与人欲不是两立的,人欲的至好处即天理。“周子无欲之教, 
不禅而禅。吾儒只言寡欲,不言无欲。圣人之心,无异常人之心,常人之所
欲,亦即圣人之所欲也。人心本无所谓天理,天理正从人欲中见,人欲恰好
处即天理也。向无人欲,则亦并无天理之可言矣。”这里讲天理与人欲在内
容上是一致的,和王夫之“天理人欲,同行而异情”之说相似。陈确的知识
论与人性论,虽仅及于进化观点,但都补充了宗羲所不敢说的或说也不充足
的理论。此外,陈确对于死节,说“非义之义,大人弗为”,以为人应重生
前成绩,不重末后一著,烈妇殉身不是正路。这些更是宗羲人文主义(如反
七怪)在新道德观点上的发展。
宗羲虽然说陈确“于圣学已见头脑,故深中诸儒之病”,但反辨他的“主
张太过”,这是宗羲的“余技”犹存的证明。宗羲的“陈乾初先生墓志铭”, 
凡三易其稿,最后一稿已经不执己见,而“明儒学案”自序之“工夫所至, 
即其本体”说,即采纳陈确之说而成。宗羲在铭文末尾也说:“昔作铭文, 
不能深究,今其庶儿,可以傅后。”更说:“今详玩遗稿,方识指归,有负
良友多矣。因理其绪言,以谶前过。”宗羲的此种态度,是优良传统,陈确
之学得以传后,正因为是宗羲虚心研究的结果。
潘平格,字用微。他的思想比陈确更解放些。陈确的“大学辨”析理谨

慎,归纳重于演绎。平格的“求仁录”在方法上不如陈确的严密,而所谓“浑
然一体,见在真心”(“求仁录”),乃是一种纯演绎的唯心的推论,但他
在旧传统思想的批评方面,却大刀阔斧:对宋明以来道学的传统坚决进攻, 
敢于说“朱子道、陆子禅”(“恕谷后集”卷六“万季野小傅”引平格语)。
据归玄恭所记,平格认周程张朱陆王之学都是揉杂佛老,把他们斥之为孔庙
两庑的一群僧道。据宗羲所述,平格以为程朱落于阴阳,陆王堕于识神,而
程朱之后学诋陆王,是以老攻佛,陆王之后学诋程朱,是以佛攻老(“南雷
文案”卷三“与友人论学书”)。这就更可以看出城市异端攻击僧侣主义的
精神。
恩格斯说:“在某督教传播的范围以内,凡具有真正普遍意义的革命, 
仅在资产阶级争取解放的斗争的第一个阶段上,即从十三世纪起到十七世纪
末止,才带有这一色彩。”(“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三六页) 
中国的道学是一种特别形式的中古宗教,在反对这种僧侣主义的时候,平格
就采用了另一种神秘形式,以“人工造成的宗教”形式,所谓“吾性浑然”, 
来对抗旧宗教。这和李贽的形式是相似的。
平格的“求仁录”批判了宋儒僧侣主义的理学,他在批判的见地上,虽
把思维与存在之间的鸿沟不可逾越的旧说取消了,但他却要求一种“浑然”。
他说: 
后之为学者,存心于腔子谓之立体,视天地万物为外,明物察
伦只是应迹,爱亲敬长,平章协和,视为此心之妙用。分内外,分
体用,则有动静可分,而吾性不浑然,工夫不浑然矣。认灵明知觉
为心,。。于是有提省照管,操持涵养之工。夫。有操持则分内外, 
心意为内,事物为外。以心意为内,则见满前无非引心之境,。。 
使此心常在于腔子。
平格一方面反对玄学的空想,认为格物即须触物,没有对象的认识,格
物是空虚的:致知在格物,是未尝悬空有致知工夫也。致其触物一体之知, 
在格通身家国天下本是一体之物,未有舍家国天下见在事使交从之实地,而
悬空致我一体之知者。然而另一方面,他提出要在人伦日用中困勉力行,才
能格通人我。他说: 
工夫切近,只在格通人我,随时随地,惟心之所到,一一格通, 
浑然深造天地万物一体之实地。学在人伦日用中困勉力行,慎勿蔑
视困勉,妄希自然! 
平格反对人欲在虚见上去消磨。他说: 
人欲只为有人我,须在对境实地上消磨,则为有力,若在虚见
上消磨,则无力。在对境实地上消磨,则必不至遏欲制念,盘桓于
腔子,在虚见上消磨,不过遏欲制念,自成其盘桓腔子之病。
操持者,亦意也识也,是从意识治意识也。然而他又在“日用”上人工
地制造了一个“真心”,所谓“真心见在日用”。他把宋明以来体用、理气、
主敬、主静诸说,都一起推翻。他的“日用”、“实施”的实践说,虽然指
的是用工夫于家国天下,但又以为“工夫即本体”。他说: 
工夫二字,起于后世佛老之徒。盖自伦常日用之外另有一事, 
故说是工夫。若主敬之学,先立体以为致用之本,穷理之学,先推
极知识以为遇事之用,亦是另有一事,可说是工夫。
呜呼,为主敬穷理之学者,岂知是特地工夫耶?亦曰为尽伦常

日用,放不可不主敬穷理也。然则非学养子而后嫁者耶?呜呼,为
学本无工夫,力行而已矣。
平格一方面批判道学家不在日用实地去求真理,“而别求心”,另一方
面提出了“浑然天地万物一体”的一个概念,而对抗“天理”,这“浑然天
地万物一体”就好像是泛神论了。宗羲最不折服这一点,说他“灭气,。。 
亦思天地万物以何者为一体乎?”(“南雷文案”卷三“与友人论学书”) 
我们仔细研究他所谓的“浑然一体”,近似于一种秩序条贯。他说: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两语已尽一贯。。。格物是打通一
贯,物格是实到一贯。。。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天子庶人,皆是一贯。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
者厚,未之有也。。。一贯者,一身以贯乎家国天下,一修以贯乎
齐治平,尽吾浑然万物一体之性也。格物者,贯身家国天下为一物, 
贯修齐治平为一事,所以复吾浑然天地万物一体之性也。自格物之
学不明,而一贯之道晦矣! 
据此而言,他所谓的“浑然天地万物一体”是唯心论,但又含着浑然一
序成本末终始的一种条理。这里有一个最值得注意的理论背后的时代实质, 
若不讲明这一实质,则他的理论便无旨趣。它是什么呢?即浑然一序的平等
观。他的理能否定了内外、体用、先后、理气的两截,还原于一个“浑然” 
(清初学者的别号很多有意义的。如颜元字习齐,“习”是他的学旨,”又
号“浑然”,当也与用微之谓“浑然”有时代的相似精神,可参证)。这浑
然的代数学的形式,用历史的方法去评量,那便是宗教外衣之下的市民要求
的平等的世界观。他明白地引用“大学”的话“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
修身为本”。他释为“天子庶人,皆是一贯”。在封建社会,提出了这样的
实践伦理的一贯序列,实在是民主平等的宗教式的幻想;犹之乎孔子在中国
古代社会“氏所以别贵贱”的鸿沟对立中,提出国民性的平等道德情操,都
是时代的优良精神。所以,他的“浑然”的实践伦理思想(非历史观点), 
背后隐蔽着形式的平等世界观。为什么要把这一平等观隐蔽于实践伦理背后
呢?这是启蒙学者的一个通例,近代的思想第一步进入近代的历史,都是从
人类实践伦理的理性生活 开始,而这一点并不一定是古人不如近人,而是历
史的螺旋发展,不自觉的自我觉醒。
平格的实践伦理不仅为了“自了”,而有天子庶人一体的理想,这正补
助了宗羲的民主思想。李塨说:“用微。。其恻世殷,其任道勇,力行人伦
日用亦实,较朱陆之自了似过之”(“李恕谷先生年谱”卷五乙亥六十一岁
条引),从这里可以看出颜季学派和平格的关系。因为他的方法是演释的, 
多有独断之嫌,使宗羲竟认他为“白书魑魉”。在“南雷文案”一书中,如
“与友人论学书”、“续师说”、“寿张奠夫八十序”三篇,宗羲是力攻平
格的。这种关系,就在于平格过分着重了实践伦理,凡不合于他的人造的假
定的,不论宋儒或当时的“二三子”(平格语),都不须从思想渊源方面去
论究,而以为都是超出实践伦理的一群僧道。例如他说: 
晦庵不信“大学”,而信伊川之改“大学”,不格物,而补格
物之傅,以至象山阳明不信曾思,而谓颜子殁而圣学亡。今敢于悖
先圣,而不敢于悖后世诸贤。明道伊川改“大学”则信为实然,象
山阳明谓颜子殁而圣学亡则尊为确论。若指程朱与象山阳明之学未
契孔孟,则必目为狂,反疑其非正学矣。总因学者读注听讲,先人

宋儒之说,或灭入于阳明龙溪之说,而未尝读孔门经书,故意见偏
陂,窠臼难拔。某之所以说不得看注,不得看诸贤语录,盖尝深中
其病,确知其害,故不惜痛切言之。
在这一点上,形式问题成了宗羲攻击平格的中心。宗羲指平格之訾毁先
儒说: 
宋人有学者,三年反而名其母。母曰,子之于学者,将尽行之
乎,愿子之有以易名母也;子之于学也,将有所不行也,愿子之且
以名母为后也。夫用微之訾毁先儒,名母之学也。(“南 雷文案” 
卷三“与友人论学书”) 
梨洲的“续师说”一文似也暗指平格。他说: 
乳儿粉子,轻儇浅躁,动欲越过前人,抗然自命世无孔子,不
当在弟子之列,盖不特耻为弟子,相率而耻不为师。(同上卷十) 
平格否定了旧形式的师说,在态度上是独断的,在历史意义上是进步的。
而宗羲的思想正是因了“师说”的传统束搏,不能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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