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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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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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吓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娘,我永远高贵明洁,纤尘不染的娘,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除非,她曾经历过惨绝人寰的痛苦!

痛呼一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呼喊什么,便已软倒在地。

坐在榻前的杨姑姑泪流满面的回过头来,声音无限苍老:“小姐……来见夫人最后一面吧。”

我已无法站起,只觉得自己是陷在一个深深的噩梦里,我呜咽着爬了过去,爬入噩梦的更深处,眼泪如泉奔涌而出,似要将一生的泪流干般越流越急,沾湿衣襟再湿了地面,洇化了地面本已快干的片片血迹,再被我的膝盖一路拖过,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血线。

这门口到榻前短短一段路,穷尽了我一生的力气,我希望它很快结束,却又希望它永远不要有尽头。

终于挪到榻前,我在泪光中注视着娘,她一息尚存,知道我来了,却无力转头去看我,手指轻微挪动着,寻我的手,我急急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那仅存的微温的感觉令我悲恸不能自己,这是娘最后的体温,过了今夜,过了此刻,我这一生,都不能再触到了!

紧紧攥住娘的手,泪眼朦胧里听见她气息微弱:“怀素……不要怪娘,支开你……”

我浑身一震,突然明白了自己先前的奇怪感觉从何而来,娘不喜罚我跪,她说女儿膝下何尝没有黄金?更多的时候我犯过都是被关在自己卧室里抄书,娘更不可能罚我跪在藏鸦别院以外的地方,她说管教女儿也不必给别人看,娘今日一反常态,根本就是要支开我,不愿我眼见她垂死挣扎的惨状,为这一生留下永难磨灭的伤痛阴影!

娘!我苦心孤诣,至死都为我着想的娘!

午后的听风水榭里,风卷起的袍角上的那一点鲜红,突然飞快的闪过我眼前,我慢慢的颤抖起来,不能相信那时的娘已经病发!

等等,病发……我突然直起腰,一把抓住杨姑姑:“告诉我,快告诉我,娘得的是什么病?娘有药,我看见有人给她送药,还有,传大夫,传大夫,快传大夫!!!”

我狂叫着,歇斯底里:“你们为什么不救她,就看着她流血?寒碧,你给我快去找大夫,侯府的,全城的,最好的大夫,一起去找!!!”

寒碧流着泪,在地下拼命磕头:“是是,我去我去……”

枕上的娘,泪却流得急了:“……没用的……素……不要任性…。 …时间不多……你先听我说……”

我却腾的一下跳起来:“我先救你,救了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听你说话!”拔腿就往外跑,然而一低首间我突然看见地面泊泊血迹,立时顿住。

我纵不懂医,也知道一个人流这许多血,万难有生机,如果在我离开的这一瞬间娘去了,我便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了!

万难之中,杨姑姑突然长叹,缓声道:“小姐,听夫人的话,不要离开 ,没有人不想救她,她亦想努力的为你活下去,可是,终究是不能了。”

我站住,忽地转身扑回,抓住娘的手:“你说什么,我听,我听!!!”

娘眼里的光却已将散了,昔日流眄生辉的眸子里,那碧水清泉终将于此夜干涸,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缓缓的洇散在突然湿冷起来的空气里,感觉到庭院外的风突然凄厉起来,带着水气和黑暗之下久埋的泥土味道,慢慢移进了这间屋子,黑雾般沉沉压下,引得烛火飘闪欲灭。

娘已经说不出话来,却挣扎着,从血沫和胸口空洞嘶哑的呼吸里,挤出断断续续几个字:“…。…答应……我……勇敢的活……下去……不……要……自苦……”

我突然不流泪了,将双手盖上娘渐渐冷去的手:“我发誓,我会好好的活,这一生,不依附,不委屈,不迁就,不迟疑,勇敢的活下去!”

娘的目光突然微微一亮,仿佛有两朵小小的星花瞬间闪耀,她绽出一朵艰难的微笑,这是一代红颜,绝世而惨淡的最后一笑,如昙花夜放,华美盛开于孤灯明灭中:“很好…。刘家的女儿…终于。。可以不再为爱而死……”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低到我必须紧紧俯伏在她唇侧方能辨清,当最后一个死字的尾音飘散在空中时,我听见娘吐出一口细微的长气。

我突然俯身,轻轻靠上娘的唇。

这最后一口气,渡在了我的胸膛里,从此,娘的气息将永远跟随我,我们的气息将混同在一起,共同继续体味这万丈红尘的繁华与悲欢,无论风雨颠沛,此生此世永不分离,她终于可以不用永远的离开我,只要我还一息尚存,她就与我同在。

为她,我会好好的活。

我平静了下来,我以我的执念留存住了最后的母亲的气息,这是我爱她的方式,我们永远在一起。

体内,从先前狂奔时就感觉出的内脏的隐痛,因我此时的平静和麻木,突然疯狂的喧嚣起来,我忍着那小刀子搅动般的阴冷的痛,平静的问杨姑姑:“娘到底是什么病。”

杨姑姑在娘逝去时已经下榻,看见我吸进了娘最后一口气,大惊之下欲待阻止,然而终究沉默着放弃,此时她端整衣裳,恭恭敬敬向娘行礼:“夫人,老奴是应该随你去的,但老奴舍不得小姐,她还未成人,老奴不能自己随你去享福,任她没知疼着热的人照顾,夫人放心,老奴拼了命,也会照顾好小姐。”

随即一脸庄容的转向我:“小姐,夫人是旧毒发作而亡,这毒,是当年在云南曲靖攻打元梁王时,夫人当时因知道你父亲已娶妻,一怒之下,不顾自己已经怀孕,偷偷随沐侯上了战场,因此误中蛊毒,这些年,大家穷尽心力,四处搜寻良方妙药,终究是药石罔效。”

“哦,”我淡淡道:“那我的父亲呢,他在何处?”

杨姑姑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忽听得脚步杂沓声响起,直往内室而来。

我们齐齐往门外望去,哐当一声,门被冲开,舅舅和干爹双双出现在门外。

两人一眼看见室内景象,如遭雷击般顿住了。

舅舅脸色惨白,嘴唇抖嗦不成句:“这这这这是是是怎么了了……”

干爹的脸上却突然起了阵不正常的酡红,艳艳如晚霞般瞬间浸染上了他本有些苍白的脸,他突然弯下身,开始咳嗽,越咳越重,越咳越急,直至最后,唇角出现隐隐血丝。

看到那丝血,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忍耐其实却很想去做的事。

“噗”

我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娘的身边。

[正文:第九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五)]

混沌。

我想我是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眼前白雾茫茫,有很多人影来了又去,鬼魅般出没。

然而身体的感觉却又不是混沌的,体内有种焦灼的裂痛,还有种彻骨的冷痛,两种痛似两条长满鳞片的蛇,缓缓的在我体内游动,每过之处,粗硬的鳞便扎破娇嫩的肺腑,鲜血淋漓。

很热,又很冷,胸口似堵了块大石,石头上还扎了尖刺,一直刺进骨骼里,我觉得我听见骨骼被积压发出的吱吱声,在这样的大力下,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粉碎。

疼痛与窒息令我想叫,想喊,想张开嘴,把看见的所有人先咬个痛快。

然而我却一丝一毫也动不得,细微的意识在缓慢浮游,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侧的人物与对话,却无法参与。

这种隔了镜子看人生般的感觉让我很隔膜,我是死了吗?

那么,我可以去陪娘了?

我欢喜起来,然而那些见鬼的影子又在我眼帘前晃动。

依约有个高大的身影,长而英俊的脸,模模糊糊的凑近我:“怀素,怀素…”

你谁?喊这么亲热干吗?我不认得你。

那人的影子仍旧很讨厌的晃来晃去:“怀素,爹爹来看你了,你醒醒,醒醒…”

我心里笑起来,爹爹?笑话,过去这十年,我这个爹爹从来没出现过,如今我没了娘,他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还真一厢情愿。

好痛,谁来把这只打扰我的混蛋赶走?

又有个瘦长的黑影晃在我倾斜混乱的视野里:“殿下,你已经两夜没休息了,还是…”

那高大男子冷哼一声,那人立即不说话了。

殿下?哪个殿下?跑我这来干什么,趁早回你的宫去,让我好好睡,说不定还能见到娘,刚才我好像就见到娘了,一袭白衣,飘然随风,冷冽清澈的眼睛紧紧看着我,指尖擎一朵白莲,她的脸,却比莲更娇美。

我看见她身侧彩光缭绕祥云缥缈,仙音阵阵飞鹤翱翔,五色云霓里,娘对我微笑:“痴儿,这数十载红尘滚滚,皆是度劫,万勿着相,随缘而已。”

我不明白。却有发自内心的些微欣喜,娘是成仙了吗?真好……

……我说过不哭的……我不想……

“她哭了……”

“是要醒了吗?”

“不太可能,夫人当初中毒时已经怀了小姐,所以她体内也有些许残毒,压制了这许多年没有发作,最终因急痛攻心,一举而发,但凡这类剧毒,不发则已,一发必有燎原之势,短短数日,是不可能拔除的…”

哦,我也是中了和娘一样的毒吗?娘去世前的感受也是这样吗?一定比我还痛苦百倍千倍…娘,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念念不忘要我为自己而活。

只是,我还能活下去吗?

深浓的倦意将我包围,一股疼痛的暴戾的力量拉住我,我无法抵抗的被再次拖入黑暗的深渊。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我在一处空旷的原野中。

那是一处陌生草地,我艰难的转目四顾,身前一道流水,月夜波光细碎银芒闪动,风里带着青郁润泽的水气,掠过扶疏的花木,瑟瑟轻颤,身下草绒细密,有如上好精工的波斯地毯。

口中有苦涩微带芳香的气味,似是刚刚有人给我吃了什么东西,胸腹间的刀割般的疼痛已减轻了些许,胸口令我窒息的重压也有所疏解,我努力的呼吸,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有点痛,但更多的是清澈的舒爽感觉。

只是还是不能说话。

吸气得急了,不知触动了哪里,我猛烈而无声的咳嗽起来,立时疼痛汹涌着泛起,痛得我眼冒金星,直恨不得立刻死掉。

一双手伸过来,准确的在我背后一拍,咳嗽神奇立止。

我掉转头去看我的救命恩人,那人懒洋洋睡在我身旁一棵树垂下的树枝上,晃晃悠悠的快要掉地上却始终不掉,我看着他的大斗笠黑紧身衣,恍然大悟,他是那夜送药,喊我娘小姐,并对她吟:“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人,娘叫他近邪。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凄伤之调,一语成谶。

我的泪突然再次泛了上来,然而我努力的眨眼睛,拼命的眨了回去。

然后我对他笑了笑,用口音说:”谢谢。“

他看着我,斗笠挡住了他的视线,可我感觉到他的惊讶,他一定以为我会哭,会麻木,会发呆,会……

就是没想到我会笑。

可随即他就收回了目光,懒洋洋躺了回去,一副继续睡觉不再管我的样子。

我便也闭上眼睛,准备在这良夜星空下,好好与可能成仙了的娘说说话。

呼的一声,一道并不猛烈的风声卷过来,随即,一件温暖而柔软的黑色披风盖住了我全身。

我闭上眼,娘,近邪来接我,一切都很正常。

接下来的几日,近邪一直背着我赶路,有时山路有时水路,经过城镇,便租辆车给我躺着,自己睡车顶。

每日午时,他运功给我拔毒,同时喂服一枚朱红丹药,我那日醒来时感觉到的苦涩芳香,便是此物。

我渐渐能说些简单的字词,便试图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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