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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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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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弈默然将眼前长河巨浪打量一番,沉道:“引水分洪罢……”

“只有这么着了。”裴远点头,“这次河道受大地引力改向东流,想再给它扳回北边是不可能的。我勘算过了,澶州几个地势低凹的小县乡,适宜分洪,只要保这新河道莫再决口,绕过神都去,从无棣入海,就不会有大碍。但我呈送回阁部的急奏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他说到此处愈发眉头深触,似十分无奈,“朝廷没有诏命公文,一些个恋家的百姓就更不愿意走了。说是宁愿大水冲过来淹死了,也不能丢下祖祖辈辈留下的地!就算州府出动府兵,也不能强赶他们罢,再这么耗下去,大水不来,也要民变了!”

 墨鸾闻之又是一惊:“阁部为什么迟迟不返还批文、颁下布告?”才问出口,她立刻便反应过来,“不用等了。拿我的玺来,我现在批给你就是。”她说着传来随行的笔砚文书,命之草拟布告,但只看那人写了两三句,便不叫他写了。“不要这么文绉绉的!都什么时候了,写成这样,叫不识几个字的老庄稼汉和村妇怎么看得懂、听得懂!拿来我写!”河堤上风吹雨打,连行帐也难支起来,没有书案,一名侍人就在她面前躬身,将脊背给她垫着。

她提笔顿了一顿,心中却是酸涩涌动:

敬请澶州诸县乡父老听我说两句:黄河孽蛟作乱,引起大水泛滥,伤害生灵,摧毁你们的家园,皇帝陛下与我都深感不安。我的小儿子只有三岁,每次想到万一大水冲来,我都会为他担忧,唯恐他受到半点伤害,常常心焦不安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我也曾体会过背井离乡的痛苦,安在不忍心眼看你们抛弃家园,但如果你们此时不走,一旦黄河再次决堤,不但你们会被大水淹没,你们的孩子也难以逃过这一场劫难,下游的各州郡更有许多和你们一样的人家要因此家破人亡。家园毁灭了还可以重建,人死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你们失去的±地与房屋,还有牛羊猪鸡,等到大水平息,朝廷一定会补还给你们,绝不会让你们白白损失。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让澶州剌史府告诉我知道,我一定亲自到你们的家中去拜见你们,为你们解答。希望你们能够仔细地想一想,相信朝廷,服从州府的安排。

我代表皇帝陛下、还有天下千万正替幼小儿女担惊受怕的父母恳求你们。

她将这样一纸告示拿给候立一旁的澶州刺史,叫他即刻命人誊抄分发到几个县乡中,广而告之。“裴中书不用犹豫,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将来阁部如有异议,一切由我承担。”末了,她转身向裴远如是道。

那胡服玉立的身姿分明不是深宫安逸里的慵懒贵妇,而是鞍马天下甘苦与共的君王。

“太后这一道告书,可以入史册。”裴远与几个治水官员一躬到地,由不得长叹。

墨鸾看着眼前滚滚黄浪,蹙眉惆怅:“我不想入史册。我只想快些退了这洪水,再不要死那么多无辜的可怜人。”

下堤时,她只觉得心中寒冷,不由自主紧紧捏住白弈的手臂。“为什么阁部下不了批文,澶州到神都快马往返不要一日,汛报都有专人急递,怎么会迟迟没有反应?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她情不自禁连连叱问,压抑掩不了焦急。

“别管他们在干什么。”白弈握住她湿冷的手,护住她后心低声宽慰,“既然来了,先做眼前事。神都就放心交给慕卿和朝云哥罢。”

“对……你说得对……”墨鸾疲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直觉的浑身筋骨都紧绷得生疼。但她却渐渐地,安心了些许。

先帝的尸身几乎没有多少腐坏,遗容依旧。

负责替先帝开棺验尸的御医在先帝遗骨的百会穴下发现一枚缝衣针。

小皇帝李承见之惊骇,哭得死去活来。

吴王李宏授意皇帝先戒严神都,再密旨褫夺右武卫大将军傅朝云职权,圈禁蔺公府与白府,又将右仆射蔺谦软禁于朝中。

卫军冲入蔺公府时,蔺姜与傅朝云正在廊下对弈,英吉沙与乳娘、侍婢带着三个孩子在一旁玩耍。朝云干干脆脆交了兵权符节,卫军们搜抄了公府,只找到一柄未开过刃的宝剑,挂在阁内作为饰物,其余什么也不曾搜到。但卫军们还不愿离去,称奉诏要将华夏王带还宫中。

“皇帝陛下如果拿得出凭据说得出什么响亮的罪名,无非也就是几颗人头,只管拿去便是。但若要就这么将孩子带走,办不到。”

两个男人说时已站起身来,即便手无寸铁,那般巍然气势也叫人不敢贸然靠近。

再往后,只见那高昌王女英气凛凛,一手揽着阿恕,一手别在腰间,按住腰封上挂着的回鹘小弯刀。“蔺郎你别理他们!”她冷嗤一声,“今日谁敢动上公府里人一根头发,我看这安西四镇皇帝陛下是不想要了!”

她猛撂下这句话来,众卫军由不得一阵瑟缩。 

郡王妃是高昌王女。当年高昌回鹘能借道肋天朝攻打西突厥牙庭,而今便也能倒戈相向。此时西突厥叛部已联合龟兹、焉耆,若是再得高昌相助,则吐谷浑也难免动摇,到得那时,安西必失!边镇叛乱四起,万一再激起吐蕃蠢蠢欲动,番邦拧作联军入侵,则不止安西,恐怕

西、凉、瓜、肃诸州亦有危难,如此一末,西京危矣,华夏危矣。

这样大的责任,谁也担待不起,便是皇帝本人,也无法担待。 

一时,卫军们给震住了,谁也不敢冒进。 

但不料,那小小的华夏王却猛抬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好呀,我与你们回去。”他忽然从舅娘怀中钻出去,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变幻莫测,盯住面前一众卫军,狡黠闪动,仿佛一只爪牙初厉的狼崽。 

众人皆由不得一震。 

“阿恕!”蔺姜拧眉低斥一声。

 

但那小郎君却独个儿走上前来。“你把陛下敕令再讲一遍来听。”他抬手指着领头那一名中郎将喝得嫩声嫩气。 

“……陛下令我等请殿下王驾回宫。”那中郎将怔了好一会儿,不自主抱拳一揖,不敢有违。 

“陛下令尔等来请我,尔等却半点也没有‘请’的样子。”只见阿恕将一双小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半点也不似个幼小孩童模样。刹那,他眼中划过一道清澈灵光,“不恭不敬,冒犯亲王,尔可知罪么?” 

那中郎将下意识后退一步:“末将乃是奉皇帝陛下敕令——”

他正要辩驳,阿恕却已将他打断。“陛下令你来请我,并没有令你冒犯我,如此说来你已承认自己假藉圣旨作威作福,此乃欺君之罪,又当如何处置?”

“依圣朝律例,罪当斩首。”傅朝云不动声色接此一句。 

话音末藩,蔺姜巳闪身扑上前去,一把抽出那中郎将腰间所配军刀,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雨水冲刷之下,鲜血如溪蜿蜒。 

在场众军皆是大震,不觉惊呆。 

那小亲王却仿佛半点也不害怕,童音朗朗又问:“副将,你们宄竟是奉得陛下敕令,还是吴王之令?” 

“末将等跟随中郎,奉的是陛下敕令!”那副将立时急应。 

“可有手敕?”

“陛下口谕,未有手敕。” 

“可有凭信?” 

那副将一愣,只得道:“统兵符节为凭!”陛下面敕与主将,便有凭证也在主将,主将并未告知与他,他又怎能知道。 

但阿恕已伸了手:“拿来我看。” 

那副将见他要统兵符节,不由得呆住了。 

阿恕却正色又催道:“我乃天子亲封的华夏王,凡我所言,不与天朝律例抗礼、不与皇帝敕令抗礼,皆为王教,不尊王教,不敬亲王,我可斩你,拿你符节来我看!” 

倒地尸身犹未寒,血迹尚鲜,那副将只好将主将身上符节取下,双手奉上,不自主打一个寒战。 

不料,那孩子持过符节,竟笑起来。“你欺我年幼无知么?区区符节如何做得皇帝敕令凭信?现在此符节在我手中,也可任由我胡说了?”他拍手笑着,忽然却凌厉了声色,“尔假传圣旨,意欲谋害亲王,难道是要造反么?” 

这一手却真是死无对证。受命者是主将,如今主将巳死,叫副将又能如何?“殿下明鉴,臣等……万万没有此意!”那副将慌忙倒拜。 

阿恕却弯眉一笑,“你恭敬送我回宫去面见陛下,便恕你无罪。其余人等守卫蔺公府,不许外人骚扰。”他取下腰间挂的玉佩递于那副将道,“你记得了,这样的物件才可以做凭信。我要傅将军随我一同入宫面圣。”他说着抬头望向傅朝云,展颜又是一笑。

 

朝云畔光一闪,显出些深浅惊叹来。“殿下,臣如今已被陛下褫夺了职权。”他向这年幼的华夏王一揖礼道,颇有些意味深长。 

阿恕却并不为难,“陛下褫夺你的职权,只是不叫你做右武卫大将军,却没有说我不能令你做我的护卫。我令你随我入宫,这也是我的王教。”他扬眉朗声一应,已摆出等车来迎的架势,末了,又转向蔺姜。“阿舅,”他抬手,拉了拉蔺姜袖摆,笑得清澈剔透,“你看,太阳要出来了,阿娘很快就能回来。” 

蔺姜心中由不得大震,紧紧盯着眼前这孩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什么样的言辞也已是多余。 

这哪里是一个幼小孩童?如此,倒是他们多虑了。 

龙睛凤颈,伏羲之相;地角天颜,贵人之极。此子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或许,本就无须担忧。

章八五 凤朝凰

太后一道布告颁下,百姓深为感动,纷纷响应。

澶州分洪,缓解了河道压力。裴远设计的分洪道十分巧妙,并不是只将几个县乡淹没的死水,而是连成一片水运航道。他又打算一鼓作气,索性彻底整治黄河水利。墨鸾将澶州水事全权交由他处置,准他可先行决断,不必再向阁部一一申报请求批示,而自己则与白弈一州、一府、一郡、一县的走访,但凡逃水灾民足迹所至,几乎无一错漏,亲自都督各州府收容灾民之事宜。

太后与凤阳王躬亲走访督办,但凡有渎职贪弊者,一经查实就是斩立决,各地官员不敢怠慢,唯恐有丝毫错漏,赈粥立筷不浮,收容之所也建的宽敞舒爽,奇*|*书^|^网绝不敢有半点偷工减料。百姓们感念于心,各地纷纷造起了娘子庙,供奉太后金身塑像,以报恩德。人们眼中的太后,不再是九重繁华之中无法靠近的雍容贵妇,而是一身劲装与他们行在一处、吃在一处、会抱着哭闹孩童哄逗的美丽女子。

太后一路行来,每遇佛寺庙宇道观,必定亲自拜扫,替圣朝子民诵祷祈福。

民间处处传颂:太后派下的能臣降服了黄河孽蛟,娘子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电子书:。电子书'

时至七月,大雨渐息,河水回落,天光初霁将晴。

有生以来,最为颠簸辛苦的一月,几乎要将人压垮,临到末了,墨鸾却忽然不想回去。思绪中瞬间的明昧交错,她竟觉得宁愿一直奔波忙碌下去,能有人时刻陪在身旁,平静,温暖,而又坚实。一月比肩携手,仿佛这才是生来理所应当的相知与共,尔今将散,惆怅平添。

然而,那男人却连一刻余温也不愿多留给她。

白弈告诉她,京中有变,吴王李宏软禁了阿恕与蔺公,围了两府,只是秘而不宣,做下这太平假象,只等他们回去动手。

她猛得僵在原地,血脉俱寒,冷得连呼吸也困难。

他一定早就知道,可他竟瞒着她。她的阿恕被人禁为质子。不知正受着怎样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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