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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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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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间。楚姜窈听见他断断续续呓语,“是我害死娘亲… 是我执拗贪玩,陷在深林,不识归路。娘亲在山里寻了我整整一夜… 她寻到我时、我以为雨过天晴,却不知她已被蛇咬伤。娘亲心疼我惊慌了整夜,还一路背我下山… ”

“她毒血漫心,我在她肩上竟浑不自知!”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双手抓扯着头发遮住脸庞,“回到家,我才看见她唇色发紫,面庞暗黑… 一切都太迟!我抱紧她,可是还有什么用!她的身体那么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侧脸最后就倒在我心口… ”

他的哭泣声夹杂着艰难的喘息,突然歇斯底里地闷喊一句,“娘亲是我害死的,她就死在我胸口!”

他的眼波如微弱烛光,在风中忽明忽暗、落魄摇曳,泪水又似烛蜡兰膏,燃烧之后、沸腾着滚落脸庞。

楚姜窈心头一惊,连歌都唱不下去,只觉无奈无力。她可以怎么说、可以怎么劝?原来他心中苦结,是母亲因他而死的一生负疚。她想起赵王说过,从舟八岁丧母,原来在他心上,这个苦结自他八岁开始就已盘根错节,随着每一次日升月落而根深蒂固,此般生命之痛,一个孩童又怎堪承受。

“别这样怪自己,那不能怪你……是世事难料……”她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的身体,“你内疚一生,就不怕你母亲心疼么?你越痛苦,她在天上越是悔疚。她会内疚没有看好你、让你走失深林,她会内疚没有早些寻到你、害你整夜独自惊恐,她更会内疚让你看见她毒发的惨状、使你一生都被那番梦魇噬伏。母亲的心,我们都不懂,但她那么爱你,她最怕就是你因她而痛苦。”

从舟没有说话,她感觉到他的泪依然大滴大滴落下,烫在她的手背上。

“我的母亲也是因我而死的吧。听父亲和姐姐说,那时战乱不断,而我偏偏与家人走散了,母亲以为我定遭不测,痛苦内疚、积郁成疾,数月之后,竟就故去。但我更是不孝,连母亲的模样都完全不记得,连母亲唱过些什么歌都完全没印象… 哥哥,若一个母亲可以重新选过,她一定愿意有你这样的孩子,而不要我这样、忘情忘亲的小孩… ”

‘忘情忘亲’?从舟忽觉一窒,自己是怎么了,向来深藏的脆弱、不该在姜窈面前流露。明知她从小无父无母、飘泊行乞,自己那些话对她岂不是另一种折磨……他一阵无言,旋即抹干眼泪,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眼睛红红的,但没有落泪。

他似乎极少见到她流泪。一直以来,她总是眉目冥顽,嘴角扬笑,右颊上的酒窝更是酝着清灵,仿佛没有什么烦恼。

“哥哥,别多想,我帮你入眠。”她轻轻抽出虞从舟发髻上那枚紫檀簪,他一头卷发如波嗟浪涌,径直泻下双肩,在月色下折射出不同方向的柔光。

楚姜窈按着范雎的手法,时轻时重地按摩从舟头上几处穴位。他只觉触穴酸胀,不由闭了双眼,脑海中渐渐空无一物,亦不知自己是睡是醒。

直到阳光刺眼,他才无梦而醒,看见姜窈在一旁倚树而坐,他问道,“你一直没睡?”

楚姜窈自从昨夜听他说那毒蛇咬人的事,总是担心他这么睡在丛林里会被蛇咬,所以不敢合眼,拿了根长树枝,东撂西拍,到天大亮方才停手。

此时见他醒了,即刻站起来说,“哥哥,这瓶药酒给你,若今后再有人被蛇咬伤,你就给他服下这药酒,就不会有生命之忧。”

他正想说“你自己留着”,忽见光影中自己微卷长发披散在肩后,不由窘得脸色发红。从小王上就总说他这一头卷发太过妖孽,所以他向来不敢散髻披发、示于人前。他慌乱道,“我的翩舟御桨簪呢?”

“在这儿,给。”楚姜窈想,原来这紫簪还有个名字呐。

他连忙拿过,将长发全部拢起,簪成一个毛毛茸茸的发髻,不少卷发逃逸出来,轻扬在风中,柔乱地衬托着他精致的脸庞。

姜窈在一旁看得发呆,为何男人的魅惑和男孩的可爱、可以如此柔和地融合在他身上?

此刻的他,当真像个树林里的小王子,不合朝堂高束,只应山水徜徉。

“哥哥,为何一直只用这枚紫檀簪?很贵重的么?”

他没有答话,抿着嘴点了点头。

被她这一问,他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一枚金玉簪子,上面还染着他身上鞭伤的血迹。他一边将血迹抹去,一边自言自语说了声,“还好,没叫鞭子打断。”

“什么东西?”楚姜窈好奇地凑过去。

虞从舟双眼盯着前面树根,也不敢看她,一扬左手把那金玉簪递到她面前,“上回我拿了你的小鸟簪… 所以… 还个玉簪子给你。”

“啊?我的小鸟簪是哥哥拿走的?我还以为掉在山路里了……这枚玉簪好漂亮,是在秦国买的?”

“是我雕的。”虞从舟立刻转身说道,眉间满是认真。

楚姜窈看这白玉簪温润细腻,刻成一弯镂空立体的新月,月勾尖上、缀着七缕金线,每缕金线上都细细密密雕着繁星,而最显功夫的,便是那镂空新月里面还雕了一颗白玉小星。

“这… 真的… 哥哥真的还会雕玉?”

虞从舟想到自己在诸国中亦算一流的水平,鄙视这个不识货的家伙,忍住一点小小得意道,“连平原君都请我给他雕鱼… ”

“那,月亮里面为何还镂空雕一颗小星呢?什么意思啊?”

他眨了眨眼,心中所想说不出口,一撇嘴赌气说,“不晓得!”便一背身,迈开大步往前走去,口中喊着,“快点赶路,少罗嗦!”

“咿,哥哥你的风湿痛好了么?不骑驴子,也不用找马了?”

“叫你少罗嗦!”他心想这小妖精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没有言语,行了好一阵,忽然从舟说,“这景致怎么好似见过,难道我们入了什么八卦阵,转不出去了?”

楚姜窈一阵坏笑道,“哪是什么八卦阵,我们应该往东走,你走反方向啦,当然景致都见过。”

“你、你怎么不早说?!”从舟眉目紧扣,直笔笔地盯住她。

她撅着嘴,悠哉悠哉地往回走去,笑呵呵地嘟哝了一声,“自己不让我啰嗦的!”

从舟只觉一片稠云飘上脑海,本以为要倾盆大作,实际上却只是遮了烈日、教他灭了脾气。

他只得跟着她走回头路,不觉饥肠辘辘。他向她喊道,

“喂,你买的馒头给我吃个。”

“这… 我,我刚吃了一个。”楚姜窈转身看了看他。

“你自然也饿了。剩下的给我吃一个。”

“可是,我,”姜窈低了头,脸色尴尬,说,

“我刚才吃的,就是最后那个。”

虞从舟的眉毛、眼睛、嘴巴拉城三条平行线,“小鬼!十个馒头呐,你可真能吃!”

姜窈疑惑道,“昨日问你,你不是说不吃么?”

“日日能一样吗?昨日和今日一样的话,我才懒得背你那么久。”

楚姜窈想起昨日他膝痛病犯,还背她数里之路,没有扔了她不管,心中感激,马上上前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这就去前面小庄上看看、买点好吃的来,这回保证一口也不碰!”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远了。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却又忍俊不禁。她的身影都消失在树林远处了,他满眼晃着的仍是她弯弯的眼梢、圆圆的酒窝。

☆、相拥而眠

待姜窈买了吃的奔回林中,却不见从舟身影。她挠了挠脸,不料他夜间怕山林,白日里倒蹦跶得欢。

过了好久他才回来,手中还牵着两只硕大的羊。楚姜窈瞧着新奇,扑过去又摸又抱,没想到野羊能长这么大个头,毛这么长这么软,她比划着叫道,

“这羊的犄角真帅气,弯了这么大一个弧。就是毛色杂了点,瞧这儿、黑不溜秋的。”那羊转过脑袋忿忿瞥了瞥她,她乐呵呵地顺了顺它的毛又道,“可是哥哥、你不肯骑驴子,倒是要骑羊么?”

“不识货… ”从舟嘟哝了一声、白了眼她,又挑衅笑道,“羊长那么大要逆天啊,狼都要饿死了!”

楚姜窈听不明白、拧了拧眉。从舟翘起嘴角说,

“这是牛,是牦牛!花了我好大一枚金刀币的… 牦牛擅长行山路,坐着软软的不会颠你… ”

姜窈更加兴奋了,“原来是牛!是神兽啊!”她抱着牦牛蹭来蹭去,牦牛被她烦得直哼哼,她又问,“这牦牛是不是传说中、在冰寒雪原上也能活得很潇洒的那种牛啊?”

虞从舟看着她灵动的小眼神,笑笑点了点头。没想到楚姜窈问他讨了柄小匕首,蹲□就割下几缕长长软软的牦牛毛。从舟眼见牦牛怒甚、抬蹄就要踹她,急道,“小心被它踢到!”连忙将她捞起来搂进怀里、旋出几圈,嗔问,“割牛毛做什么!”

“有用呢,等我弄好了再告诉你。”

虞从舟瞪了她一眼、怪她鲁莽,但能把她软软地捏在怀里,又令他觉得心中欢悦。

这一夜,二人行至一处破庙,见至少能遮风挡雨,便决定在此过夜。楚姜窈从小在各处破庙中混迹长大,此时熟门熟路地从佛像后翻出几个蒲团垫、递给虞从舟让他睡时可以垫着。

虞从舟想到她昨夜整晚未睡,努了努嘴说,“你先睡。我… 我还有事要想。”

楚姜窈见他奇怪,又不好多问,便抱了个破蒲团、倚在佛像的莲花座下。这令她回想起小时候在魏国大梁的行乞日子,心里既感慨、又颇觉怀念,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见她睡去,虞从舟忍不住挪到她身边,把她迷迷糊糊、憨憨醇醇的睡颜看了又看,说不出哪里娇俏,但偏生有一种纯粹干净的魅惑、矛盾又和谐,在他心上痒痒地挠着。

从前听说书人说故事,说到梦呓的桥段、常会有惊喜。从舟心忖、不知道今晚她会梦呓么?又会说些什么呢?他愈发舍不得睡,躺在她对面专心等她说几句梦话。

等了好久,终于不负有心人,这小祖宗吸了吸鼻子、抿了抿嘴,似乎就要开口,从舟立刻又凑近些。

她转过脑袋,啊呜咬了一口蒲团,忽然梦呓了一声,

“坏哥哥!”

等了半天居然就等到这么一句,从舟心里翩飞的小蝴蝶瞬间退化成了毛毛虫。原来这小妖精平日里嘴巴甜甜地喊他哥哥,到了梦里就骂他‘坏哥哥’,实在可气!可恶!说书人还说梦呓有惊喜、全都是骗小孩子的!

虞从舟恼得一骨碌坐了起来,楚姜窈在梦里仍不知死活,又连声喊了几遍“坏哥哥!坏哥哥… ”,虞从舟的眉头堆叠出三重皱、简直能夹住个蚊子。

不过恼中又渐渐生了些疚意。是不是、自己平日对她真的相当之差呢,不然她为何在梦里还记恨着?这般想着,又念起之前在地牢里骂过她的重话、自己居然… 还打了她… 再追的远点,又想起自己在雪山上把她逼哭时、还骂了她是‘东施效颦’…… 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般令她自卑的话呢?

他越数越多,末了、只能承认自己当真是个坏哥哥。

他愧疚地回头瞄了瞄她,心说、“我以后会好好待你,你… ”还没想完,又听她喊了两声,但此时细听,似乎她唤的是“淮哥哥”,而并非‘坏’字,而且她一边唤着,一边脸上流露淡淡笑意、愈显痴迷,还抱着那小蒲团来回地蹭,蹭得一脸满足。

这一惊远胜方才那一怒,虞从舟心中泼凉泼凉的。难道,她心里早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旧相好?难道这个‘淮’、便是她每每提到都会眼神飘忽的“神仙朋友”?

他从前就已经没来由地厌恶她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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