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源看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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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源看红楼-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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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用“让、使、教”均可,但是曹雪芹却偏不饶她,一个“唆”字,活脱脱地写出了这个爱耍小阴谋、爱搞小动作,自己却又不敢出面的蠢女人的丑态。这还不能使曹雪芹称心,还要通过对比来突出她的丑态。五十五回赵姨娘为了替自己死去的弟弟赵国基多争几个赏银,去找临时代理王熙凤管理的李纨和探春论理。母女二人都哭了。赵姨娘是生气女儿不趁现在掌权“拉扯拉扯”自己,多给死了的舅舅几十两银子发送,伤心而哭。探春则是因为母亲又当众出丑,又给自己添乱,痛心而哭。曹雪芹将两人的哭写得大不一样。赵姨娘是一进门就责备探春,“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而探春虽然痛心疾首,却是“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后来探春“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母女二人两种哭法,写得文野、雅俗迥然不同,对比鲜明,表现出曹雪芹对她的极度厌恶之情。赵姨娘的那种爱占小便宜、爱调唆人、搬弄是非的毛病,连她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弄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以致她的小丫头小鹊听见她在贾政跟前告了宝玉的状,便连夜来怡红院报告。赵姨娘在《红楼梦》几十个重要或比较重要的人物中是惟一没有真朋友的人,和她“好”的要么是她想利用的,要么是想利用她的。而且在前八十回中从赵姨娘二十回一出场挨了凤姐一顿好训,直到七十三回告宝玉黑状,小鹊报警,赵姨娘直接间接出场十余次,没有一处在曹雪芹的笔下超生。
  这样我们就又回到了开头提出的问题:赵姨娘怎么写成这样?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她?
  最简单的分析当然是,这是曹雪芹创作上的一个不足,把赵姨娘形象处理得简单化了。
  要承认曹雪芹在《红楼梦》创作中有缺点并不困难,任何伟大作家的作品都难免会有时代的艺术的局限性。尤其是像《红楼梦》这样构思宏大、人物众多的长篇巨制,有个把人物写得简单化了,无可厚非。
  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了,曹雪芹之所以是曹雪芹,一部只留下未写完的八十回而由别人续完的《红楼梦》,200多年来竟然令无数人赞叹不已,被口味很高的中国文人研究来研究去,主要还不就是因为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具有超凡的艺术魅力,特别经得起反复琢磨经久品味么?中外古今有哪一部伟大作品能像《红楼梦》这样经得起反复地品味式精读和反复地解剖式研究的?曹雪芹对许多极少出场的小角色都写得栩栩如生,富于内涵,怎么对这位挑着重头戏多次充当重要角色的赵姨娘,曹雪芹却没有给她好好说说戏,认真扮扮妆,结果倒让她演成了一个廉价的白鼻子丑角,留下了这么多的不合理之处呢?这显然不是曹雪芹的无意疏忽,更不是曹雪芹才力不济,而是他故意所为。曹雪芹就是要用自己的才华将这个女人涂抹成这个德性,他就是要赵姨娘变成这样丑恶!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2)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当然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曹雪芹出于某种创作需要。比如说,以目前这种赵姨娘形象来突出探春的势利,强化嫡庶矛盾啦;表明贾环的委琐低能和赵姨娘教育无方有关啦;反衬其他人物的光彩啦;增加一些小说的戏剧性和喜剧色彩啦,等等。赵姨娘在小说的人物关系网络中处于一个比较重要的连接点上,将她丑化确实容易取得比较好的反衬与喜剧效果。但丑化并不是取得这些效果的最佳途径,更不是惟一选择。如果将赵姨娘写得有城府,有手腕,阴而不露,刁而不直,也许她的“调唆”与“每每生事”会更有分量,更加深刻,这个介于主子与仆妇之间的女人的性格与命运也许会具有更大的典型意义。这两种写法的高下优劣,是一个中上水平的小说家都很容易想到和做到的,曹雪芹在其他人物身上运用得炉火纯青,怎么会偏偏在赵姨娘身上忘了呢?不可能。
  因此在排除了创作失误和反衬需要两种可能之后,曹雪芹现在这样写赵姨娘,显然是情有独钟。但是这个情,不是爱,而是憎!是一种永不宽恕的痛恨与厌恶!
  关于曹雪芹经历的资料实在太少,所以这个看法只不过是我的猜想。
  心理学研究表明:“成年人的行为和个性特征是受到出生后最初几年的事件的影响的。”(美国E。R。希尔加德等著《心理学导论》上册95页,北京大学出版社)儿童心理十分稚嫩、脆弱,天性需要爱抚,对伤害格外敏感和恐惧。尤其是一些特别严重的伤害往往会给儿童心灵留下深深的伤痕,会对他日后性格发展产生重要影响。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学者在研究一些优秀文学作品时特别关注作家经历尤其是他们的童年的缘故,尽管小说不是自传,但是小说家往往会在作品中注入自己童年生活的某些影子。《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自传,贾宝玉绝不是曹雪芹,贾府也不是曹家。但是,小说中写到的某些内容,某些人物的命运和个性,作者对事件与某些人物的态度,小说的某些环境等等,与作者早年的生活,特别是与作者家庭命运发生的突然变故,有着密切的联系,曹家的一些人与事,成为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素材,有的人物有原型。这早已是红学界的共识。所以我猜想,曹雪芹少年时代也许曾经遇见过一个品质、修养不好,他没好印象的女人,这个女人在曹家遭遇突然变故或者在那以后,曾经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也许还曾经直接伤害过幼小的曹雪芹本人或是他十分亲爱的人,以致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当然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时也未必就是非常清醒地有意识地将这个人物丑化甚至漫画化,但是那段经历,那个女人是那么令他痛恨与厌恶,因而在他的潜意识中,那个女人的恶的形象已经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心头,憎恶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无法排解的本能式情绪,从而使曹雪芹在构思时已经无法给她任何一丁点亮色,他只有将这个女人丑化才能宣泄自己多年来郁积于心的仇恨,于是赵姨娘终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周思源看红楼理想帝王容水溶论地位,水溶贵为北静郡王,在《红楼梦》的出场人物中仅次于贾贵妃。但是从人物在小说中的戏份来说,他比宝玉的贴身小厮茗烟还少得多。茗烟尚且只算三等人物,因而将这位王爷归入三等行列,也不算太委屈他。不过王爷终究是王爷,在《红楼梦》中也是一方代表,需要我们稍加注意。而我们若加注意,便会发现他颇有些特别之处,或者说,曹雪芹似乎要在他这个形象上体现点什么理念。
  首先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水溶的头衔“北静郡王”。清制,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的爵位,都要是皇帝近亲才能得到。下面是分等级的公、侯、伯、子、男,比如大名鼎鼎的鳌拜和隆科多最高都曾经做到一等公。功勋卓著的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鄂尔泰,雍正十二年授一等伯爵,世袭。大学士张廷玉于雍正八年被赐伯爵,世袭(《清史稿·世宗本纪》),乾隆元年进三等伯(《清史稿·本传》),开文臣封侯、伯先例。然后是各种品级的将军。除了“世袭罔替”的有限几个所谓“铁帽子王”以外,其余的王一代一代往下降。郡王是很高的爵位,因为即使皇帝的弟弟也不都能够得到。《清史稿·世宗本纪》载:雍正八年封皇二十一弟允禧、皇二十二弟允祜为贝子,皇二十三弟允祁为镇国公。同年四月,淳亲王允祐死后,其子弘暻袭郡王。这就算很不错了,有的一下子降好几级呢。所以《红楼梦》十四回写到的这位北静郡王很不简单,一是他祖上第一代北静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二是“及今子孙犹袭王爵”,这是很罕见的,相当于“世袭罔替”了。
  理想帝王容水溶其次是曹雪芹对水溶的描写很不寻常。《红楼梦》中的人物虽然极多,但是曹雪芹很少作肖像描写,即使有也只是一两句,有的还是套话。但是对正式出场仅仅一次、篇幅不多的水溶的肖像描写却比较详细。有作者直接介绍“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有属于间接描写的贾宝玉耳闻“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时”,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还让宝玉在不远处瞥见坐在轿内的水溶“好个仪表人材”(十四回)。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因为毕竟都还比较笼统。曹雪芹还特意细写宝玉的“近看”:“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tīnɡ)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十五回)如此多角度描写水溶外貌,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不过不是出于恶意,而是要突出他的外表美。
  当然,一个艺术形象的站立主要还是靠有没有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个性化的细节。曹雪芹不但赞他“情性谦和”,“是个贤王”,而且写出他和贾政等“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最难得的是,他十分诚恳地劝告贾府长辈,对贾宝玉这样的“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竟然不顾郡王之尊,说“昔小王曾蹈此辙”。谦恭、诚挚如此,令人感动。水溶对贾宝玉给予了很高评价,对贾政说:“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水溶的赞语不是一般的客气套话,因为他直率地谈及自己的教训,并真诚地对贾政说,“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因为他那里“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没有不去的。宝玉如果“常去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由此可见,水溶对贾宝玉寄予很大的希望。相反,曹雪芹却对水溶感到失望,不是对水溶贾宝玉路谒北靖王此人,而是像他这样的人不能成为皇帝!如果皇帝有这等眼力,品格,那么贾宝玉这样有补天之才的人,就会有补天之命了。可惜的是,水溶只是个郡王。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3)
 
  水溶形象最值得注意之处是他的名字。在《红楼梦》中“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意象,象征少女。贾宝玉有一句名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二回)所以大观园中的水“共总流到这里(怡红院),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十七、十八回)。也就是说,大观园中的女子不仅不同性质和程度地和贾宝玉有各种关系,而且她们的活动都是以怡红院为中心在进行。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水溶”的象征意义:曹雪芹心目中的理想君王应当是能够容得下水的,甚至是能够溶于水的,总之是能够平等地对待女性的,就像贾宝玉一样。水溶之所以对贾宝玉一见如故,也和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有关。
  如果说元春是曹雪芹心目中的后妃样板,那么水溶就是作者心目中的帝王楷模,都寄托着作者的某种理想。
  曹雪芹多次将当时社会判处死刑为“末世”,而对未来社会究竟如何,没有给予明确的答案。小说也不宜过于进行理性的表述,那样就会失去艺术趣味。但是我们通过《红楼梦》中的人物活动,通过这些少男少女们厌恶什么,追求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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